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1小時後恢複正常內容  韋含比較清楚這類事,解釋道:“善因是慈恩寺八大執事之一的僧值僧, 負責協助戒律院作全寺戒律監察, 執行獎勵罰過。聽說他二十四歲才出家, 出家前在禁軍中服過役,身上有不弱的功夫, 後來立了軍功, 入了官場,打磨了好幾年的時間。他對人對己都非常嚴苛, 不苟言笑。且十分聰慧,極有佛緣, 受戒十六年, 在慈恩眾僧之中積累了很重的威信,當上了慈恩的僧值僧。”


    “他出家的理由是什麽?”沈綏又問。


    “這不大清楚, 他對出家前的事情絕口不提。我去查過十六禁軍的檔案,奇怪的是並未找到他,也不知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在禁軍服過役。最初他受戒之處並非是慈恩寺,而是洛陽的白馬寺。一年之後,他來到長安,遞了戒牒入慈恩寺, 拜妙普法師為師,不多久, 僧籍便轉入了慈恩。”韋含道。


    “這麽說, 他與方丈乃是師徒關係?”


    “正是。從他的名字就能知曉, 妙字輩的法師,收徒後弟子列善字輩,善字輩再往下,則是圓字輩。目前慈恩也就這三個字輩的僧人為主,接下來‘可’字輩的都是些小沙彌,年紀不超過十二歲。”【注】


    沈綏點頭,扭頭看向廊外的景致,眸色幽深,似乎已然有所猜想。


    此刻,他們已經穿過方丈院,來到了西塔院之外。過了眼前這道西塔院的院門,便立於聞名遐邇的大雁塔之下了。為何這座塔要叫做大雁塔,有很多種傳言。最為可信的是玄奘法師在西域摩伽陀國的因陀羅勢羅婁河山中,看到有雁塔,那裏流傳著大雁投身欲開悟小乘教徒的傳說。因而仿造,以全早年發下之宏願。“雁塔”便是指摩伽陀國的雁塔,前麵加一個“大”字,指的是大乘佛法。塔內供奉從西域帶迴的大量佛舍利、貝葉梵文真經和八尊金銀佛像,十分珍貴。


    一眾人等跨過院門,全部情不自禁仰頭去看大雁塔。十層的磚造樓閣式塔,外觀看上去正正方方,有棱有角。聽妙印法師介紹,這種建築樣式,叫做窣堵坡,是西域的佛塔樣式。後來融合了大唐建築樣式在其中,使大雁塔能夠與長安城整體建築風格協調。全塔由塔基、塔身、塔刹三部分組成,十層塔,每層四麵均開有券門。


    值得一提的是,大雁塔的基座也有石門,門楣門框上有著精美的石刻佛像和磚雕對聯。第一層南門洞兩側嵌製有碑石,西龕由右向左書寫,刻著太宗親撰、褚遂良手書的《大唐三藏聖教序》,東龕由左向右書寫,刻著高宗親撰、褚遂良手書的《大唐三藏聖教序記》,民間稱作“二聖三絕碑”。此外,還可看到“玄奘負笈圖”“玄奘譯經圖”,精美絕倫,讓後人可一觀這位幾十年前的高僧風采。


    這些日子,因著慈恩被封鎖,以往瞻仰者眾多、人頭攢動的大雁塔下卻是空無一人,顯得十分寂寥。西塔院內青磚地麵潮濕,積雪已經幾乎全部掃盡,竟是比方丈院還要幹淨。沈綏有些無奈,此案最關鍵的就在於痕跡,奈何已過十日,她想看的,都已經消失了。


    第一層的南門,是平日用以出入大雁塔的正門。一層的其餘三門自從佛塔落成後,就很少會開啟,幾乎是常年落鎖,最近也並未開啟過。沈綏繞塔一周,仔細看了看其餘三門的鎖,上麵落了一層灰,鎖也已經鏽跡斑斑,甚至與門環鏽鑄在了一起,確實是沒有開啟過的痕跡。


    “這南門可是每日都落鎖?”沈綏問。


    “每日辰初開啟,酉初落鎖,日日如此。”妙印法師迴答道。


    “案發當日也是如此?”


    “正是,這雁塔之鎖的鑰匙由貧僧親自保管,每日也都由貧僧親自開閉。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貧僧對此十分熟悉,不會記錯。案發當日貧僧照常落鎖,之後直到早間時分,貧僧都未曾開啟過南門,鑰匙也始終貼身保管在貧僧身上。發現善因師侄出事後,貧僧也是第一時間趕到塔下,開啟塔鎖,當時這把鎖分明鎖得當好,沒有任何損壞或開啟的跡象。”妙印詳細解釋,這件事困擾他許久,在神聖的雁塔之上發生這等邪穢之事,即便出家人清淨無爭,內心也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沈綏站在門口思考了一會兒,突然反應過來大家都在看著她,於是急忙道:


    “諸位請進塔吧。”說完這句話,她就暗自好笑地搖搖頭,身後諸人跟著她,好似她成了主人,其餘人皆是她的客人。這無意間反客為主的事情,在她身上還真是經常發生。


    一步跨入南門,便可見第一層四壁皆是密密麻麻的題名板,沈綏不由笑道:


    “曲江流飲,雁塔題名,真是好不風光。”


    她這話說得慕容輔、秦臻均是眼角一抽。秦臻有些哭笑不得,慕容輔卻內心有些鄙夷。“曲江流飲、雁塔題名”是進士及第後的待遇,天子於杏園賜宴、於曲江流觴,進士們於雁塔題名,確實是風光無兩。秦臻、慕容輔均是進士出身,也都享受過這樣的待遇。但沈綏考得是明經科,並未考過進士。說這話,聽在慕容輔耳中未免有點含酸帶諷的意味在其中。


    但實際上,沈綏是否真的心裏泛酸了,還真的沒人知道。她說這句話,或許隻是感歎一番,也或許另有深意。聽在不同人耳中,便有著不同的解讀。沈綏自己卻優哉遊哉地觀賞著牆麵上掛著的眾多提名。慈恩寺僧人很會做事,這牆上的題名板是整理過的,有些看著陳舊,有些則嶄新,但是,所有掛在顯眼處的,都是如今朝中的當紅官員,其中就有秦臻和慕容輔的名字。沈綏一點也不著急,一個一個仔細看過去,張若菡就跟在她身後,她看哪裏,她就看哪裏,仿佛要從她看過的這些題名板中,尋找出些許的蛛絲馬跡。


    沈綏早就注意到張若菡的舉動,卻始終側著身子,避免與她視線交會。外人看來,這倆人似乎沒什麽交集,但侍女無涯卻敏銳地察覺出了她們似乎在暗中交鋒。你來我擋,你打我避,自家娘子在主動出擊,但是那沈綏卻一直滑不留手。


    “聖地昔年詩板在,清歌幾處郡筵開。”張若菡目光凝視著某處題詞板,淡雅的聲音舒緩響起,卻不知她是在與誰說話,又為何要念出這一句詩。


    沈綏轉身,向上一層行,不著邊際地吟了一句: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盡淨菜花開。”


    慕容輔聽得一頭霧水,若說張若菡是看到這些題名板,有感而發,吟了一句詩。那沈綏念的這句詩可就真的牛頭不對馬嘴了。這是劉夢得的詩,沈綏念的是前半句,後半句才更有名: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這首詩是劉夢得遭貶黜後再度被提拔,重遊舊地玄都觀時,看到自己昔年在玄都觀的題詩後,寫下的抒懷狂放之作。


    慕容輔仔細一咂摸,覺得這沈綏似乎在表達另一層意思。這小子意不在前一句,而在後一句。不是前度劉郎今又來,而是前度沈郎今又來。這沈綏到底什麽來頭?還是說,他隻是在表示他當年未能考取進士,如今卻被重用後的得意心情?哼!小人得誌。


    雖如此,他還是希望這“小人”能快點把案子破了,否則這個年大家都別想好過。


    張若菡所想卻與慕容輔南轅北轍,她眼中一瞬閃過十分驚訝的光芒,淡泊的麵容差點沒能維持住;一時又更加疑惑,秀眉顰蹙,苦苦思索,竟顯得有些躑躅了。


    “三娘……”侍女無涯小聲提醒。沈綏一上樓,眾人就紛紛跟了上去,現在獨留她們主仆二人在一層。


    “無涯,咱們出去罷。”張若菡道,語氣中竟透出幾分疲憊。


    “三娘?您不跟上去看看嗎?”


    “無妨,就在塔外等等便好。這塔裏,不會有什麽特別之處。”說罷她便率先轉身,走出了大雁塔。


    無涯急忙追上,奇怪問道:“三娘為何這般說?”


    “玄機都在塔外。”說完這句意味深長的話,這位清雅淡泊的佛家居士便俏立於塔下,緩緩撥動手中持珠,閉目默念佛經,再不開口了。獨留無涯站在邊上抓耳撓腮,根本不明白自家娘子在說什麽。


    善因性格不苟言笑,身材高大麵容嚴肅,行事雷厲風行十分有手腕。寺中僧人皆懼怕他,很少有人會和他親近。除卻寺中事物必須與他來往,私下裏,寺中僧人對他避之不及。對於善因來說,也樂得清靜,不喜歡別人來攪擾他,也不屑去經營這些寺中的關係。也就隻有他的師父妙普法師比較了解他,善因也經常會去找師父,師徒倆坐在一起促膝長談,講論佛法,感情深厚。


    掌握了這些背景之後,第一輪的慈恩寺調查已經基本結束了,沈綏便提出了現在離開,前往京兆府官署地牢查看二僧遺體的要求。慕容輔有些驚訝,問道:


    “這寺中還有不少案發時在寺中的外來人員,伯昭兄弟不去探問探問?”


    “現在詢問並沒有任何意義,隻是耽誤工夫。先查出善因出家前的背景,再問不遲。”沈綏道。


    慕容輔捋了捋胡須,看了一眼秦臻,秦臻點了點頭,慕容輔便與劉玉成道:


    “既如此,事不宜遲,吾等盡快迴去罷。”


    劉玉成會意,抱拳一揖,招唿上韋含和杜岩,先行去備車馬。慕容輔和秦臻緩步並行,與妙印等一眾僧人一道,前往大雄寶殿上香禮佛,再行離去。程旭亦跟隨在側。秦與慕容二人其實都信佛,若不是因為公務緊急,必不會如此怠慢佛門。秦臻詢問沈綏是否要去拜佛,沈綏擺擺手,道自己並不信佛。秦臻便讓他先出寺去,入自己的馬車等候,沈綏謝過。


    分別時,程旭故意落在了後方,轉身看向沈綏,拱手道:


    “伯昭兄一身好功夫,某家心中敬佩。來日有機會,某定會請教。”


    沈綏笑了,也不答話,同樣一拱手,表示隨時應戰。二人相視一笑,這位禁軍將領便扶著腰間的刀大跨步離去。沈綏看著他的背影,心道盧國公【注】後人,還是有祖上幾分風采的。


    目送程旭遠去,沈綏轉身向寺外走去。卻不防沒走出幾步,就被一聲清冽淡雅的聲音喚住:


    “沈翊麾留步。”


    沈綏心裏一跳,頓住身形,一時沒敢轉身。心道自己真是昏了頭了,怎麽能把她給忘了。穩了穩情緒,她這才緩緩轉身,行個半禮,笑道:


    “心蓮居士,喚住在下不知有何事?”


    張若菡就在身後不遠處,靜靜看著沈綏,一襲白衣玉立於大雪初霽的慈恩大雄寶殿前,顯得格外的冰冽俏寒,瘦削嬌小。“咚咚”,心口再度猛跳一下,隨即一股酸意在胸間蔓延而開,讓沈綏眼眶隱隱有了濕意。


    沈綏喉頭動了動,拚命壓下那股酸意,氣息不由自主沉鬱下來,劍眉蹙起,眼中隱有哀傷。張若菡不言語,沈綏也沒再開口詢問。二人再度陷入一次長久的對視之中。張若菡身後的侍女無涯有些無奈,三娘這總是盯著人家看,也不說話,可是要讓人誤會了。這沈翊麾也是好脾氣,被喊住了卻沒有下文,居然也就靜靜等著。


    “沈翊麾為何離得如此遠?”張若菡終於開口了。


    這話問得沈綏有些哭笑不得,方才沉鬱的心情不覺消減,無奈道:“男女有別,綏不敢近前,怕唐突了居士。”


    “若菡不覺唐突,若沈翊麾不介意,若菡可否上前說幾句話?”


    “不敢。”沈綏聽她這話,真不敢叫她主動上前,於是自己邁了兩步,靠她近了。淡淡幽香縈繞鼻尖,沈綏喉頭又不自覺動了動。


    兩人離得近了,張若菡的聲音就壓得低了,隻聽她輕聲問道:


    “若菡覺得沈翊麾十分眼熟,似是曾經在哪裏見過?”


    沈綏彎了彎唇角,笑而迴答:“某亦覺心蓮居士麵善。隻是某自幼不長於長安,隻有十年前曾入京赴考,也不過一年不到的時間,未知可是那會兒與心蓮居士有過一麵之緣?”


    張若菡挑眉,繼而道:“十年前若菡於家中侍奉老祖母,一整年不曾出過家門,看來,我二人並未見過。”說罷,揚眸仔細看了看沈綏的神情,見她依舊保持著恭謹疏離,眼中略有遺憾,竟是挑不出什麽毛病,不由垂下眼簾,再道:


    “沈翊麾,不知那方丈院後廚的鹽,您可看了嗎?”


    沈綏眉梢一抖,依舊笑而迴答:


    “看了,與某猜想得差不離。”


    “那便是好。”張若菡麵上浮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容。


    沈綏見狀,眸光凝了凝,主動問:“敢問心蓮居士對此案有何看法?”


    張若菡道:“若菡不過一介清修居士,不懂查案之法。隻是在若菡眼裏看來,慈恩案,或許並不是一個很複雜的案子。”


    “此話怎講?”沈綏追問。


    “若菡也說不清,隻是一種直覺罷了。”


    沈綏:“……”


    三娘子,您的直覺靠譜嗎?查案怎能靠直覺啊……沈綏腹誹。


    沈綏這邊心裏正哼哼唧唧呢,張若菡那邊又突然出其不意拋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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