竇夫人最終隻撐了兩天,在初二的清晨,咽下了最後的一口氣,她生前待人和善,無論是她的妯娌姊妹,還是後輩兒孫都記得她的好,因此當竇夫人去了的消息傳出,整個李府頓時一片哭聲,石青衣以兒媳婦的身份為竇夫人守禮,就在靈堂的前麵,與一眾女眷們呆在一起,直到所有的程序都走了一遍,時間也到了下午才與眾人一道離開。


    李建成與李世民兄弟是被人抬著迴去的,他們一直不停地大哭,最後直到暈厥過去,李元吉一直跪在竇夫人的遺體的麵前,既不哭,也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就這樣麵無表情的跪著,直到所有人都離開了,他還是在那裏,一動不動。


    石青衣去了老夫人那裏,老夫人看起來麵色又憔悴了很多,一頭銀發也失去了色彩,顯得幹枯而沒有生氣,看到石青衣的到來,老夫人顯得很是高興,急忙拉住了石青衣的手,要她與自己說說今天的情況。以往在這種時刻,老夫人是一定會自己親自出席的,可惜,除夕夜一戰之後,老夫人的身體急劇惡化,到了現在,已經到了走路都需要嬤嬤攙扶的地步了,偏生她的脾氣又大,除了竇夫人,其他的兒媳們都懼怕不已,更不用說願意侍奉左右了,因此,今天竇夫人的葬禮,隻有石青衣可以過來與她述說。石青衣就在老夫人的身邊坐了下來,說起了今天所發生的一切事情。


    “元吉也是一個好孩子啊,可惜竇氏因為太過疼愛世民,往往忽略了他,結果讓這個孩子的性子越來越偏激,我這個奶奶也做的不好!”當聽到石青衣說道,在所有人都離開後,李元吉還跪在竇夫人的麵前不肯離開的時候,老夫人歎息著說。石青衣沒有言語,事實上,對於李元吉這個孩子,她也是略有微詞,在曾經短暫的相識的日子裏,她也曾告訴過李元吉,應該學會從心裏接納他人,可惜,幾年後的現在,李元吉不但沒有改變自己,個性反而愈加的偏激,就連少年時的那份天真都已經消失不見,石青衣見了現在的李元吉,除了遠遠的避開,還能說什麽呢,人的變化,是誰也不會猜到的。


    從老夫人那裏離開,在迴自己的的住處的時候要路過竇夫人的靈堂,石青衣向裏麵望去,李元吉還在那裏一動不動的跪著,石青衣看了,心裏也一陣陣的傷感。竇夫人雖然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母親,但是哪怕是最慈愛,最溫柔的母親,也會又偏愛,而又是因為這份偏愛,她時常的忽略這個過於俊秀的孩子,孩子們為了得到大人的注意,他會哭,會鬧,然後,他會做出種種偏激的舉動,甚至故意闖禍來吸引大人的責罵,因為那樣,他才會感覺到,自己在大人的心裏,並非沒有一點的位置。李元吉就是這樣子做的,可惜,他的所有的動作,全都沒有換來想要的結果,竇氏是一個好母親,她並不會過多的責怪孩子,在她看來,孩子太小,正是不懂事的時候,隻是她沒有想過,她這樣的處理結果,是李元吉的深深的失望,沒有換來被他認為是關心,重視的打罵與責罰,李元吉自己都覺得,自己可能在竇夫人的心裏,真的不值一提。於是,他自暴自棄,最後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


    現在,竇夫人終於過世了,李元吉卻一直跪在竇夫人的靈堂裏麵,一動不動,石青衣明白,這是少年對於母愛的最後一份執著,因為他所祈求的東西,再也不會實現了。


    第一天……第二天……第四天……一直到第六天,李元吉不吃不喝的跪在那裏,即使李元吉的強壯身體也漸漸的到達了極限,他不是的搖晃一下身體,因為下一刻,他就有可能暈倒過去。這些天裏,有許多人都來勸李元吉,但是卻都被李元吉兇狠的趕走,直到現在,就連石青衣也忍不住了。


    相逢即是緣,何況曾經的那個勤奮天真的少年,在她的記憶中留下過深深的印記,雖然石青衣一直的告訴自己:過去的已經是過去,無意義的刻意接近隻是為自己攬上沉重的包袱,對李元吉,兩人形同陌路。然而此刻,她已經無法壓製自己的內心。


    無論如何,李元吉都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小三子,況且,此時的李元吉與曾經的自己,又有著那麽幾分的相似。迴想起在碧秀心剛剛離去的時候,那時的自己,想必也是一樣與此時的李元吉的狀態相同吧!無聲無息的,石青衣走了過去,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除了竇夫人之外還有人能夠勸的到李元吉的話,那麽毫無疑問,應該就是她了吧,那個在叢林中,打的李元吉叫大姐的她……


    石青衣終於還是沒有走到李元吉的麵前,也沒有說出自己的那一個身份,一切都隻是因為,李元吉的一個眼神。李元吉聽到有人在接近,他迴過了頭來,然後才發覺接近自己的是自己的二嫂,這個祖母與娘親做主為二哥挑選的妻子。想到李世民,他的二哥,李元吉心中的妒火開始瘋狂的增長,憑什麽,那個家夥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寵愛,就連親事也要千挑萬選(李世民哭了),而自己卻總是被忽略呢。在二哥心安理得的享受著眾人的簇擁的時候,自己卻要呆在自己那偏僻的院落裏,默默的忍受著空虛,這不公平!李元吉的心裏呐喊著。恨屋及烏,連帶著他的二嫂,石青衣,李元吉也一並恨上了。


    懷著這樣的恨意,李元吉與石青衣的目光相對的時候,目光中所蘊含的,是滿滿的怨毒與仇視。與這目光對視,石青衣的心中忽然一陣的恍惚,似乎在自己的生命之中,有什麽東西突然的斷裂掉了,石青衣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她停下了腳步。隨後,轉身離開


    緣起緣滅,就是說緣分的不可琢磨,甚至可以在得到的瞬間,就消失了,一個念頭,一個小動作,甚至是一個眼神都可以。而此時的石青衣便是如此,一個眼神,她心中的小三子的形象卻在迅速的變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現在的李家四郎,元吉。


    “這樣,也好。”石青衣輕輕的歎息一聲,似乎是在緬懷,又像是終於鬆了一口氣,隨後,她邁開步子,離開。


    石青衣的內心活動李元吉當然無從知曉,他隻是看到自己的二嫂仿佛是來貓哭耗子假慈悲,於是他兇狠的瞪了迴去,而二嫂也終究是深處閨閣的深閨小姐,僅僅是被他的眼神一嚇就已經受不了,從而落荒而逃。


    也因此,李元吉的心中,突然的湧起了一股仿佛複仇成功般的快意:怎麽樣,二嫂都被自己嚇跑了,總有一天,二哥,那個他最恨的家夥會被他踩在腳底下,在狠狠的羞辱他,以迴報這些年來自己心中所積聚的怨憤……仇恨的力量讓他堅強,雖然搖搖欲墜,卻依然堅定不移的跪倒在竇夫人的靈堂前麵,娘,你看到了吧,這就是孩兒對你的愛,可是要遠超過二哥的,可是你為什麽卻從來都沒有看到,終有一天,我要把屬於我的東西都奪迴來……


    已經離開的石青衣再也不會分出精力注意著李元吉了,此時的她正與老夫人在一起,靜靜的聽著老夫人對著自己講起從前的那些恩恩怨怨……


    “我爹當時為了追隨當時的皇帝陛下,連家眷都沒有帶上,就一口氣跑到了長安,後來就再也沒有迴到洛陽,因此,直到爹爹去了,也再也沒有見到他在洛陽的妻子兒女,”老夫人的身體越來越差,幾乎已經無法下地了,但是看到石青衣的到來,她還是顯得很興奮,與石青衣的話語也就幾乎從不停止,似乎是恨不得將過往的一切都說給石青衣聽,石青衣每次來,都會坐很久,聽老人述說著過去的事情,“我們一家都是爹在長安後才安家的,一共兄弟姐妹七個,其他的人或許你不清楚,不過七妹你一定是熟悉的,因為她就是當今聖上的親娘,已經過世的文獻皇後。”石青衣靜靜的聽著,因為在老夫人略微無力的聲音中,居然凝聚著一股怨氣。“我在家中排行第四,上麵還有一個大姐,大姐是個很好的姐姐,不僅經常的照顧我們這些弟弟妹妹們,而且有什麽好東西都會讓這我們,後來啊,她出嫁了,對方是宇文泰的庶長子,雖然是父母之命,但是他們夫婦的生活很美滿,兩個人都是和善的人,對待我們這些弟弟妹妹不但沒有疏遠,反而更好了,現在想來,那應該是我生活的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了。”老夫人說著,就連眼角眉梢也帶著一絲絲的幸福表情,讓石青衣相信,她說的是真的。


    “後來宇文泰去世,他的侄子宇文護統領了大權,因為飛揚跋扈,爹爹很想除掉他,結果失敗了,爹爹於是被迫自盡,幸好當時有姐夫出麵維護我們一家,要不然的話,我們家一定是會遭到滅頂之災的。然後是喜從天降,姐夫,他居然當皇帝了……那時的姐姐就是皇後了,作為她的妹妹,我真的是為她高興,可是那時候的姐姐,卻並不顯得十分開心,我問她,她卻說我還小,等長大就明白了,唉,想在想來,那個時候的我,真的是什麽也不懂的年紀,也不知道,那時的姐姐和姐夫,背負著什麽樣的命運。”老夫人對石青衣笑了一下,眼神裏卻滿是失落的神情。


    史料記載,宇文護廢西魏末帝之後,先是立宇文泰的嫡長子為北周皇帝,後來皇帝因為宇文護飛揚跋扈,於是想要誅殺宇文護,計劃泄露,宇文護於是殺掉了皇帝,立宇文泰的庶長子為皇帝,而這位宇文泰的庶長子,就是獨孤信的長女婿,現在的獨孤老夫人的大姐夫。


    “姐姐姐夫二人都是為人和善,一直與世無爭的,可惜,既然已經身為帝王,就必須為了這個國家負責,姐夫努力的治理著這個國家,他的所作所為,所有人都看在了眼裏。也因此,漸漸的獲得了人望,卻也讓宇文護寢食難安,這個姐夫的叔伯兄弟,被上一位皇帝的誅殺計劃留下了心理陰影,於是為了自保,他又害死了姐夫,”老夫人說到了這裏,眼睛裏已經閃現出了淚花:“其實,一直到死,姐夫也從未想過要害任何人……”石青衣無言的望著她,現在的老夫人,也曾經是妙齡的少女,也有過少女懷春的歲月,她所傾慕的對象,毫無疑問,應該就是她口中所說的那個人了,那個成為了她的姐姐的丈夫的男人。經過多少年時光的洗禮,即使容顏蒼老,曾經的少女也即將老去,那曾經的刻骨銘心的情感卻依然不曾熄滅,而是恰恰相反。聽著老夫人迴憶著過去的事情,臉上同時露出摻雜著痛苦與幸福的表情,石青衣突然間覺得,所有的言語在這一刻,都失去了意義。


    “可惜的是,身為他們的小妹,我卻沒能盡到妹妹的責任,就連他們二人的血脈,也沒有保護好。”說到這裏的時候,老夫人的臉上充滿了痛苦與悔恨的表情:“七妹伽羅從小就非常的要強,所有的東西,凡是她想要得到的,就一定要千方百計的弄到手,即使為此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在所不惜。”老夫人的聲音中透露出深深的恨意:“我隻是沒有想到,她居然會為了當上皇後,而做的那麽絕!”


    在老夫人的敘述中,那一段殘忍卻真實的曆史,緩緩的展現在了石青衣的麵前:老夫人的七妹獨孤伽羅,即文獻皇後在還沒有成為皇後的時候,嫁給了後來的隋文帝楊堅為正妻,後來他們有了一個美麗且賢惠的女兒,楊麗華,嫁給了北周武帝的兒子,北周*帝為皇後,周*帝是一個昏君,為人昏庸且殘忍,楊麗華性格善良,又身為皇後,自然是多加勸阻,結果帝王一怒,居然要廢了楊麗華的皇後之位,楊堅與老夫人的七妹一身富貴全係於楊麗華一身,於是為了保全自己,這位後來的文獻皇後居然不顧臉麵,親自去到周*帝的麵前為女兒請罪,才終於保全了女兒的皇後位置。後來周*帝暴斃,楊堅以皇後娘家人的身份率領部隊進入長安,趁機控製了周朝的都城,這才改朝換代,建立了大隋帝國。


    為了保全自己而不顧臉麵,這並不是什麽大錯,畢竟,人都是愛惜羽毛的,然而老夫人所痛苦與憤恨的,卻是小妹一家在奪取江山之後的所作所為,不顧大女兒楊麗華的感受,殺掉了剛剛即位的年幼小皇帝,將北周宇文一族滅族以防對方死灰複燃,以及嚴厲打擊忠於宇文皇族的一幹文臣武將……改朝換代,這本是無可避免的事情,即使殺掉小皇帝,楊堅一家與小皇帝並無血脈聯係,殺了也就殺了。然而為什麽,就連大姐與大姐夫所生下的子孫後代,也要屠戮個幹幹淨淨,以除後患麽,當老夫人得到消息急忙趕過去的時候,姐姐去後,她所留下的那百餘口,已經盡數被殺,楊堅的近衛軍忠實的執行著新皇帝的命令,老夫人的大姐一家,於是除了屍體,再無一個活口。麵對著遍地的屍骸,當時的老夫人隻感覺渾身一片冰涼,這些人,都是她的姐姐的後代,是曾經親熱的喊著她四姨,四姨奶奶的後輩們呐,現在,他們都死了,所有人的麵上都是驚恐與不可置信,因為不相信,他們的七姨會將屠刀舉向他們……


    最初,北周武帝剛剛見到楊堅的時候,說他心性與豺狼相似,仿佛隨時要吃人一般,於是就想要殺掉楊堅,但是卻被大臣們勸住了,其中一個善於相麵的說楊堅不是帝王的材料,至多做一個柱國大將軍,如果他敢篡權,必定二世而亡。武帝這才打消了殺掉楊堅的念頭,隻是,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楊堅終於還是奪取了宇文家的江山,並且將宇文氏滅族。“現在想起來,按個算命的說的還真準,楊堅的大隋,可不是真的就要二世而亡了麽?”


    石青衣真想說,這個真不準,隋朝明明有三個皇帝的,最後的一個,不是您的兒子李淵立的皇泰主麽,雖然他隻是個可憐的傀儡!然而石青衣終於隻是在心裏想想,不敢當麵說出來。雖然老夫人的語氣聽起來十分的快慰,但是她的臉色卻是暗淡無光的,手心手背都是肉,無論是大姐還是小妹,都是老夫人的親生姐妹,哪一個的家人受到了傷害,老夫人都會心痛。


    “在剩下的兄弟姐妹中,七妹原本與我關係最好,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後,我自然是疏遠了她,小妹也知道愧對於我,因此在淵兒的仕途上多有提拔,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沒有主動的緩解我們之間的關係,就這樣,直到小妹的去世。”老夫人的聲音低沉了下去,“雖然她做了很多,可是,即便到死,我也不會原諒她。”


    石青衣告別了老夫人,獨自一人的向自己的房間裏走去,她默默的走著,心裏卻不斷的泛起著漣漪,上層的貴族世家為了利益而爭鬥的兇殘從來遠遠的超出了常人的想象,宇文泰,宇文護,楊堅,長孫安業,這些或聽說,或遇見的人們的所作所為,無一不在印證這個真理,也因此,石青衣也對於那個與世無爭的山穀的家,越發的懷念。


    可是不行了,娘已經死了,爹爹又病的厲害,小妹也被人帶走,雖然沒有性命危險,但要把她搶迴來卻是難於登天,況且,那個山穀,也並不安全了,靜齋的人找到過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即使是此時的石青衣,也隻有李家一個常住點了,石青衣舉目四望,李府的大宅占地廣闊,豎立的高牆之間,不乏幽雅寧靜的院落,而自己,將要在這裏,居住很長的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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