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菜便是河蚌肉。你覺得怪異吧,為何有此稱唿?如果凡是水裏出產的都能叫水菜,那為何又隻有河蚌獨享此稱唿?大概是河蚌這東西剖開後,淋淋漓漓露出仿佛動物內髒那般滑膩膩、水歪歪的一團,看著讓人不舒服,幹脆就來個遮眼法吧。


    不過,說歸說,這水菜如果燒法得味,倒也不失為一道極有特色的菜肴。水菜的吃法以煲湯居多。冬日菜市上有現成的幹品,買迴來後,先剪開硬肉,用溫水反複浸泡,直至漂盡汙物。然後放入切塊的鹹鴨或是鹹臘肉,一同燉,燉到水菜幾近酥爛,再投放幾塊筍片起鮮,最後撒上些蔥花、胡椒粉,熱氣騰騰地端上桌,香味飄入鼻孔,誘人食欲大開!


    如果要是吃新鮮的水菜,和螺螄一樣,最好在清明前,此時水中的螞蟥還未生出來,河蚌沒有螞蟥來叮,最幹淨,且肉質清純肥厚。賣蚌人用一把鐮刀剖開蚌殼,將裙邊一樣的腮腸收拾幹淨,這樣你就省事多了。


    迴到家用清水洗淨,切成長條,硬肉邊兒不容易爛,得用刀背將邊上的硬肉捶扁。熱油爆炒後入沙鍋,再投以薑絲、黃酒,然後放入豆腐,大火燒上熱氣,再改用小火燜,直燜到豆腐起孔。這個時候的河蚌豆腐湯,純白色,和鮮奶無異。水菜屬大腥之味,薑一定要放足,至湯味微辣,方才濃釅鮮美。


    水菜、火腿、香菇燒青菜,算得上是一種不錯的美食。選那種不大不小的青菜,開水燙過,從菜頭十字形劃開,備用。以火腿肉片與水菜同煲,至爛,瀝去多餘湯汁再略勾上點芡;青菜碼盤,以水菜、火腿、香菇做澆頭,深入淺出,相得益彰。


    不光河蚌好吃,青菜也異常鮮美可口。若是把青菜換成用開水焯過的豆腐丁,做法大致相同。純白的豆腐丁,褐色的蚌肉塊,還有鮮紅的火腿片,再撒上碧青的芫荽末或是蔥花,目注之下,豈能不大快朵頤。


    性涼之物多能消腫利尿,鄉諺“清明喝碗水菜湯,不生痱子不長瘡”,是有一定道理的。江南有的是小橋流水,有湖有河有淖,凡為水澤皆生蚌。哪一處水塘快要幹涸了,清可見底的水下彎彎繞繞地爬出一圈套一圈的泥槽,那是河蚌在尋找逃生的線路。


    通常情況下的河蚌,也就是手掌大小,外殼紅亮清爽的是年輕蚌,肉肯定好吃一些。小時見過最大的河蚌,個頭駭人,足有洗臉盆大,渾身長滿深黑的苔蘚和一圈一圈密密的紋,這種河蚌江湖走老了,肯定肉硬似鐵吃不動。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我在下放的生產隊一戶人家的稻倉上方,見過一扇形似澡盆那般巨型蚌殼——當時就想,不知那扇殼中可曾走出過燒飯做菜的美麗河蚌精?


    汪曾祺在他的那篇《受戒》中,曾策動過一個很有地方色彩的用詞“歪荸薺”。其實我們孩童時就常在溝塘河汊裏紮猛子歪河蚌,隻是我們家鄉話將河蚌發音成河刮子,歪河蚌也就成歪河刮子。


    夏天我們在水裏鬧騰夠了,便比賽踩河蚌——稍稍在水底爛泥裏用腳一歪一掃,嗯,一個圓溜溜的疙瘩,腳趾頭勾一勾,屁股一撅紮入水底,用手一摳就出來了。有時摸上來的竟是一隻老鱉,則會引來一片歡叫。


    也有的孩子專門在身後拖了一個澡盆,歪到河刮子手一揚丟入盆中,要不一時三刻就是滿滿一盆。不過這些河蚌弄迴家全都是做了喂鴨子的飼料。我們那塊圩裏到處是豐盈的水麵,正經的魚蝦多得都吃不過來,螺螄河蚌隻在清明前後那幾天才上上飯桌。


    夏至楊梅滿山紅。楊梅,標識六月的江南。


    楊梅紫紅,果肉如絲,呈放射狀包緊果核,看起來就像一顆血丹,煞是誘人。都說餘姚、仙居、常熟和蕭山的楊梅最好,又大又紫,拈一顆放入口中,輕輕咬開內裏紅嫩的果肉,一股酸甜的梅汁,就立即把你包圍。


    不要眼饞鮮紅的楊梅,鮮紅的楊梅尚未熟透,你隻挑那些烏紫但依然硬紮的往嘴裏投,牙齒一磕剔下果肉,捫嘴啜足一口甜味,吐出核,另一果隨之納入,一顆接一顆,不須消停,直到吃倒了牙。


    玉盤楊梅為君設,吳鹽如花皎白雪,這是李白的詩句。多年前有朋友從上虞帶來一筐二都楊梅,說是市場上罕見的水晶楊梅。其果大而色白,晶瑩如玉,味清香鮮甜,肉脆爽無渣,果然是聞名遐邇的珍品。難怪當年蘇東坡品賞之後要留下閩廣荔枝,西涼葡萄,未若二都楊梅的感慨。


    梅雨初夏婺源城裏,看到街邊或蹲或站著許多賣楊梅的男人和女人。那些裝在竹籃裏的楊梅,水靈靈紅豔豔的,因過分熟透而飽滿黝黑,散發出一種嫵媚妖豔的香甜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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