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在象先把秦拂雪推開,又笑道:“秦姑娘,時日也不早了,他日我們有緣再會。”說罷從手中褪下一隻白玉的戒指遞給秦拂雪,秦拂雪笑納便帶著小史們依禮而退。


    方出門時,尚且一步三迴頭,把那郭在象勾得心噗噗亂跳,轉顧管家道:“周得旺,你去把我房裏那副八寶瓔珞拿去送她。”


    周得旺忙道:“老爺,那瓔珞是預備給黃姨娘作生日的。”


    郭在象無言,瞪了他一眼,周得旺會意不敢多話,低頭就去了。急忙去將瓔珞取來,快步趕在秦拂雪出門時送去。


    秦拂雪正慢悠悠走在前頭,後麵周得旺來了,唿喚道:“姑娘!姑娘且慢走……”


    秦拂雪故意不聽,仍往前去。


    周得旺笑嘻嘻狗似的跑到秦拂雪前頭笑道:“姑娘,姑娘且等一等,我家老爺……有東西相送。”於是將禮盒捧上,低頭笑請。


    秦拂雪用長長的手指滑過禮盒的表麵,輕笑了一下,扭頭看了看後頭一個小史。小史接過禮盒秦拂雪也不說話,自顧自就朝前走。方動蓮步,袖口中便抖出一塊精美的帕子。


    周得旺一看,忙從地上撿起帕子道:“姑娘,這是您的帕子。”


    秦拂雪忽然迴首揚嘴,勾人一笑,遂不顧而去。


    周得旺被這一笑,連眼睛都快瞪出來了,呆呆愣在原地許久不能動彈。也不知誰在後頭笑嘻嘻一句“周爺爺”,把他嚇得背脊骨一寒,渾身一個激靈。


    “小兔崽子!什麽事兒!”一邊罵一邊把帕子往袖子裏塞。


    那小廝道:“太太正在訓斥老爺呢,您快去說兩句。”


    周得旺忙隨小廝去了,剛入廳,隻聽見太太徐氏的聲音:“都散了還留在這裏做什麽?”


    郭在象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方才人去,我看杯盤狼藉,這才吩咐人去收拾,還沒盯好呢,您就來了。”


    徐氏冷笑道:“哦,我當你窩犯人一樣地窩著什麽人呢,仔細明兒皇上治你姑息養奸之罪,所以特別來看看,沒別的意思。”說著伸出一根手指,在一張幾上流水似的一劃,拈了拈手上灰塵,笑道:“喲,這桌子是該抹一抹,隻別抹出哪個姑娘的頭發啦,香粉啦什麽的,就是最好了。”


    郭在象道:“叫些人來,也是飯桌上難免的,夫人別見怪。”


    徐氏隻幹笑:“我是不見怪,你別嫌我見怪就是了。”


    郭在象忙道:“不敢不敢,夫人來看看是好的。”徐氏哼了一聲,拂袖而去,嚇得郭在象連連擦去頭上的冷汗。這時候周得旺趕忙上前招唿道:“老爺,來……”


    郭在象一看周得旺,立馬啐了一口道:“送個禮這麽半天,挺屍去呢!”


    周得旺笑道:“大老爺,秦姑娘……”郭在象耳朵一豎,趁人不備偷偷把他拉到牆角問:“秦姑娘怎麽了?”


    周得旺從袖子裏掏出一塊帕子,笑道:“這是秦姑娘的東西。”


    郭在象拿來一聞,香遠醉人,竟把心脾都沁透了,忽然板了板臉道:“這東西你瞧瞧的收著,我什麽時候要,什麽時候來拿。”


    周得旺忙求饒道:“求大老爺可憐可憐我,這東西我老婆看見了,非把我打死不可!”


    郭在象罵道:“你死不死與我何幹!?我隻要你找地方藏好,再不聽,仔細我把你屎給打出來,明白了?”


    周得旺忙道:“是是是。”這才拿著帕子要走,還沒走兩步,郭在象叫道:“迴來!”


    周得旺忙迴來,郭在象道:“帕子給我。”


    周得旺取出帕子奉上,郭在象見帕子上畫著鸞鳳相倒之圖,不禁淫興大熾,又對秦拂雪魂牽夢縈。


    當日晚時月黑之夜,張思慎和杭夢蘇二人偷偷約好,又在國子監大門邊帖出一張榜,榜文雲:人君不知刑賞,濫加封度,小產之胎,列王與主。當今士大夫不能直言者,豈非國賊?朝廷公卿,祿用萬鍾,手袖坐觀,不圖諫死,豈非不忠?


    二人貼時十分小心,巡夜之人恰巧沒見到,貼完以後,飛一般地迴了容春的住處,又與秦拂雪碰頭了。


    張思慎忙問:“秦姑娘辦得怎麽樣了?”


    勝仙捂著嘴咯咯咯地笑說:“別提啦,郭閣老被我們姑娘迷得神魂顛倒的。”


    秦拂雪隻道:“給我預備好熱水、鮮花,我要洗一洗,去去身上腥膻。”


    杭夢蘇忙道:“難為你了。”


    秦拂雪莞爾一笑:“你們怎麽謝我?”


    張思慎道:“如今無權無勢,說什麽也是空的,日後若有一絲機會,定幫姑娘恢複民籍,自任嫁娶。”說罷看了一眼杭夢蘇,杭夢蘇扭頭不答,秦拂雪眯了眯眼睛道:“我很累了,二位自便,我先告退了。”


    杭夢蘇這時候眼睛才追著她的影子看去,被張思慎用手擋了擋道:“你也是!既然喜歡她,何必方才不稍稍表個意思。她出身妓籍,你父母又不在身邊,自然做不了你的妻,你就意思著,日後納她做妾不就行了?”


    杭夢蘇搖頭道:“你不懂她,她雖淪落風塵,氣性極高,若我納她做妾,就是要她的命了。”


    張思慎笑道:“若你鐵了心娶她做妻,怕是難咯!我倒何嚐不想給秦家翻翻案子,就是這是太祖皇帝的仇人,皇上也差點死在秦嘉至手裏,要饒了秦家,怕是難於上青天了。”


    其實,秦拂雪當時人亦未走遠,聽見裏頭二人如此說話,不禁黯然神傷,淚眼低垂,勝仙默默地拉著她,秦拂雪才走遠了一些:眾人見她風光,也就這幾年罷了。老來紅妝不減,隻是人損華褪,誰還願意看她一眼。


    平平淡淡做一個人的妻子,想,卻不能得。這於她而言是何等的悲傷!


    次日一早,杭夢蘇第一個到了國子監,眾人都未至,他也不入大門,偷偷趴在街角上觀望,隻看守門人如何應對。


    晨色漸漸起了,沿街也有了小販叫賣吆喝的聲音。忽然有人從裏麵開了門栓,大門被人推開了,守門之人打著哈欠,裹著大棉襖子,唿哧哧哆嗦個沒完,竟沒發現門邊榜文。三月初的早晨,京城尚嫌寒冷。


    剛開門不久,已有勤學的學生早來溫書了。及眾人結伴入內,忽見門邊一張榜,都好奇湊過來看。這一看嚇了一跳,竟皆議論紛紛。住在國子監館舍內的館生聞訊,也紛紛過來湊熱鬧。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或搖頭、或怒視,不一而足。


    來看的人越來越多,圍了個水泄不通。杭夢蘇見時機已至,便衝到學生之中,他因人高,幾步就跨到前麵,將榜文揭下道:“此榜雖有苛責朝廷公卿之嫌,但話並未說錯,皇上不該任情加封,肆意妄為,我們都是國子監的學生,日後若是為官做宰,豈能作此庸碌之臣?文臣死於諫,武官死於戰!折節於天子之前,就是不忠不義,沒有血性的小人!有誰願與我同去文淵閣請願,請皇上收迴成命!”


    許多監生聽此一言,紛紛群起響應,其中幾個脾氣大的,素來就膽大不要命,一聽文臣死諫盡忠,熱血沸騰起來,也叫道:“好,我們與你同去。”


    一時,杭夢蘇聚了一二百人朝皇宮裏進發。


    這下國子監內大亂起來,卯時尚未到,國子監的老師們都沒來,幸而昨日主簿遊方敏當班睡在國子監,便急忙告訴了他。


    這個遊方敏倒是有些不同尋常,他表字祖捷,號存時齋,是與李沛同科的探花。他與李沛二人一見如故、惺惺相惜,當初張鬆誣陷理王一案,正是遊方敏告發的。不過告發之後也觸了黴頭,如今被打發到國子監做主簿了。


    方聽學生說起這件事,遊方敏還大驚了一場,慌忙穿好官服叫學生去把那些人勸迴來,忽然轉念一想:此事未必不好,國子監都是些腐儒當道,學生這樣衝一衝,若是皇上一怒,趁此機會將上頭那些皓首窮經的老酸儒生給裁撤了,便更好了。


    一則他也有了進身之階,二則好朋友李沛外放提學,不知何年能歸,若是自己在朝廷官大一些,什麽時候求人把他放迴來也好說。


    於是一麵派人假意去勸說,一麵卻又攛掇一些學生去文淵閣鬧故事。


    當時宮裏正是退朝的時候,頭一批官員退宮出去了,正聽說東華門外一群學生大吵大鬧要見郭首輔,急忙告訴了首輔郭在象和禮部尚書吉英。


    吉英今兒早上上奏說了昨日國子監榜文之事,皇上隻是哦了一聲,什麽話都沒說。


    郭在象一看皇上沒生氣,心裏像是吃了定心丸,已想搏一搏忠良的名聲,更添讓秦拂雪動心之意。不想學生這時候真的鬧到文淵閣來了,他便靈機一動,想趁勢撈一把忠臣賢德的美名。


    於是命人將他們穩在東華門,滿臉堆笑地往東華門去了。


    同時,今上也接到錦衣衛急報說學生抗議下賜淮王、凝懷公主封號之事,今上一聽,龍顏大怒道:“擺駕東華門,朕倒要看看是誰在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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