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龍華會的日子,宮中要大作法會並且設宴。隻是今年不同往年,往年龍華會設宴,都是純妃一手操辦,今年則是皇後的主意。


    琴袖天不亮就入了宮,在承乾宮的惠靜堂用過早膳,休憩片刻便往慧羅殿趕去。原來,往年往年後宮禮佛隻限嬪妃,今年則請在京宗親、勳戚之外命婦等,在慧羅殿外一同參禮,場麵十分壯觀。


    琴袖雖是側室卻也特許參禮,這是皇後親自下的命令,眾人不敢違抗。


    才到慧羅殿,裏頭已有了不少人,遙遙看見自己的大伯母王氏也在其中,她已許久沒見過大伯母了。看王氏似乎沒發覺她,她隻能上去行禮道了寒暄。


    琴袖算準她一定裝出一副親昵的樣子,故而等著她說東說西。果不其然,愣了半合之後,王氏好像和她好得怎樣似的,忙噓寒問暖起來,又是請理王的安、又是誇她賢惠得體,把她說得如同是天上掉下來的仙女兒。


    一旁幾個公侯夫人也幫襯著誇她幾句,還看似關懷地問:“什麽時候也該續續香火了,生個小王子,到底也是皇家的血脈”之類,琴袖不答,一禮而退。


    這一來倒把眾人弄得些許尷尬,可也無話可說。大伯母要裝出一副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樣子就讓她裝去,至於那些夫人們,也不過看起來表麵上問東問西的,其實她就算明兒一早死了都與她們不相幹,何苦跟她們費那口舌。


    這時候,前來讚禮的尚儀局女官已經進來了,按著儀軌將眾人班位列定,一個女史穿戴的人朝琴袖福了福道:“蕭良媛站這裏。”


    琴袖一看,她站在信王妃宣氏的後麵,站在一眾公侯夫人的前麵,想必這也是皇後的殊遇了。


    前麵的信王妃宣映妝還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十分瘦弱。雖然冠帶非常榮盛,但是四斤重的九翟冠太沉了,壓得她的脖子撐不住,就像是打瞌睡一樣,頭一點一點往前倒。


    琴袖看她實在有些吃不消,便對一旁的女史說:“信王妃頭冠太沉,你們幫她扶一把。”


    女史聽後才驚覺信王妃已經滿頭的汗,於是幫她稍稍用手托了托頭冠。信王妃才轉身謝道:“聽說理王哥哥得了一個很美貌的妾室,想必就是您了。”


    琴袖趕緊迴禮道:“當不得王妃誇獎。”


    信王妃笑道:“你不僅美貌,而且知禮,所以位列於公侯夫人之前,當之無愧。”


    這一句話說下去,琴袖才發覺那些公侯夫人在她背後窸窸窣窣竊竊私語老半天了,都是對她站班位置不滿的。


    信王妃年紀小,耳朵敏銳,自然聽得很清楚:那些人都在罵妾室在前成何體統,幸而她說了這麽一句,下頭的人才不敢再多說。


    琴袖十分感動,悄悄對她說:“娘娘恩德,妾身沒齒難忘。”


    信王妃笑道:“我向來厭惡別人搬弄是非,嚼舌頭根子,倒不全是為你的緣故,你且放寬心就是,她們能拿你怎樣?現在理王哥哥很是得皇上寵愛呢。”


    這話說得不假,其實京城裏都傳開了,說理王爺很得皇上寵愛,武英殿講筵上可謂對答如流,今上十分喜悅,連側妃的家裏人都跟著沾光、雞犬升天了。


    其實說是雞犬升天倒也沒這麽誇張,父親和哥哥都恩封了六品官,二哥還是個流外官,算不得什麽雞犬升天。


    可就這樣,也已經把大伯父蕭表之一家氣壞了。


    大伯父幾個兒子至今沒一個考得上舉人,也都沒有官做。大堂兄蕭續倒是讀書好,就是他是要襲爵位的,故而不用考科舉,剩下幾個堂兄弟都不太行。聽說這幾日大伯父還氣病了,也不知真假。


    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那個大伯母站在她屁股後頭,一定氣得翻白眼呢!


    正在琴袖胡思亂想的時候,周若中卯足了勁地大喊:“皇後娘娘駕到!”


    這一嗓子止住了眾人的竊竊私語,所有人神色俱嚴肅下來,盯著慧羅殿月台看,隻見皇後娘娘身穿大衫霞帔,頭戴龍鳳珠翠冠,儀容肅穆走了進來。


    慧羅殿內諸位請來作法會的高僧也步出殿外,朝皇後合十行禮。眾妃嬪、外命婦等齊齊下拜,恭唱:“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後娘娘玉音縹緲:“平身。”


    眾人謝過,皇後與眾妃嬪先入殿中拜佛。


    皇後與眾妃嬪依次參拜,然後各供香燈一盞、鮮花一捧、林檎一盤。


    此外,妃嬪依照品級、位次還供奉金、銀事件若幹。皇後供金事件八個,銀事件八個。純妃、德妃為眾妃之首,各供金事件四個,銀事件八個,而去年才進宮的班才人供了一隻銀戒指。這都是按照位分品階來算的。


    眾妃念佛拜佛畢,入席坐定,周若中出慧羅殿喝道:“承皇後娘娘旨教,命在京宗親、勳戚外命婦入殿拜佛!”


    這時候以許王妃為首,眾人依次入殿拜佛,人人口中反反複複就是南無阿彌陀佛。琴袖雙手合十,踏入慧羅殿。


    慧羅殿內香雲繚繞,那香油獨特的幽香令人神清氣爽,眾僧儀列嚴整,經幡高張,香燈環抱,大有神妙之意。


    慧羅殿正中是一尊高七八尺的純金釋迦牟尼佛像,金身寶相,甚是莊嚴。


    佛像四周是一環香油池,今日浴佛,眾人在香油池中已經供滿了香油。池下是各色的鮮花、水果、金銀珠寶。而慧羅殿四壁之上,又滿滿塑了八百個小金佛。一佛之前一盞長明燈,晝夜不息。


    琴袖口唿佛號,三拜釋迦牟尼,也供香燈一盞、銀釵一支。


    眾人拜佛之時,皇後坐在正中,朝後頭掃了掃,忽然問道:“太子妃怎麽沒來?”


    一旁的宮人悄聲道:“太子妃說太子禁足戴罪,不敢前來。”


    皇後便壓低聲音道:“太子禁足是太子的事,和她不相幹,今兒是浴佛節,一年供佛最要緊的日子怎麽能缺了她呢,叫人快快請她過來。”


    宮人便去報了,眾妃嬪及外命婦參拜畢,端坐在蒲團之上,眾高僧齊聚站定,忽然梵鍾一響,一僧唱出一句南無,眾僧跟著起了梵唄,唱完之後,由京城龍興寺大德高僧宣說佛法。


    佛法說畢,眾人恭念經文,殿內香雲繚繞,處處頌梵之聲。接著一位龍興寺主持拿著一個小金鬥奉於皇後目前。主持道:“請皇後娘娘為太子佛1澆沐香油。”


    皇後執一小金鬥,邊念經文,邊走到太子身佛旁邊,念一句阿彌陀佛,便從香油池中舀起一鬥香油,往太子佛身上澆去。


    繞佛身澆了十二次之後,皇後再向釋迦牟尼佛叩頭三次,走到一邊半欠著身子,雙手合十念佛。純妃、德妃依次澆香油拜佛,二人澆了八次,也站到皇後身後。直到誠嬪,誠嬪也澆了八次。


    純妃看她澆了八次,用手臂拱了拱德妃,德妃還沒在意,可接著熙嬪與順嬪一人澆了六次,德妃便覺不對勁。她朝誠嬪看了一眼,誠嬪卻理都沒有理她,而是朝皇後笑了笑。


    皇後也朝誠嬪笑了笑,二人心照不宣,純妃用極小的聲音嘟噥了一句:“誠嬪有好事了。”


    德妃低聲罵道:“我說這幾日怎麽往我宮裏走得少了,原來是撿了這麽個高枝兒。”


    純妃笑而不語,看著宮嬪依次澆香油。這一切也被琴袖看在眼裏,可是認不出誰是誰。隻覺皇後要她來此處,絕非隻是拜佛那麽簡單。


    正當她在揣測人物的身份的時候,一個女史模樣的人偷偷走到她的身邊,用蚊蚋般細小的聲音說道:“蕭良媛你且看著,純妃左手邊的那位便是德妃,德妃後頭稍福的是誠嬪……”


    琴袖聽她如此說,恍然大悟:今日來是來混個臉熟的。


    好在她記性極佳,不一會兒功夫便把這些人的長相全記在心中,前頭已輪到許王妃了,想來不久就是自己,便跟著起身,正要往佛像走去的時候,忽然太監來報,太子妃錢氏駕到。


    眾人起身分道行禮,琴袖抬眼一看,太子妃這幾日愈發清瘦了。兩眼無神,想是傷心所致。她先朝皇後拜了兩拜,又朝眾高僧合掌行禮。眾僧迴禮之後,太子妃依禮供佛。然後也澆沐香油。


    太子妃錢氏,繞著佛身澆了八次,繞道身後的時候,恰巧看見等候澆香油的琴袖。錢氏一下子愣住了,手上的小金鬥“咣當”一聲掉在地上。眾人大驚失色,紛紛交頭接耳。


    太子妃是不是這幾日魔怔了?還是憂傷過分,以至神思不定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場麵大亂,皇後喝道:“都在做什麽!”


    眾人一聽,急忙收住議論,皇後才問道:“太子妃是否太過勞累,以至心神不寧?”


    太子妃才一臉歉意地過去給皇後行禮道:“兒臣一時恍然,沒有誠心,犯了大錯。”


    皇後拉過她的手一臉擔憂,又切切囑咐勸慰她:“這些日子你呆在端本宮足不出戶的,恐怕吃不好、睡不好,今日設宴你且放寬心就是了。”


    一位高僧走上前拾起金鬥道:“無妨的,禮佛不拘泥這些小節,太子妃娘娘先定定神,隨後再來澆香油就是了。”


    太子妃恭恭敬敬地朝高僧合掌行禮:“謝高僧提點。”可這眼睛卻忽然直直往琴袖看去。琴袖自知被人盯著,如同芒刺在背、惴惴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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