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頂轎子在承乾門外落定,理王承應宦官魏芳喝道:“理王爺到!”


    承乾門雖開著,可也得等皇後許了才能進去。一聽魏芳熟悉的聲音,裏頭出來個太監,魏芳一瞧,是皇後身邊的奉事蘭澄。


    蘭澄一聽他喊得響,瞪了魏芳一眼道:“吼什麽!聽見了。”


    魏芳忙恬著臉笑道:“蘭公公好。”


    蘭澄從嗓子裏擠出一個哼,很不屑地朝裏頭走去。宮裏人待理王是什麽態度,魏芳早就見怪不怪了,因為眾人心中那理王的模樣仍是癡呆的樣子。


    不一會兒,蘭澄過來幹巴巴地說:“進來吧。”


    這一句話說得幹支臘,難聽得很,理王那頭轎夫已要進門,王妃卻開了轎簾探出個頭冷不防一句:“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蘭公公。”


    蘭澄一看是王妃陳氏,知道她不是好相與的,稍稍有些色撓。可他在皇後宮裏很大,日常教訓慣了人,哪裏這時候有退縮的道理,於是上前一笑:“王妃好。”


    王妃陳氏眼睛一眯,笑道:“公公這時候不過見我們王爺不順眼,鯁我們幾句,可風水總是輪流轉的,哪日輪著我們了,你們也未必好看。”


    蘭澄笑道:“風水是輪流轉,那也等輪著的時候再說罷。”


    王妃陳氏一聽,把轎簾狠狠一拉,跟著眾人進去了。這一迴頂嘴,倒把琴袖給逗笑了。想來陳氏雖然淺薄,但也有這樣可愛的時候兒,下次誰再嘴賤罵王爺,她倒能護主。


    三頂轎子在承乾宮中庭落定,魏芳攙著理王從轎子中邁了出來,因理王這大半年躥得太高,這轎子原來不合他的。一不小心頭撞到轎簷了,幸而戴了頂皮弁,倒沒那麽疼。


    他還揉著後腦勺,可承乾宮的宮人都炸鍋了。


    這……這人是誰啊?


    蘭澄顫悠悠上前問了問:“您……是?”


    魏芳罵道:“怎麽問話的,你在宮裏當差連個規矩都沒有了?”


    蘭澄忙扇了自己一巴掌道:“奴婢錯了,鬥膽問一問,這位王爺是哪位王爺?”


    魏芳沒好氣地說:“還哪位?自然是我們理王爺了。”


    “啊?”蘭澄差點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這人哪裏像是理王爺?隻見他玉樹臨風、高大俊逸,翩翩貴公子,優優豪家郎,怎麽是理王那般小心猥瑣的模樣?


    蘭澄的下巴快掉下來了,理王卻隻淡然道:“人眼撲朔,雄雌不辨;人眼迷離,河東河西。通稟母後吧。”


    蘭澄朝裏頭叫道:“快!快!理王來了,快去傳!”


    身旁那些宮女哪裏見過如此英俊的男子,一個勁兒朝著理王發愣,蘭澄看妝碧兩隻眼睛都直了,上去就捏了她一把臉道:“還糊塗呐,小兔崽子快稟報皇後娘娘去呀。”


    妝碧猛然“哦”了一下,才點頭道:“稟報娘娘,稟報娘娘,娘娘在哪兒來著?”


    蘭澄啐了一口罵道:“葫蘆提的東西!還能在哪兒呢!”說罷遙手一指,點了點承乾宮裏。


    妝碧一個飛奔,差點沒跌了一跤。後頭的宮女都朝著她笑,連琴袖都忍不住捂住嘴笑起來了,妝碧也不管,趔趔趄趄往抱廈去了,沒進門便被魯尚宮攔住了。


    魯尚宮神色凜然罵道:“好你個小兔崽子,怎麽這麽大膽在承乾宮外如此張皇無措?隨意跑動可是不合規矩的!”


    妝碧急得舌頭都打結了一般:“他,他,他來了。”


    “誰來了?”


    “理王爺。”


    魯尚宮冷笑一聲:“我當是誰呢,至於你這麽著急麽。知道了,我去通稟娘娘便是。你先下去吧,下迴再這樣冒冒失失,可是要打的。”


    妝碧低著頭悄悄看了魯尚宮那張冷臉,輕輕諾了一聲就退下了。


    魯尚宮迴頭緩緩步入殿內,行禮之後才說道:“娘娘,理王爺給您來磕頭了。”


    皇後正在殿中聽幾個女官在匯報今年四月初八龍華會的事兒。


    每年四月初八宮裏都要供佛開齋,吃不落夾。今年自不例外,例外的隻是純妃蟄居在宮中不理此事,女官們便跑來請皇後的示下。


    一聽理王來了,皇後才把這頭事情放下,叫傳理王。


    女官們紛紛退避而出,繞出殿外下了磴道。不料其中謝尚宮、徐尚食、翁司膳、崔司膳幾個大的走在前頭,就與理王來覲的行次擦肩而過了。


    她們是有身份的內命婦,故而不似尋常宮人一般無理取鬧,裝模作樣地福了福,連看都不看理王一眼。


    唯獨其中有個叫做翁俊瑤的司膳,因平素知禮之故,也斜著稍稍看了一眼,才愕然大驚。理王怎麽形容大變了?她正想喊住其他人,可忽然一想,自己與這些人久已不睦,何必徒生事端?於是便暗自跟著她們退了。


    理王走在抱廈前,魯尚宮出來相迎,正想道一句傳,卻驚見理王的容貌,瞠目之下用手揩了好幾把老花眼,暗想道:我是不是魔怔了,這理王爺怎麽長成這樣兒了?


    理王卻已迓至,笑著向魯尚宮問好。魯尚宮慌忙一拜道:“娘娘有請。”


    理王便恭恭敬敬朝殿內空首,王妃和琴袖都是肅拜三次,然後入殿。皇後已端坐在禦座之上,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她遠遠看見一個高高的男子入殿,心下還在起疑是誰,直到理王走到她的跟前,她還不敢信自己的眼睛。


    這理王形容大不一樣了,原先是那樣矮胖萎縮的一個人,怎麽如今脫胎換骨成這樣。走路不再低著頭,而是略略低著眼睛,把胸膛挺直。殿內徐趨,若淩波微步,很有皇室的風度。


    再看他劍眉星目,浩然英美之氣,不下於眾皇子中任何一人,當日琴袖極力說他好話,皇後還並不信,現在看見了才真的知道他變了。


    他生母是這樣一位國色,他的容貌之中,亦加添了生母的氣質。古今美男子者,論嵇康、潘安,大抵都是這樣的吧。皇後想東想西,竟不知自己結舌半晌,琴袖推了理王一把,理王才上前一步,肅拜道:“兒子請母後的安。”


    皇後迴過神來點頭,三個人又齊拜如儀。


    皇後忽然恢複了平靜的顏色,隻微笑道:“平身吧。以前聽舒可至說你瘦了不少,本宮還不十分信他,今日得見才知道,你真的長大了。”


    理王忙拜了拜道:“兒子得良媛蕭氏輔助,不願使母親失望,故而日夜苦練武藝、苦讀詩書,現下略比以前長進一些了。”


    琴袖忙道:“娘娘可試試他,他如今能背《孝經》和《中庸》了。”


    皇後微笑道:“不需試了,你們來見我,又不是來考試的。”說罷三人俱笑了,皇後賜了座,刻意命人搬了三把一樣的椅子來。


    理王轉顧身後,命人把已經備好的許多禮物送給了皇後,這些禮物大多是琴袖人參貿易獲利得來的,皇後宮中不缺上好的料子,就是琴袖來時見玩好之物並不多,這次特意從崇文門大街處挑了不少的古玩與書帖奉上。


    皇後看著一疊書帖,心中暗喜不已:“你來給我磕個頭就是了,何必如此鄭重其事。你們可知道今日皇上在哪兒?”


    理王拱手道:“不知,請母後提點。”


    皇後笑道:“皇上這幾日煩心,跟著許王、嘉王、晉王、吉王他們在禦花園校射呢。難得來了,還不快去見見你父皇。”


    琴袖一聽,朝理王使了個眼色,理王卻眼神黯淡下來:“父皇厭棄兒子,恐怕不願見我。”


    皇後便語重心長地說:“命由天定,事在人為。你不去試一試,怎麽知道你父皇討厭你呢。”


    琴袖聽此言很合己意,便道:“王爺,娘娘都這樣說了。”


    皇後忽然又朝琴袖眨了眨眼道:“那幾個王爺都拖家帶口,你也去吧。”忽然又對王妃陳氏說:“媳婦好容易來一趟,陪我說說話兒吧。”


    陳氏也不明白皇後什麽意思,以為皇後看中她待她好,於是笑道:“就讓他們去給皇上請安吧,女兒怕您笑話,也實在有些怕皇上呢。”


    皇後笑道:“是了,你就陪我吧。”


    琴袖嘴一扭,咧出一個微笑,把理王拉走了。其實理王還不願走,邊走邊朝皇後那裏看去,皇後卻朝他點了三下頭,他不明白什麽意思,出了門才問琴袖:“我這樣去,行嗎?”


    琴袖道:“不是說好三年不飛,一飛衝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嗎?今日這個局,肯定是娘娘為你擺下的,你不去豈不是浪費了娘娘的心意?你也該讓皇上看看你了,看看你英俊不凡的容貌。”


    理王忽然靠近了琴袖,拉著她的手問道:“在你眼中,孤很英俊嗎?”


    琴袖把他的手拍掉道:“別自個兒得意呢!待會兒見了皇上,別嚇尿了袴子。”


    理王暖暖地一笑:“你在孤身邊,孤不怕。”


    琴袖被他說得臉紅了許多,扭過頭不看他,可是握著的手卻握得更緊了。


    二人麵聖不便坐轎,就與幾個親隨一同往禦花園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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