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華殿席散,皇後叫住琴袖到偏殿說了一會子話。誠嬪已然倒向皇後,席間公然與德妃撕破了臉,大抵她自個兒也知道依附德妃沒出路,不如自己抓住嘉王走出一條道來。


    琴袖雖心中還在擔憂太子妃之事,但仍切切囑咐道:“女官六局之中,誠嬪也有些根脈,娘娘既得了誠嬪的心,應速速把六局捏在手裏,女官比宮女有臉麵,往來知道的前朝、後宮的消息多,娘娘手握六局人事,自然能掌控全局。”


    皇後便問:“六局要職都是純妃、德妃二人的人,如何把她們清出六局呢?”


    琴袖想了想,出謀劃策:“身居要職之人年歲都比較大了,抓著一絲錯處,奏明了皇上,尋個由頭就以年紀大做事不便,優撫迴鄉,賞些金銀綢緞之類就完了。自然體麵是要給的,一不至於落人話柄說娘娘刻薄,二可以把自己人拱上去。屆時出缺了人,娘娘再奏稟皇上,從宮女中選好的提拔進去,這樣上上下下都有了娘娘的人,何愁六宮不能掌控呢?”


    皇後極善此言,心悅誠服道:“果真有你,本宮如添百倍之力。”


    二人簡短地說了些話,琴袖便打道迴府去了。可她出了英華殿,卻不往東去出宮,反而要走西門繞圈子。這倒不是她不辨東西,而是到底留了個心眼兒看看太子妃有沒有去翊坤宮。


    這翊坤宮如今住著純妃,太子妃若是去了,恐怕十之八九就是跟純妃商量當初雍台鬧事的事兒,若是今日不去,指不定太子妃心中也有些疑慮,與純妃也未必關係那麽密切。


    寬闊的宮壼,滿是她不安的足音,她迴顧這幾日發生的幾樁事情,思緒紛繁,難以自定:一則理王前幾日被叫道武英殿讀書,皇上聽他解釋《孝經》說得很通,十分高興,引起眾皇子的嫉妒;二則是父兄同時授官,引起大伯父一家的不滿;三則是今日太子妃認出她的身份。


    這三件事兒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可是串在一塊兒想想,她總覺得有些擔心。所謂登高跌重,理王爺一下子爬得這麽高,萬一一陣風打了吹到地上,那可是要摔死人的。


    她的耳畔傳來的是彤飛的一唿一吸之聲,走得遠了,二人都有些累。當她們走到快到翊坤宮時,這麽一路望去,忽然發現了了不得的事兒。


    太子妃的行次倒是沒看見,卻看見幾個緋衣官站在翊坤宮門口等待,不一會兒就被叫進了門。


    這些人是誰?琴袖看了一眼彤飛,彤飛的臉色已經不對勁了,也朝琴袖看去:“得快些稟報皇後娘娘。”


    “這些人是什麽人?”琴袖問道。


    “這些都是親附太子的大官兒,您方才看見裏麵一個花白胡子的人了麽?”


    琴袖想了想,站在最前麵的確有個花白胡子的矮胖老人,遠遠的形容看不太清楚,但因胡子長倒也記住了。


    “這人就是禮部尚書吉英。”


    “吉英?!”琴袖曾幾何時聽過這個名字,那還是在上元節偶遇陸尚的時候聽他說起過的。


    陸尚娶了他的孫女,後來打聽之下,知道那女孩子叫吉菀湘,今年二十三了,麵容是有些不大好,人背地裏說她是金絲猴兒,笑話她頭發黃,所以這麽大年紀了也沒有好人家。


    陸尚這迴中了解元,朝廷中有權勢的人自然籠絡一些,他家世又算不得好,趁此機會兩頭父母都很有意思,就訂了親。之後就不知如何了,琴袖也就上元節那天聽陸尚的意思是不太喜歡她,恐怕是麵目惹他厭煩。


    可歎諸葛亮還娶了醜婦黃月英,陸尚自然比不得孔明,人有世俗之心也是難免的,加之他自己風流倜儻,生得如此一表人才,每自慨歎妻醜,恐怕勢之必然。


    最可惜是那位吉家的小姐,雖說人心無關容貌,可她已被夫君嫌棄,日後吃的苦怕是很多。


    這樣一想,其實王妃陳氏也挺可憐的。生在那樣的武官之家,也沒正經讀過什麽書,每每露出醜態又要被人恥笑。自己雖然享受理王的寵愛,但何曾顧及她的心思。雖說她張揚跋扈,可到底也非她一人之過。


    一番思索之後,琴袖頓生憐惜,想著什麽時候也跟她多說幾句話,多少讓她高興一些,也不至妻妾之間鬧出太大的矛盾來了。


    “吉英以前聽說過,隻是不曉得很多。”琴袖如此與彤飛說。


    彤飛道:“他是太子爺最倚重的大臣之一了。今年說是內閣要再添一位大學士,他在六部尚書之中資曆最老,怕是他沒跑了。”


    “這些人來見純妃恐怕是為了太子爺禁足之事。”


    “是了。”彤飛說道,“奴婢也想,這禁足日子一久,朝廷恐怕久而生變,雖說理王爺如今皇上多看了兩眼,到底是庶出,輪不到爭皇位這一說。倒是這個嘉王爺,大臣們俱很憂心呢。”


    “嘉王會有什麽不測嗎?”琴袖看他們這些人的衣冠,都是高官厚祿之人,若真的要朝嘉王爺動刀子,恐怕鬧起來是翻江倒海、滿城風雨。


    “誰知道呢。”彤飛搖搖頭,與琴袖朝那富麗的翊坤宮門又看了一眼,默默地離開了此處。


    其時,吉英等太子黨的大臣趁著今日龍華會,人物紛雜的時候,到了翊坤宮送禮,說是送禮,其實是聯合幾位大臣在商討太子之事。


    純妃見他們自個兒來了,心裏也有些慌,麵見吉英的時候聲音也發顫了:“大人親自到這兒來實在有些逾越了。”


    吉英道:“臣等幾日來都很不放心,必麵見了娘娘商量一個辦法才行。”


    純妃撳著額頭道:“大人們都說笑了,妾乃一介女流,能有什麽辦法。”


    吉英朝純妃磕頭道:“娘娘,太子爺這禁足遙遙無期,朝廷可是一天一個變。這些日子看起來風平浪靜的,與臣同道的內閣大學士郭在象告訴臣,這幾日內閣票出的本子裏十本就有一本是談太子爺的。娘娘是太子養母,若還是這樣心軟,這太子爺斷斷是保不住了。”


    純妃一聽,猛然站起來問道:“您老說說,您都知道什麽了?”


    吉英道:“這事兒若不急,臣原也不該冒著風險到後宮來見您。江閣老在的時候,一邊從旁規勸,一邊也把朝廷的議論壓住了些,這才沒有鬧出什麽大亂子,皇上也隻是一味讓太子爺禁足,沒再想動廢立的念頭。沒想到江閣老幾日來不知怎麽的生了病,這些天兒在家休息。次輔何閣老坐班,這可不是出大事了麽?”


    一旁的詹事府詹事1俞炳吉也連忙說:“這江閣老病的可不是時候兒,上迴咱們都看清了,何閣老那是鐵定嘉王的人,他從旁攛掇一起子言官兒天天上奏章罵太子,雖不是挑明了要嘉王繼位,皇上多少聽了他們挑唆,聖心已然再度動搖了。”


    純妃一嚇,愣愣跌坐在椅子上道:“眾位大臣看這事兒如何是好呢?”


    吉英麵如土灰,眼淚汪汪地說:“娘娘萬萬要在宮裏先勸住皇上,臣等還在想法子。”


    純妃問道:“本宮怎麽聽風聲說吉老要入閣呢?”


    “入閣倒是好些了。”吉英歎道,“郭閣老在象與臣是同門,我們素來很好。怕就怕這江閣老一病不起,那臣能不能入閣得看何閣老的意思了。”


    純妃道:“你們想法子把何尚質趕出內閣不就完了。”


    俞炳吉道:“何其難!不過總也有些辦法,娘娘不知與緝事廠2的公公們關係如何。”


    純妃道:“與牛公公有些交情。”


    俞炳吉一拍掌道:“這樣就有眉目了,若有緝事廠的人,查出點兒事兒潑兩三趟髒水,我們再外廷再找些捕風捉影之事,要把他趕走也未必不行。”


    吉英也忽然笑道:“他說話耿直,素來皇上不喜,哪日得罪了皇上,倒是不難對付。就是都察院和科道的言官兒一人一張嘴,管都管不住。”


    純妃又問:“沒了何尚質,就沒了主心骨。不過本宮記得都察院的右都禦史崔效顏大人也是我們這邊的人,怎麽不壓住下麵的人不要亂說話呢?”


    俞炳吉哀聲一個大歎:“啊呀,哪裏壓得住?誰想左都禦史韋希堂早就與嘉王黨暗自勾結,這些人盤根錯節,不容易對付,加上六科道的許多言官兒把太子爺說得一文不值。娘娘也知道,六科各自為政,就算有我們的人,我們也管不住許多。”


    純妃忽然目光一轉,露出一張冷臉道:“你們可知六科道中有許多皇後的人。”


    這話說得在場的大臣麵麵相覷,都說不知。純妃道:“本宮起初也不信,哪裏想得到幾番試探之下,才知道皇後與德妃、誠嬪已然沆瀣一氣,眾大臣可曾想過,她們聯手對付我,本宮在後宮又能如何?上迴雍台酒樓之事也是皇後告發的。”


    吉英素以為皇後不過土偶木梗一般,並沒有什麽要緊,聽純妃一席話,才迴道:“若如此……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想要廢掉太子!”純妃這句話把這些老骨頭嚇呆了。


    “可是皇後娘娘為何要如此行事呢?”俞炳吉想了想,皇後位居正宮,日後怎麽樣都是太後,何必在子嗣上如此糾結。


    “你們沒聽說她撫養理王麽?”純妃說得有板有眼,“她撫養理王,而理王這些日子得寵,她想扶持誰登大寶,該不會諸位大人這樣都看不出來吧。太子繼位、嘉王繼位,本宮與德妃都要長臉。”


    純妃起身來迴走動,走至一張鬆鶴長春圖前,忽然轉身叫道:“誰想獨霸後宮!必然是皇後。”


    吉英張著嘴巴半天愣是說不出一句話,其他幾人也嚇得不敢吱聲。純妃又繼續說道:“如今德妃扶植嘉王、皇後扶植理王,她們先是聯手把太子爺廢了,然後再二虎相爭。你們多小心著些吧。”


    吉英怔了半天才迴道:“我們現在豈非兩麵受敵?”


    純妃點了點頭:“這是自然,各位大人,你們先留心嘉王那邊兒的動靜,一有錯處就發動朝議,太子爺這邊兒說些軟話,一日一日奏章遞上去別停下。至於皇後,若有可以扳倒的機會,也請諸位大人外朝那邊兒多說幾句話,幫個忙。餘事大人們也不便久留我處,可與許王商討,許王知道了,本宮也就知道了。”


    大臣們聽此一言,心中震悚不已,紛紛表態唯純妃是從。純妃每人贈與一些金銀之物,笑著送他們都走了。


    看著眾人離去的背影,純妃轉顧侍女采佩道:“采佩,叫人去太醫院找葉太醫抓兩副好藥給江閣老送去。”


    采佩一歪腦袋問道:“娘娘素與江閣老沒有交情,這會子送他藥做什麽?”


    純妃擰笑道:“這老骨頭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這時候病了,看來是天要下雨,螞蟻搬家蛇過道。這隻老狐狸躲在家裏裝病,送他兩幅好藥,給他提個醒兒,早早養好了身子,迴內閣坐班去。”於是笑著轉身,入門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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