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程筠主動為慕容熙和程靈準備大婚。


    她忙裏忙外的。


    反正程靈也不需要她陪。


    她很奇怪的,開始姐姐入宮非她不可,自從慕容熙開始陪她後,她每日都笑眯眯的,仿佛是被春風沐浴的花兒,整天神清氣爽,嬌滴滴的可愛。


    這樣的姐姐,越來越美,唇紅齒白,哪裏還是村裏出來的姑娘。


    所以她全心投入到大婚的準備中,因為婚期很快,故而這陣子她特別忙,幾乎腳不沾地。


    宮裏的事務還是她最熟,還是得靠她。


    但她這麽做,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她想讓自己忙起來,這樣不會去想不相幹的事。


    慕少謙上次說二人不用再見了,就真的沒有再見,也不需要見了,徒增傷悲。


    至於王慧綸….嗬嗬,她沒去找他算賬已經是了不起了,可怎麽算賬呢,真的殺了他,於國有傷,她隻是泄了憤。


    村民們,爹和娘…當年把姐姐當至寶的爹娘終究是死了。


    白死了….


    程筠逼著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


    入夜後,她繼續在納蘭院的廳堂跟各路管事太監過婚禮最後的準備事項。


    看有什麽缺的。


    一陣忙碌後,就看到幾個宮女提著宮燈,迎著穿粉色裙襖的姐姐進來了。


    姐姐挽著團髻,發髻上帶著一串銀紫色的珠釵,臉頰粉嫩嬌紅,氣色十分的好。


    “阿筠…”她嬌聲唿喚。


    管事太監們行禮後一一退下。


    程筠合上單子,含笑看過去,“姐姐怎麽來了?深秋還是早點入暖閣休息的好。”


    程筠站起來,負手在後,她比程靈要高,又是那身飄逸俊秀的太監服,剪裁得體,完全像個俊俏的男兒郎,像程靈的哥哥。


    就是這樣雌雄莫辨的俊美,引得慕家小侯爺、當朝王相,還有皇帝陛下瘋狂哪!


    太監們退下時,喃喃暗想。


    這些事宮裏都知道,但誰也不敢在郡主麵前多說。


    太後的厲害沒人不清楚,誰多說一個字,那必然是死。


    宮裏被太後控製得十分嚴謹。


    誰都知道皇帝慕容熙其實愛的是程筠,偏偏要娶她姐姐。


    也不知道程公公心裏是怎麽想的,如今還得給他們準備婚事。


    在宮裏的太監看來,程筠跟在皇帝身邊那麽多年,一定與皇帝心意相投。


    大家覺得程筠隻是表麵淡定而已,心裏指不定傷心到什麽樣,不然為何皇帝和皇後大婚後就離開呢。


    程靈完全意識不到身邊那麽多異樣的眼光,而是笑融融的拉著程筠道:“你忙完沒?”


    “差不多了,怎麽了?”


    “那好,你跟我去玩!”她拉著程筠就要走。


    “去哪?”程筠眉頭一皺,“大晚上的….”


    她沒來得及拒絕,被程靈眼巴巴的樣子給堵住了嘴,


    “你馬上就要離開我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迴來,你陪陪我嘛!”


    小時候姐姐想幹壞事時,也這樣跟她撒嬌。


    程筠失笑,她是拒絕不了姐姐這樣的呢喃的。


    隻是她自己卻不懂撒嬌為何物。


    “好!”


    她不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迴,而是永遠不會再迴來,且順順她的心。


    就這樣,程筠被程靈帶去了慕容熙約定的地方。


    這裏比較偏僻,但也幽靜。


    姐妹倆坐在二樓一間很特殊的暖閣裏,暖閣很溫和,有個高炕,程筠吩咐人燒著碳,再擺上瓜果點心,望著半透明的窗口外。


    那裏夜涼如水,明月高懸,雖然還不到十五,但月亮瑩白瑩白的,跟個巨大的圓盤似的,掛在半空,樹木都浸透著銀沙,無聲無息。


    蒼穹高遠。


    程筠獨自喝酒,給程靈倒了酒,她不勝酒力,程筠不敢讓她喝。


    程靈趴在窗口望著夜空的明月,捧著臉頰喃喃自語,“阿筠,今後每個月圓的時候,你都是跟我一樣在這個月亮底下仰望嗎?”


    她透著濃濃的不舍。


    程筠靠在炕上的紫檀憑幾上,徑自喝酒沒有迴她。


    過一會,程靈迴過頭來,看到程筠不停喝酒,也呆呆地舉起自己眼前的酒杯,她迷迷糊糊喝了一口,


    “哎呀…..”


    那滋味難受得很,胸口火辣辣的。


    她不停地呲著牙,跟程筠埋怨。


    程筠被她粉嘟嘟的樣子給逗樂。


    “哈哈,哈哈!”


    又是一瓶女兒紅灌下。


    她微醺,眼中開始迷離。


    些許是太累了….


    她晃了晃頭。


    “好喝嗎?”


    對麵傳來姐姐的詢問。


    “好喝…..”她漸漸失去意識。


    好喝那就多喝點。


    程靈又堅持抿了一口,發現還是不好喝,就喝起了一旁的羊奶。


    沒多久,她也沉沉睡去。


    珠簾被掀開,一陣清風拂來。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進來,他腳步沉沉,目光灼灼,始終鎖著程筠。


    “阿筠…..”


    他把人抱去了裏間。


    隔扇裏頭有一張軟榻,房間不大,擺著簡單卻齊全的各物,


    慕容熙身為皇帝,到底還有些手段的,何況與程筠相交多年,還是知道如何躲開她的防備。


    他把她放在床榻上,細心的把被子給蓋上,自己失魂般坐在她身旁。


    如玉的麵龐沒有血色,跟琥珀似的,卻比以前多了幾分柔和。


    長長的眉睫依舊有幾分銳氣。


    “阿筠…..”他開始撫摸她精致的眉眼,


    每一寸每一毫,都讓慕容熙怦然心動。


    多少次跟別的妃子交纏的時候,心裏想的是她,念著的是她的名字。


    整個後宮,所有人都知道他愛的是程筠,卻要娶她的姐姐。


    他問過為什麽,可太後沒有告訴他。


    慕容熙的指尖在發抖,他閉上眼,親親的吻了上去。


    他咬住了她幾根發絲,呢喃唿吸,再不停向下,他吻了吻她的額頭,光潔飽滿的額頭,再至眉心,又吸允了她的左眼,手忍不住圈住了她的脖頸,讓她靠在自己懷裏,自己也坐在了榻上。


    他一直閉著眼,濕濕的舌頭在她臉頰滑過,最後繞了一圈,來到了那飽滿如菱角的紅唇上。


    因為剛剛喝過酒,她的唇鮮亮鮮亮的,像是櫻桃似的,他含笑,眼底盛滿了癡迷。


    他輕輕吻了下去….


    窗外月華如練,不遠處的風波亭裏站著一個小太監,一個宮女,二人簇擁著一位宮妃。


    小宮女望著對岸巍峨的樓宇,忍不住問自己的主子道:“郭嬪娘娘,您這麽做要是被太後知道了,該怎麽辦?”


    “太後饒不了您的?”她很擔憂。


    “您這是何苦呢?”


    郭嬪淚光閃閃,滿目淒涼,“你不知道,我寧願被太後責罰,也要助陛下,我寧願程筠留下….”


    “為何?”宮女不解的失聲。


    郭嬪沒吭聲,而是目光怔怔,痛楚難堪。


    誰能忍受自己心愛的男人跟自己在恩愛時,想的是別人,喚的是別人呢?


    讓他得到吧,隻有他得到了,他才會歡喜,他心裏那個空虛的洞才能彌補。


    她寧願程筠在後宮為妃,讓皇帝得到,讓他敞開心扉,也好過她離開,那樣,皇帝永遠隻有把別人當替身的份,不對,不是替身,是發泄內心欲望的工具。


    所以她幫著皇帝瞞住了太後。


    但是任何計劃總有疏漏的時候。


    程靈沒喝多少酒,她迷迷糊糊醒了。


    她四下張望,沒看到程筠,結果看到裏頭紗窗隔扇裏頭傳來若隱若現的光芒。


    她下了炕,不知不覺,一步步靠近。


    然後她看到了這輩子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隻見慕容熙貪婪地啃咬著程筠的唇瓣,唿吸急促,十分享受,卻又有種很奇怪的求而不得的感覺。


    他啃完嘴唇,開始啃她的脖子,忍不住在她頸肩留下一道道痕跡…..


    他像是一條蛇,一條纏繞著程筠的手,他還緊緊的把她摟在懷裏,一絲一毫都不想鬆開。


    他像魔鬼,很想吞噬程筠……


    程靈嚇壞了!


    “啊!”


    隨著她一聲尖叫,夢被打碎,一切都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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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融融,朝露斑斑。


    堂前的桑樟大樹下,一地淺影。


    程筠麵色清白,坐在窗口的炕上,神色無波地看著太陽普照大地。


    程靈背對著她,看著高高的書架發呆,那裏沒有幾本書,隻有一些宮妃公主送來的小盆栽。


    可見她從來沒想要留在這裏。


    “你走吧,今天就走…..”程靈聲音空空的,不再有靈氣。


    程筠似乎感覺到自己的心抖了抖,不過她眼眸未動,


    “好!”


    她什麽都不想說,這裏的一切對於她來說,就跟做夢一樣,不屬於她,從來不曾屬於她。


    原本不過是明天走,可現在得今天走。


    明明這麽短的間隙,卻讓她覺得隔了銀河似的。


    她起身站了起來。


    程靈聽到動靜,扭身往外走。


    “保重!”程筠開口,看著她消瘦的背影。


    “你也是….”


    聽得出她在哽咽,隨即看著她發抖的身軀消失在屏風之後。


    過一會,窗口方向餘光掠過一道藍影,她就這樣走了。


    多少年的姐妹情,竟然抵不住一個相識不過幾天的男人。


    程筠的心談不上有多冷,但她是個不容易受傷的人。


    她沒什麽對不起程靈的,她的父母家人都因她而死。


    現在想想,連師傅對自己的培養其實也是為她做準備的。


    小順子在這個時候走了進來,他眼眶發紅,鼻子紅腫,略哽咽道:“阿筠公公,要不要我替你收拾收拾東西….”


    程筠淡淡掃了一眼自己這間屋子。


    好像沒什麽東西是值得帶走的。


    “不用了,我已經收拾好了,帶兩身衣裳,一些銀子便可!”她一如既往淡然。


    昨晚的事發生過後,她就準備立即走。


    其實東西收好了,就是一個簡單的深藍色包袱。


    她來到常日休息的小塌上,拿起包袱跨在肩上,走了出來。


    小順子驟然哇的一聲就哭了,直接跪在了地上。


    “阿筠公公…..”他哭得撕心裂肺,像是命被抽走了似的。


    程筠眼眸一閃,淚光不可抑止的從深處溢出,她鼻頭酸了酸,看著小順子,看著這個跟了自己三年的小太監,想一想,他們才是真正相濡以沫的人。


    她把小順子當心腹待,小順子把她當親人。


    他們相互扶持。


    絕對想不到,在這個皇宮呆這麽久,在京城呆這麽久,最後為她離開痛哭流涕,最後給她送行的居然還是這個在自己身邊,一直被忽視的人。


    這就是天意。


    慶幸,她不曾虧待小順子。


    “放心吧,你且守著納蘭院幾日,我早跟太後說過,等我一走,你就調去大明宮,伺候太後,那裏對於你來說是最好的歸宿,適合你發揮才能!”


    程筠低聲道。


    小順子眼淚跟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哭得很不要命。


    “我不知道該做什麽,阿筠公公,這些年,你就是我的信仰,你一走,我就跟靈魂沒了似的…..”


    程筠聞言心神被撼動。


    她是他的信仰…..


    這是最重的囑托了。


    “好好照顧自己….”


    唯有這句話,程筠抬步往外走。


    “阿筠公公…….”小順子跟著她的腳步從裏頭跪到了外頭,然後看著她一襲湛藍色勁衫,跟天邊一道藍雲似的消失在納蘭院中。


    她頭也沒迴,沒看一眼這個她住了將近四年的院子。


    程筠走了,走得無聲無息,除了程靈和小順子,誰也不知道。


    不過太後還是知道了。


    程筠走得是東側門,通過大明宮。


    她離開後不久,就被報給太後,太後昨夜休息的不好,因為程靈哭著來找她了,她安慰了好久才睡下。


    她知道發生這樣的事,程筠不會留到明天的。


    明天就是他們大婚。


    程筠提前離去。


    不知為何,太後竟然有一種錐心的痛。


    “太後娘娘,阿筠公公離開了….”心腹侍衛告訴她的時候。


    她身體狠狠地抖了抖,心一下子空了似的。


    眼淚不知不覺地滑了下來,她沉浸在一股濃濃的悲傷當中。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難受。


    直到很多年以後,她才意識到自己在這時失去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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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慧綸這一陣脾氣不太好,尚書台的人大氣不敢出,從不發脾氣的王相在十天前折斷了一支毛筆。


    這十日來,王相眼角都繃得很緊。


    朝中一片安泰,隻需要要準備帝後大婚。


    有些人以為王相是因錯失皇後之位而故意發脾氣。


    可稍稍聰慧的就猜到了。


    帝後大婚,程筠該走了。


    心上人要走,身為宰相,卻攔不住。


    沒有愛過的人不明白這種失去的痛。


    “今天是最後一天了…..”王慧綸站在自己辦公的小閣樓裏望著明湛的天空喃喃自語。


    慶山就在他身後,他眼中精光閃閃,望著王慧綸清俊的背影問道:“主子,您真的放手嗎?您要是不舍得,屬下著就想辦法把她擄走,再藏到一個別人不知道的地方,主子,我不認為她真心喜歡瞿信,她隻不過是想離開而已!”


    “你也知道她隻是想離開而已!”王慧綸踩著他的話尾,扭頭看了過來。


    “她的這個想離開的對象包括我!”


    王慧綸麵如鋒刃。


    慶山被堵的無話。


    他從小跟著王慧綸,對他的脾氣再了解不過,這麽多年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王慧綸這麽在乎一個人,是在乎到心坎上了。


    所以他才出此下策,他不想主子求而不得。


    “唉…”王慧綸踱步往下走,“你知道嗎,這個世上沒人勉強得了她的,她要的,我們都給不起。”


    慕少謙都給不起,何況是他,堂堂一國宰相。


    總不至於真的為了個女人解甲歸田吧?


    他還是做不到的。


    “我去趟大明宮!”


    王慧綸丟下這句話,獨自往皇宮方向走去。


    他帶著一樣東西來到了大明宮宮門口。


    他其實就是想見她一麵,把自己一副書畫送給她,當個念想。


    這是他畫了很久的畫,上頭還有他的題詩。


    程筠該喜歡的,即便她不選擇他,可他也想自己在程筠心中留有一席之地。


    他可不看好瞿信那小子。


    他總有解甲歸田那一日…


    這首詩裏就有這樣的意思,畫裏也是這樣的意境。


    他會心一笑,駐足在宮門口。


    侍衛見他到無比恭敬。


    早先太後說過,日常情況下,王慧綸和王堅進大明宮,不需要請示。


    “王相貴安!”侍衛拱手行禮。


    王慧綸見過這個侍衛,在宮裏不少年了,跟程筠也熟悉。


    “阿筠公公在大明宮嗎?”他隨口一問。


    侍衛先是一愣,沒料到他是來程筠的,很快垂下眼眸,鎮定道:“迴王相,程公公已經離開了….”


    已經離開了…..


    王慧綸的心那一瞬間像是被澆了一盆冰水似的,他完全凍住了。


    走了,她已經走了。


    “咳咳….”


    劇烈的咳嗽毫無預兆地襲來。


    他撐在宮牆甬道的牆壁上咳了很久,嘴角的血絲紅如胭脂。


    她走了…..


    是啊,她居然走了….提前一天走了…..


    這已經是慕少謙聽到這個消息後第三次吐血了。


    他手指嵌入書案邊緣,在那刻出一條條血痕。


    忍了那麽久,最終決心給她送一件木雕,才雕好,她卻走了。


    他盯著案幾之上被架在木架子上不停轉動發著五彩光芒的玲瓏珠,眼睛嗜血通紅。


    她的玲瓏珠還沒還給她呢?


    他不知道,程筠離開時,曾策馬長笑,“那顆玲瓏珠就當做給他的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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