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程公公駕臨,有失遠迎!”


    王慧綸羽扇綸巾在簷下拱手,一言一行,如沐春風,難以看出是一國之宰相。


    程筠一如既往神色如常走上前,迴了一禮,“奉陛下之命,來跟大人稟報刺客之事!”


    再抬眼眼前的中年男子笑容溫和,像是一股茶香,沁人心鼻。


    她不是第一次見王慧綸,但是這麽近距離觀察還是第一次。


    真是看不出來是一個有了一個年紀跟她差不多大女兒的男人。


    想來她出生那年,王慧綸也才十六歲呀!


    二人這般溫文爾雅,哪知身後跟過來的顏衍又跳腳起來。


    “喂喂喂,王慧綸,你是怎麽管理尚書台的,你聽沒聽見剛剛前麵你的那些下屬是怎麽罵程筠的,連陛下都給罵了!”


    顏衍雄赳赳氣昂昂地叉著腰來到了簷下,站在二人之中。


    王慧綸聽了這話立即一道目光朝跟著而來的負責接待的官吏看去,程筠注意到那裏有一道銳芒一閃而逝。


    王慧綸還沒開口,那官吏戰戰兢兢,滿頭大汗都不敢抬頭,隻低頭認錯。


    王慧綸也沒理顏衍,而是望著程筠,溫雅道:“是他們失禮,待會我會查清楚,給公公一個交待!”


    “先談事吧!”程筠沒空羅嗦。


    二人先跨入門內,結果顏衍也跟了進去。


    王慧綸做主位,程筠坐在他右下,顏衍也大喇喇地坐了下來,順手操了一把岸上擺著的葡萄。


    “……..”王慧綸這才舍得看他一眼,眉頭微微一皺問道:“小王爺,在下要跟程公公商議正事,不知道小王爺你跟著來做什麽?”


    顏衍眼珠子瞪出來一個窟窿,“我當然要來呀,要是你們再欺負她怎麽辦?我迴頭怎麽跟陛下表弟交待?”說完認真地喝了一口羊乳。


    程筠和王慧綸相視一眼,都是出奇一致的無語,二人默契地選擇無視他,然後開始匯總線索,討論刺客的事。


    “麗嬪應該無礙,問題還是在這個小羽身上,她來曆不明,而且身形體貌跟南邊人有些像…..”程筠半分析半引導道,她注意王慧綸的臉色。


    王慧綸那張和潤的臉,就像是一潭千年不動的湖水,誰都難以看到他的波瀾。


    他目光微微垂下,一隻手輕輕在案幾上扣著,歪著身子,似乎在沉思。


    這樣過了一會,才出聲道:“程公公似乎覺得這次刺殺是南邊派來間隙所為?”


    程筠聽出了他話裏的懷疑。


    “怎麽?大人還有何見解?”


    王慧綸抬眼含笑看了過來,“在下耳聞公公聰慧,能得陛下聖心,偶爾還能為陛下出謀劃策,可見是個十分有見識的人,這個案子能有公公調度可見陛下信任,隻是在下還有些許疑惑,還請公公解答?”


    程筠心下一緊,已經有些不太妙的感覺。


    如果說慕少謙是隻優哉遊哉不那麽有攻擊性的狐狸,那麽王慧綸就是一隻深藏不露卻又能深沉危險的狐狸,在他麵前半個字都不能含糊,不然就會被他抓住把柄。


    “王大人請說!”


    “我很疑惑為何公公會抓住刺客所留下的一件武器不放!”說著王慧綸麵龐嚴肅了不少,“大理寺堆積的案子如山,卻讓一個少卿帶著一幫老吏埋首故堆,尋求一個很可能沒有任何價值或者會誤導的線索,這實在不像是程公公做事的風格!”


    程筠心猛的一跳,快要蹦出嗓子眼。


    真是一隻老狐狸!


    定是他知道了大理寺的情形來找她算賬的。


    “王大人,隻因刺客之事突然,線索奇少,王大人總領朝綱,看得比別人長遠宏大,這點小事自然入不了您的眼,隻是在下辦事一直以謹慎著稱,有的時候一些不起眼的東西,沒準能追根溯源,釣了大魚,都是可能的!”程筠沉靜漠然。


    王慧綸笑了笑,“謹慎……”他琢磨著程筠這兩個字眼。


    這個時候一直在旁邊吃東西的顏衍坐不住了。


    “喂喂喂,王慧綸你什麽意思啊,剛剛一開始你就說什麽程公公多麽聰明,陛下多麽信任她什麽的,你該不會跟你那幫下屬有一樣齷齪的想法吧,再說了,你倒是說說,程公公辦事風格是怎樣的,你為什麽覺得她不能讓大理寺查?”


    他最討厭跟王慧綸這樣的朝堂狐狸打交道,他們說一句藏三句,太累了,還是他和他爹爽快,有話直說。


    王慧綸依舊看都沒看他,而是望著程筠道:“程公公膽大心細,做事雷厲風行,是陛下的內助!”


    “咳咳…..”聽到“內助”二字,顏衍嗆了一口水。


    這個王慧綸….居然說程筠是皇帝內助,不是隻有女人妻子才會說是丈夫賢內助嗎?


    他還真是瞎說逮著了地!


    程筠裝作沒聽到的,繼續道:“我很好奇,王大人日理萬機,怎麽過問起刺客的事來?”


    王慧綸淡笑,“刺客出自皇宮,危及我皇安危,我身為大臣,怎能不關心,自是早日水落石出,我們大家也好放心。”


    “程公公,今日請你來,其實是想跟程公公商量下,接下來的查案方向!”


    王慧綸一雙眼睛突然銳利如刀,盯著程筠,讓她發寒。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王大人說吧!”


    “好,我建議公公不要死盯著大理寺,咱們查案的線索該從兩處著手,一處是春妍樓,這已經讓靖安司接手了,不僅接手了,而且效果顯著,拔出了一些南邊的細作,第二處則是宮中,這個小羽是如何跟春妍樓的人聯係上的,又是怎麽混入中秋之夜舞女當中的,她在宮中定然還有內應,而這個內應到底是南邊的細作,還是我大雍的蛀蟲,還不得而知。


    不能因為線索指向南邊,就把整個事件都推給南邊,南邊能在我朝皇宮作亂,可不是一般的本事,如果沒有蛀蟲,絕無可能,所以,程公公,宮裏的人和事依舊要查,還不能放鬆,整個後宮被程公公治的跟鐵桶似的,我想公公盡力追查,定然還有所發現!”


    王慧綸聲音低沉,字字珠璣。


    程筠差點冷笑出聲。


    王慧綸不愧是王慧綸,他這完全是逼她查自己呀!


    不等程筠反應,王慧綸繼續道:“還有,我聽聞慕小侯爺也與此事有關聯,公公還是再請他一起幫助尋找刺客,切莫把精力都浪費在大理寺的一條小線索上!”


    薑還是老的辣!


    程筠暗暗咬牙,如果堅持,難免被人懷疑,如果不堅持,金蟾針的線索怎麽辦?


    她心急如焚。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顏衍又跳出來了,“喂喂喂,王慧綸,我看你不是要給程筠指點迷津,你是不想大理寺的人力被占用,故意來讓程筠轉移視線吧!”


    “你一堂堂宰相,能不能心胸寬廣一點,刺客留下的東西就不是線索了嗎?這種查案的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再說了,你覺得人不夠,你可以再弄些人去大理寺幫忙啊,總不能隻處理那些常規政事,別的事都不關了吧?有你這樣當宰相的嗎?”


    程筠第一次覺得顏衍如此順眼。


    她也看向王慧綸。


    王慧綸倒沒生氣,而是冷冷反駁道:“我不需要小王爺來教我怎麽當宰相,今日請程公公來,不過經過這陣子的疏離,我並不認為刺殺之事就完全是南邊奸細所為,重點應該放在皇宮之內,刺客出現在哪,哪兒就有了縫隙,而恰恰程公公協助陛下打理後宮,我這才喚了程公公來,就是希望程公公能盡快認識到這一點,並查出餘孽,還陛下一個安全的皇宮!”


    王慧綸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合乎一個宰相的立場和眼光。


    他敏銳的覺察出皇帝身邊有奸細,隻可惜他不知道這個攪局的人正是程筠。


    程筠暗暗心驚,如果自己不做出點什麽,將來在王慧綸的壓力下,必然會換人來查,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遂立馬起身道:“王大人說得對,大人一席話有如醍醐灌頂,在下明白了,在下這就迴皇宮重新布防,爭取早日揪出餘黨!”


    程筠的態度王慧綸很滿意。


    讓皇帝處在一個不安全的環境下,這些肱骨大臣完全不放心。


    正因為程筠態度這麽好,這麽配合,這麽理解他,王慧綸也鬆弛了語氣道:“當然,程公公想查暗器的線索也是對的,也不能完全遺漏了,這樣吧,我會讓徐東再盯著點!”


    程筠淡淡點頭,也隻能如此了。


    商量好後,王慧綸送程筠出門。


    王慧綸貴為文臣之首,除了王堅這樣的人,很少親自去迎人送人,但是他今日對程筠禮遇,讓尚書台上下刮目相看。


    王慧綸正是以自己的態度還程筠清白。


    聰明人做事講方法。


    程筠暗暗佩服,論城府,她哪裏是王慧綸這樣的人的對手。


    看來那件事還得更小心。


    恰在顏衍和程筠準備相攜離去時,王慧綸站在尚書台大門的簷下,看著程筠背影輕聲道:“太後娘娘看上的人絕非池中之物,所以我信程公公!”


    程筠腳步一凝,目光微微發怔。


    是啊,王堅、王慧倫和太後娘娘曾出深入死,二王就曾護送太後左右,抱著剛出生的小皇子迴京登基。


    他們必然相互極為了解,甚至正是他們三人,撐起了整個大雍王朝。


    程筠並沒有急著迴宮,她擺脫顏衍後,就沿著朱雀大街往南走,在崇德坊一間酒肆的二樓坐著,等到太陽快下山時,她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再扔了一個錢幣給一個小廝,派小廝傳話,不一會,徐東就被人帶著來到了酒肆二樓。


    他看到程筠訝異了一下,隨即麵露凝重和苦笑。


    程筠請他坐下,著人上了一桌酒菜。


    徐東倒了一桶子苦水,程筠才知道原來因為大理寺內部的一些派係之爭,他被殃及,被人告了一狀,王慧綸出麵協調,導致他不能繼續安心著人查金蟾針的下落。


    “徐大人受委屈了,那麽接下來徐大人準備怎麽辦?金蟾針還查嗎?”她沒急著表態,她想知道徐東的真實想法。


    哪知她露出退卻之心時,徐東反而一臉堅毅,目光深遠道:“程公公,這陣子我越琢磨這事,越想一探究竟,如果程公公有機會,還請多與支持,下官私下還是會安排人查檔案的!”


    程筠聽了這話眼眶微微濕潤。


    如果可以,她真想給他躬身一拜。


    如果能查到擄走姐姐的兇手,徐東是第一功臣。


    她不再多說,寬慰了幾句,表示自己會在皇帝麵前提及此事,偏偏徐東還拒絕了,不想她因為自己得罪王慧綸,到時候他也難做人。


    程筠暗道徐東品行端正,是個值得敬佩的人。


    沒多久,二人分開,她迴了宮。


    她不知道,就在酒肆不遠處的長興坊,王慧綸約了慕少謙在酒樓喝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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