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隻是一瞬的凝滯,微不可察。


    程筠負手轉身過來,清淩淩的眸子盯著他絕色的容顏。


    “哦?是何人能得小侯爺青睞?”她唇角勾起淡淡的嘲諷。


    她身影消瘦如峰,矗立在月光下,像一座遺世獨立的壁仞,情絕冷漠,淡淡地透著拒人千裏之外的孤獨。


    慕珝眸光複雜,這個小太監耐人尋味,明明是個沒了命根子的男人,卻偏偏自有一股不可輕掠的風姿,秀逸如竹。


    這等氣質,平生所僅見。


    “一個宮女…..”他語氣停頓了下,啞聲開口。


    程筠聞言,眼眸裏的探究頓時褪去,她轉身繼續往前走。


    裝作不感興趣的樣子。


    慕珝眉梢彎彎,一抹笑意在唇角綻放開來,她真有意思。


    二人順著太極宮與東宮的甬道往東走,從興安/門出宮。


    慕珝是乾慧長公主和廣陽候的獨子,人稱小侯爺,先皇僅有乾慧長公主一個妹妹,是以,廣陽候一家三人是皇帝最親近的貴胄,公主府和侯爺府的合邸規模宏大,占據了大寧坊快四分之一的空間,可見聖眷濃厚。


    長安城一百零八坊整如棋局,大寧坊在皇宮之東第三坊,離大內十分近,可顧及慕珝醉酒,程筠還是著人給他準備了馬車。


    慕珝被等候在宮外的侍從扶著上了馬車,他躬身掀簾時,發現程筠飛快地上了一匹馬,不由眉頭一皺,站在馬車轅木上朝程筠喊道:“程公公,你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夜涼露重,怎敢勞煩公公騎馬,還是一道上馬車裏來吧!”


    他又一次邀約。以前聽說她棋下的很好,曾邀約幾次,被她拒絕。


    不跟他下棋就算了,同坐一輛馬車也不行嗎?


    程筠淡淡地看著他,有些無語。


    “慕公子到底是外臣,在下不過是一內宮閹人,跟慕公子同乘馬車不太好!”


    程筠暗示他,不要犯皇帝的忌諱,她是皇帝身邊的人,皇帝忌憚她擅結外臣。


    慕珝看著她不說話,子時剛過,夜風越冷,吹打在纖瘦的程筠身上,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慕珝霎時哈哈大笑,“剛剛聽陛下說,公公身子欠佳,還是上馬車來吧,萬一凍壞了,我可沒人賠給陛下!”


    他丟下一句玩笑話,瀟灑的身影鑽入馬車。


    程筠嘴角抽搐,黑著臉下了馬,然後上了馬車。


    一進去,就發現裏頭熏著奇楠香,舒適自然,跟她常日熏的香一致。


    馬車寬大,擺設簡單幹淨,最上方是一方小塌,靠車壁擺著一個小小的案幾,案幾上陳列著一隻密色青瓷酒壺,一套同色酒杯,再有幾本卷冊疊於其上。


    慕珝將小案挪到正中,示意程筠對坐。


    程筠撩起蔽膝,跪坐在案前,而慕珝呢,盤腿而坐,他瞅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程筠,嘴角掠出一縷輕笑。


    “世人常道程公公智絕天下,為人冷傲,不可親近,慕某今日有幸得公公相送,可見福分非常!”邊說,慕珝已經開始倒酒。


    泉香而酒洌,隻用聞一聞,程筠都知道這是用青州趵泉釀造的“九州清”,有天下第一清酒之稱。


    “慕公子還喝得下嗎?”程筠眉睫一抬,清冽的語氣比那酒香不差。


    慕珝一頓,苦笑不已,將酒壺放了下來。


    將倒下的半杯酒呈至程筠麵前,“請公公上車實乃有一事相求,不瞞公公,在下今夜宴請中了毒,還請公公幫忙逼毒!”


    他在閣樓裏曾試圖運功逼毒,發現這種藥隻能靠外力,如用內力逼毒,則毒滲透得越快。


    程筠自然知道,眸光大咧咧地掃視他的麵容乃至全身。


    “春藥?”


    慕珝苦笑,將她未接的酒放下,身子背對程筠坐下。


    程筠二話不說,挪開小案,掌心運氣,啪啪幾下,點住了他幾處要害,然後施功逼毒。


    “能在大內皇宮內給慕公子下藥的,非一人不可,慕公子定然猜的出來是誰!”程筠聲音冷淡,帶著一絲嘲諷。


    她內力一推,慕珝額頭已經冒出了一層熱汗,他微微偏頭,虛弱笑道:“還請公公保密!”


    這可不是好事,萬一被皇帝知道,豈不要把他那刁鑽跋扈的妹妹硬塞給他?


    程筠沒吭聲,慕珝當她答應。


    掌心越熱,一股強大的氣流充滯在馬車內,慕珝整個人似要飄起來。


    等到程筠收功後,慕珝全身酣汗淋漓,血脈通暢,舒服了不少。


    他連忙轉身坐過來,朝程筠拱手,“多謝公公相救!”


    程筠與他坐的極近,彼此都聞到了對方身上的氣味,慕珝即便是渾身是汗,那氣味竟然也是好聞的。


    慕珝從她身上聞到了一股清香,奇楠為主,似乎還夾雜了某種極淡的香味,那香氣一閃而逝,再嗅時,全然無蹤。


    他不由抬頭望著她,她正垂著眸,情緒掩在長長的眉睫之下,他看不透她的表情,隻覺得這個小太監長得特別俊秀,肌膚晶瑩如琥珀,要是捏一捏必然會出水來。


    這個念頭一起,慕珝暗自駭然,對自己生出了鄙夷,藥性已經被逼出,他怎麽還有這樣的念頭,對方還是個小太監呢!


    真的是個秀逸的小太監。


    可這個小太監不簡單哪!


    僅憑三年從禦馬坊一個小太監晉升為大內內侍第一人,年紀輕輕,卻大名鼎鼎,做事雷厲風行,手段狠辣,被稱為“玉麵羅刹”,盡管她隻是個掌事太監,卻手眼通達後宮與朝廷,聽聞太後也十分信任她,更為驚心的是,曾有皇帝讓她擬旨的消息傳出來。


    兩年前皇帝微服出宮,曾遇刺客,就是她救了皇帝的命,她身手很好,功夫俊得很。


    絕非池中之物。


    這不知是皇宮之幸還是禍….


    慕珝歎息時,沒注意程筠盯著他指縫裏的那顆珠子發呆。


    他與她坐的近,剛剛拱手,她一垂眼就看到他掌心裏散發著一種特別的潤光。


    “慕公子,你手裏捏著什麽?似乎在發光?”她假裝詫異問道。


    慕珝眉心一顫,立即收迴手來,動作太快讓程筠生出了疑竇,她審視地盯著他。


    慕珝壓下心頭的燥熱,臉上重新掛上了一絲鎮定的輕笑,“沒什麽?一個朋友送的東西而已!”袖子下的手越發握的緊,生怕失去了它似的,他幹脆斜靠在軟榻上,不去看她。


    暗想這個小太監果然眼色過人,十分敏銳。


    程筠噙著一抹冷笑,下巴一抬,逼視他,“什麽東西?”


    麵對她的咄咄逼人,慕珝也不氣惱,反而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半調戲道:“相好給的東西,公公也要看麽?”


    程筠麵龐一僵,臉色黑了下來。


    “哈哈,哈哈哈!”慕珝被她樣子逗樂,為成功氣翻她而得意。


    程筠也盤腿轉變了個姿勢坐著,二人同時麵對前方。


    慕珝知道她生氣了,心情突然很好,他歪著腦袋,清澈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來掃去,“程公公,聽陛下說你的武藝卓絕,不知道程公公的功夫從哪學的?”


    “自然是我師傅教的!”她還有些氣悶,語氣不太好。


    慕珝眸光微微一凝,“據我所知,四全太監的功夫可並不高?程公公真的是他的弟子嗎?”


    程筠右眉一跳,心中大為警惕,這個慕少謙心思詭譎,果然難纏,在他麵前容易露出破綻。


    慕珝看著她一動不動,試圖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


    程筠這個時候扭頭過來,眉峰一挑,銳氣逼人,“在下聽聞慕公子受教於國子監的禹東先生,而禹東先生才藝似乎並不如慕公子卓越,慕公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相貌舉世無雙,他日可去太和樓參加比試,定然名揚天下!”


    慕珝苦笑不已,這個小家夥靈敏不說,嘴皮了還很厲害。


    反將他一軍後,還諷刺他可以去參加選美。


    所謂太和樓三年一度的比試乃是專為評選京城第一閨秀所設,這是笑話他長得比女人好看呢!


    慕珝哪這麽容易認輸,反唇相譏,“本公子也聽說宮裏不少宮女暗中仰慕程公公,讚美公公才華橫溢,秀美不輸後宮娘娘呢!”


    “…….”程筠將那半杯酒灌下,徹底不想理他了!


    片刻後,馬車停下,程筠二話不說掀簾出了車門,餘光瞥到慕珝坐塌邊上的一小節撕破的輕紗,輕紗上還沾有血跡,她咬牙飛身一躍,直接上了自己的馬。


    “小侯爺好生休息,在下迴宮複命!”


    慕珝掀開車簾,就看到她如一支離箭般躍過,一眨眼,像一縷輕煙消融於夜色當中,隻聽見馬蹄聲聲,一聲銳利的“駕”劃破長空,最後又埋在城牆深處。


    程筠並未急著見駕,而是直接迴到了自己居住的納蘭院,她快速進入屋子,屏退侍女,來到裏間屏風後,她脫去宮衣,反坐在銅鏡之後。


    金黃色的銅鏡上映出半截晶瑩若雪的肌膚,凝脂如玉,鮮血蔓延了整個腰間,一條觸目驚心的血溝在鏡麵下若隱若隱。


    那家夥的指甲也太鋒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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