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 你與蓮婢就在此處等著, 我下去一趟,即刻迴來。”沈綏迅速說道。


    “去吧。”司馬承禎點頭。


    “千萬小心。”張若菡叮囑。


    “我省得!”


    沈綏匆匆忙忙奔下樓,向著第五層而去。伊胥不知何時醒了過來, 趁著他們的注意力都在千麵神女身上,他竟然悄悄逃脫了。但是, 這九層樓閣的出口,除了第九層之外, 就隻有樓下的第一層。他既然是往下跑,必然是想要利用第一層的出口出去。但是, 第五層,琴奴等人還在, 沈綏不知道伊胥是否知道琴奴等人就藏在第五層的水箱之下,如果他知道,他定然不會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


    琴奴!沈綏都要急瘋了, 她就知道將琴奴單獨留下, 是錯誤的決定。


    三步並作兩步跑迴第五層, 在路過第七、第六層時, 從雲從雨依舊是暈倒在地的狀態。看來, 伊胥也無暇顧及他們。當沈綏跑到第六層的樓梯口時,她就已經聽到了金鐵交擊的聲響了, 打鬥的猛烈程度讓她吃了一驚。


    難道是……安娜依等人已經上來了?


    沈綏跑到第五層最後還剩下五級台階時, 直接一躍而下。手中雪刀已然揚起在身前, 隨即眼前的景象讓她吃了一驚。她吃驚的不是安娜依等人的出現, 也不是伊胥就在這一層,而是……千鶴居然已經蘇醒,正與安娜依等人對戰。


    千鶴的手中有兩隻匕首,其中一隻還在滴血,但是看她身上並無傷痕,應當不是她自己的血。伊胥就倒在不遠處,正裹著自己的腹部痛苦地蜷縮在地上呻/吟著。千鶴站在水箱之前,分明是意圖將身後的水箱牢牢護住。看來,琴奴和無涯都還在其中。


    而與千鶴對陣的,正是安娜依一夥人。與千鶴打鬥是那東瀛忍者,安娜依自己並未動手,黑甲騎士也站在旁邊未動。唐十三與那個手持古怪盾刀的女人,恰好打算上樓,立時與沈綏撞個正著。


    沈綏臨空躍下,雪刀當頭劈向走在前方的唐十三。唐十三當即退後,那持盾刀的女人一個跨步上前,盾牌揚起,接下了這一刀。不過接招時,女人流露在麵罩外的雙眉蹙起,顯得有些痛苦,這一刀的大力給她帶來了不小的衝擊。


    “沈綏!讓開!”


    “你們要趕著上去,怕不是要找聖女罷。她已經逃了。”沈綏立刻迴道。


    “你說什麽?”唐十三驚道。


    “我們抵達了第九層,千麵神女已死,聖女消失,白六娘也死了。你們要抓的人已經不在了,沒有必要再於這裏和我們浪費時間。”沈綏道。


    說話間,千鶴與東瀛忍者的短兵接刃戰也告一段落,因為安娜依命令黑甲騎士出手了,那來自拂菻的黑甲騎士往中間一站,鐵塔一般分開了兩人。安娜依走上前來,眯著眼看著沈綏道:


    “看來,你似乎已然看出了這九層樓閣中究竟發生了什麽。”


    沈綏道:“聖女被困在這九層樓閣之中,將我引來,有兩個目的。一個是取我的血髓,從第二層開始到第四層,那些陣法與放血後獻祭的祭品,無一不在告訴我這一點。而第二個目的,則是逃離這個九層樓閣。而你們的到來,則是為了防止她逃脫,同時清除幫助聖女的幾個人——伊胥、千麵神女和白六娘。”


    “沈綏,你還是不了解情況啊。”安娜依笑了,“也罷,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介意與你說說,聖女到底想要的是什麽。”


    她使了個眼色給黑甲騎士、東瀛忍者、唐十三和那盾刀女子,四人會意,緩緩退了下去,轉身就往樓下跑去。顯然,他們是要去外麵布置抓捕逃脫的聖女之事,而安娜依自己則留了下來,笑著舉起雙手道:


    “咱們不妨先停戰,把話說清楚,你是否同意?沈司直。”


    沈綏手腕一翻,將雪刀貼臂收起,冷冷地看著她。


    安娜依走到了伊胥身旁,腳尖一踢,便將伊胥翻過身來,隨即抓著他道:


    “想必你也知道他的身份了,那你可知道聖女的身份?”


    沈綏沒有迴答。


    安娜依的笑容愈發燦爛:


    “伊胥這個人,早年間作為伊氏的繼承人,雖然有些離經叛道,但還是很忠心的,至少在你一歲之前。隻是啊,你一歲之後發生了一件很讓人痛心的事,以至於伊胥徹底叛變,離開了尹、伊兩家,進了軍隊,最後徹底入了我教。”


    沈綏的身子顫抖起來。


    安娜依看著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已然猜到了,她笑容詭秘,語調幽幽:


    “沒錯,是你的母親。你的親生母親,秦憐。”


    “一派胡言,我母親已然死去多年了!”沈綏怒道。


    “她確實死去多年了,但是作為聖教的聖女,她卻一直活到現在。”安娜依拽著伊胥,道:


    “對吧,伊胥,你說我的話,可有半分摻假?”


    伊胥腹部被捅了一刀,疼得周身冷汗直冒,但他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這在沈綏看來,就等於是默認了。


    沈綏腦海之中閃過第九層中的輪椅,閃過穿在白六娘屍首之上的衣物,閃過千麵神女逼問她選擇孩子還是大人的畫麵,最後那句“這本是執念造就的一場鬧劇……我賭輸了……”一直在她耳畔縈繞迴響,沈綏隻覺得五內俱焚,大腦一片空白。


    “不可能……不可能……”沈綏不斷反複否定著自己的想法,當啷一聲,手中的雪刀落在了地上,她蹲下身,抓住了自己的發。


    “沈綏,你莫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的母親,是被太平公主迫害而亡,而你的父親朝秦暮楚,不顧亡妻屍骨未寒,便入贅太平公主府做了富貴駙馬,很快就有了那躲在水箱底下的小孽種……”安娜依毫不留情地揭開了傷疤。


    “閉嘴!你不要再說了!”伊胥大吼,腹部的疼痛讓他倒吸了一口氣,“娘子……根本不願讓她知道這些,你閉嘴!”


    “哼!秦憐那個賤人,就是太過軟弱,才會落到如今的境地。”安娜依咬牙切齒,“尹域辜負了那麽多人,她就該一殺到底,可是她呢?顧及這個,顧及那個,拖累了我們,否則我們何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


    “閉嘴,你閉嘴!”伊胥怒吼著,劈手就要打安娜依,可他眼下負傷,手掌輕易就被安娜依擋了下來。安娜依冷笑一聲,道:


    “你可真是個癡情種子啊,秦憐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你就沒點自己的主見?哦,不對,這九層樓閣的鬧劇,應該是你的安排了,秦憐雖然軟弱,但她卻不蠢,這麽漏洞百出又愚蠢的陷阱,必然是你做出來的。”


    “對,是我的主意,是我擅做主張。”伊胥倒是痛快承認了,“你們要抓娘子迴去,娘子不願。可是她身邊就隻有我和族婆婆在,族婆婆的養女白六娘還遠在幽州。是我設計了這一切,將沈綏等人引來的,娘子原本完全不知情。”


    沈綏蹲在他們身前,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聲音卻像是在逐漸遠離一般。


    “但是伊胥,你做這些,秦憐知道後會是什麽反應?你想要殺了她的親生女兒,用親生女兒的血髓治愈秦憐的病,她會答應嗎?你們自詡為秦憐最後的身邊人,可是你們不也背叛了她嗎?可憐啊,真可憐,真是人如其名。秦憐這輩子確實過得太苦了,到頭來,身邊人也背叛了她。”


    “我不在乎,我隻要她好起來,不要再受病痛折磨,不要再被囚禁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伊胥雙眼無神,表情麻木,“其他的一切的都不重要。”


    “真是本末倒置,即便你用她親生女兒的血髓治好了她又有什麽用?這麽多年,她就是為了這個女兒活著,女兒一死,她的心也死了,你想治愈她,到頭來卻是害死了她。”安娜依沉聲說道,隨即她又一笑,道:


    “不過我也管不著,你們愛怎麽鬧怎麽鬧,我隻為我自己的目的而來。眼下,秦憐逃走已成事實,你們可真會給我添麻煩。”


    她將伊胥推開,站起身來,撫了撫身上的衣物,道:


    “沈綏,我知道你不願相信我。但是今天我在這裏說的話,沒有一句是假話,不論你信與不信,那都是事實。當年,你父親死後,血髓被分成了三份,一份被我偷藏起來,與了一分食了。另外兩份被製成了可以長期保存的藥劑,其中一份,被當時的大教皇服下。還有一份,一直下落不明。不過現在看來,很有可能在你母親手中。我問你,你可在第九層上見到了一副輪椅?”


    沈綏木然點了點頭。


    “秦憐幾乎全身癱瘓,離開了輪椅就不能移動,既然她將輪椅丟下,自己消失了,我恐怕她早已將血髓服下,治愈了自己的疾病,獲得了短暫的行動能力。但是沈綏,血髓並不是什麽萬能藥,也不是長生不老的仙藥,你瞧我眼下看上去很年輕,可我卻時時飽受病痛折磨,也是命不久矣。嘿,不過,我倒也不後悔。我這一生過得足夠痛快,也活得足夠久了,等我做完最後一件事,哪怕下了地獄,我也活夠本了!”她笑得張狂,湊近沈綏道,“有本事,你就來阻止我。”


    說罷,她轉身,也下了樓離去,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沈綏木然在原地呆坐片刻,才緩緩站起身來。另一頭,千鶴已然將水箱下的沈縉和無涯拉了出來。她扶著沈縉來到沈綏身旁,沈縉已然滿麵淚水,抓住阿姊的衣袖,卻說不出話來。千鶴看起來,身子還有些疲軟,她太久未曾活動,身上的肌肉都鬆弛了。能夠在蘇醒後,短時間內對戰那個東瀛忍者而不落下風,足見得她的功力深厚。


    沈綏看了妹妹一眼,沒有說話,她走到伊胥身旁,抓住他的衣襟,問道:


    “我問你,既然我母親有血髓,你為何還要引導我至此,奪取我的血髓?”


    伊胥冷聲道:“哼……直到發現她不見了之前,我也並不知道她竟然藏了一瓶血髓,若我知道,早就強迫她灌下了。我與族婆婆,也就是你所謂的千麵神女,一起謀劃了這一切。我們的目的本是取了你的血髓治愈她的疾病,此外,你的孩子也是鸞凰血脈繼承者,而且還是嬰孩,血液更為純淨有效。若是用孩子的血緩慢溫養,她能一直維持健康的狀態。你的妻子張若菡,也是非常好的實驗對象,你的血液對她身體的影響很有參考價值。


    娘子真的病入膏肓了,再不服下血髓,她很快就會沒命。我知道的,她不會讓你知道她的存在,也根本不可能用你的血髓,或者你孩子的血,尹域的血髓藏在她手中不知已經多久了,我們竟然都不知道,她也一直未曾服用。盡管,我們的方式並不會奪取你或者孩子的性命,她也還是不願。她寧願用了尹域的血髓,也不會傷害你一絲一毫。”


    沈綏急促地喘息著,淚水在眼眶中緩緩溢出,胸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了一般,酸脹無比。


    “沈綏,你母親真的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她早就看破了我們的計劃,她也利用了這個計劃,不但使得我和族婆婆失敗了,也成功逃脫了這個困了她二十多年的黑暗世界。”


    “為什麽……為什麽這裏會困了她這麽多年,你們不是……不是知道出口嗎?不是有地圖嗎?”


    “想要救她出去,治愈她才是前提!你母親,就是被關押在這裏的囚徒,她身體高度癱瘓,無法動彈,且她極度懼怕陽光,一旦到外麵的世界,她就會有生命危險。我與族婆婆找到她,是兩年前的事,我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才破解了迷宮與九層樓閣之謎。此後,我們的計劃才開始。當初將她關進這裏的人,將迷宮的出口徹底封死了,隻留了九層樓閣第九層的那扇門供人出入,給她提供食物和生活必需品,固定每旬送一次。那扇門的出口位置非常隱蔽,很難尋找。最開始,我與族婆婆隻是確定了方位後,從側麵打了一條通道,才得以進入地下迷宮。我們進來時,這裏有著大量的守衛,還有很多很多被抓過來做實驗的人。我和族婆婆,是一點一點將這裏的人清理幹淨,才營造出眼下的局麵。地圖,也是直到最近,我們才製作出來的。”伊胥迴答道。


    “做實驗?”


    “你們在迷宮中已經經曆過了,就是破解□□的實驗。如果有人能夠在錯綜複雜的迷宮中破解幻象,代表這樣的人有資質成為下一步的獻祭者。獻祭者的血,將成為培育血丹的原料。血丹,是一種十分接近鸞凰血脈的丹藥,擁有相近的療效,但是……但是比起真正的鸞凰血髓,有著本質上的差別。娘子她……直到兩年前我們找到她為止,都在被迫服用這樣的血丹,以延續她的生命……而白六娘,族婆婆的養女,也是初步篩選和收集血液提供者的主事人之一,幽州那個巨大的地下八卦宮,就是最初的試驗場。族婆婆和我正是通過白六娘提供的線索,順藤摸瓜,才找到了這個地方。”


    沈綏想起第二層樓閣中,她那些被放血致死的兄弟們,不由得一陣心痛。就是因為所謂的“血丹”,這些無辜的人就被奪去了生命嗎?


    “是誰把我母親關起來了,是大教皇嗎?我母親怎麽會成為聖女的,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安娜依,他們到底是在為誰做事?大教皇到底是誰?”沈綏問出了一連串的問題。


    伊胥忽然冷笑一聲,道:


    “若我知道,我早已將其殺了。我唯一清楚的是,此人在朝廷中頗有地位,隻手遮天。沈綏,你與我都不知道將要麵對的敵人是誰,此人非常小心,從不露出馬腳。而你剛才,卻放走了安娜依,丟了一個知悉幕後黑手身份的機會。”


    沈綏暴怒,一拳砸在他臉上,將伊胥打暈了過去。她喘著粗氣,冷靜了片刻,對一旁的千鶴和沈縉道:


    “上樓找解藥,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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