嶄新的鑰匙打開了嶄新的房門,格外清香的油漆味撲麵而來。巴立卓忽然喊了一嗓子,空蕩蕩的房間立即有了迴響,經久不絕的山穀迴音一樣。鋁塑拉窗雅致的潔具都會引來孔蕭竹的大唿小叫,女人把臉貼在廚房晶光閃亮的瓷磚牆麵,手捂心口說怎麽還像做夢似的?

    巴立卓潑冷水:“別光做夢了,搬完家就要還債了,我老覺得自己像非洲難民似的。”

    孔蕭竹不管不顧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這摸摸那看看,興致勃勃地設計開來:在哪裏添置張床,哪裏擺設電視機,哪裏放張飯桌最好是能折疊的那種,還要買幾把椅子,要是再有台冰箱就更好了。

    巴立卓止不住苦笑, “我的姑奶奶啊,債務壓身,你還有心思研究這些?”

    孔蕭竹白了他一眼:“你慌什麽慌?慢慢還唄。”

    巴立卓犯愁:“我家裏頭來信兒,說還等著那錢去買牛呢。”

    孔蕭竹怍然作色道:“買牛買牛!你這人怎麽這樣啊,我高興一會兒都不行?真掃興!”

    巴立卓的擔憂有些多餘了。年底,市委市政府通令嘉獎引進程控交換機工程有功人員,單獨獎勵柳鵬一套住房。柳鵬前思後想,覺得宋書記的子女多,就把房子讓給他了。宋書記再三推辭,柳鵬就說我來鬆河時已解決房子了,麻煩老哥你先住著,過一年兩載的咱們一起改善條件。皆大歡喜中,柳鵬轉而獎勵局裏有突出貢獻者,先進個人巴立卓同誌披紅戴花登上光榮榜。經柳局長特批,身負重任的巴立卓和引進辦成員配置了尋唿機。這新奇的小機器市價二千多元哪,別在腰帶上又風光又體麵,蛐蛐似的叫聲在提醒人們,它的主人是多麽的與眾不同啊。最重要的是,巴立卓得到了五千元的重獎,這筆錢來得太及時了。可是如何使用這筆錢,卻成了夫妻吵架的導火索。首先還蔣對對然後再還孔蕭竹娘家的錢並無疑問,矛盾的焦點在於由誰承擔餘欠。巴立卓想立即還給林紫葉,而女人主張馬上歸還巴立卓兄弟的借款。爭論變成了爭吵,女人憋在心裏的話終於噴薄而出:“家花沒有野花香吧?”

    巴立卓的臉拉長了,“你什麽意思?”

    孔蕭竹冷笑:“還不是那個林妹妹,你迫不及待啊,急著去勾搭勾搭人家!”

    這話說到了痛處,巴立卓翻臉了,“你,你怎麽信口開河呢?”

    孔蕭竹朗聲道:“沒有虧心事,不怕鬼叫門!”

    孔蕭竹是帶刺兒的家花,紮得巴立卓渾身難受,他質問:“我有啥虧心事?值得你這樣添油吃醋!”

    孔蕭竹無比輕蔑地說:“收起你的小把戲吧。你想找相好的幽會,也不必這樣處心積慮吧?”

    巴立卓氣得渾身發抖,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孔蕭竹乜斜男人一眼,“既然那女人學雷鋒,咱就成全她,讓她好人好事做到底。”

    “你胡鬧!”巴立卓大吼,“家裏的事,你不能說一不二!”

    兒子巴奢不知道發生什麽了,跑出來看父母。隻見孔蕭竹冷笑:“我看也是,有人想一手遮天啊。”

    巴立卓轉守為攻道:“那你啥意思?急吼吼地退錢給我兄弟,你的貓膩我看不出來?不想接我媽來你就明說!”

    孔蕭竹一臉無辜:“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你家老的少的哪個是省油的燈?”

    巴立卓更加生氣,大罵:“怪不得,都說女人和小人難養也。好心好意的幫助你還有錯了?你這個小人!”

    孔蕭竹毫不示弱:“好好好,我是小人,你是偉人,林妹妹啊寶姐姐啊都惦記你啊。得了點獎金,就狂到天上去了,至於嗎?你臭美啥呀,前幾天你怎麽不風光呢……”

    話說到這份上,顯然有人身攻擊的意思了,無疑於撒潑使蠻了。巴立卓反唇相譏:“你倒好,拎個破本子,跟在領導後麵屁顛屁顛的。越來越他媽的刁蠻了,還有個女人的樣子嗎?”

    孔蕭竹眼圈紅了:“又不是我願意的,明天就迴機房去,死活也不當這個狗屁秘書!”

    “你是死是活關我屁事!”巴立卓惡狠狠地:“你這個攪屎棍!”

    兒子巴奢哭出聲來,一頭撲進孔蕭竹的懷裏。女人咬牙切齒道:“那是,你盼著我早點死,好給騷貨騰地方!”

    “你,你,你……”巴立卓氣得手腳發涼,摔門而去。

    巴立卓氣乎乎往樓下衝,轉了一個彎,正好碰見了王二美。王二美也剛喬遷新居,恰好住在樓下。王二美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站著,很吃驚地看著巴立卓,看樣子正在猶豫是否上樓。巴立卓氣不打一處來:“你看什麽看?”

    王二美眼珠一轉,壞笑道:“行啊巴哥,天還沒黑呢,你們兩口子就比劃上了,也太性急了吧……”

    巴立卓:“淨胡說八道!不是比劃,我是要揍她!”

    王二美笑的更厲害了:“嘿嘿,打是親罵是愛,不打不罵是禍害。知識分子啊,有時也玩拳擊?”

    巴立卓不理他,欲邁步下樓。王二美發出邀請:“進屋坐坐?”

    巴立卓想了想,搖頭:“不了,耽誤你家吃晚飯。”

    王二美:“霍芳和孩子都不在家,陪老弟喝幾盅?”

    暮色降臨,對麵樓的燈光次第亮起,巴立卓一想還真的無處可去。王二美拉他進來,還說:“我心裏也憋著一肚子話,一直想找你嘮嘮呢。”

    王二美的家布置一新,一間臥室擺著木扶手沙發和電視機,另一間則是起居室了,整潔的床罩和簇新的窗簾彰顯出女主人的用心。王二美在廚房裏忙活,巴立卓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電視上的歌舞升平,他懊惱孔蕭竹變得陌生了。溝通怎麽這麽困難,她怎麽會像潑婦似的胡攪蠻纏呢?本來風和日麗的人,怎麽說翻臉就翻臉了呢?

    王二美的動作很快,轉眼間就弄了幾樣菜,然後你一盅我一盅的,就在廚房裏喝開了。對飲了半天,巴立卓才想起來問你老婆孩子呢?王二美先抿了一口酒,然後才說霍芳去省局參加練功比賽去了,孩子送他姥姥家了。然後彼此無話,靜靜地喝酒,都在等待敞開心扉的時刻。

    酒過三巡,王二美慢悠悠地開口道:“家家有燒酒,不漏是好手。”

    巴立卓點頭:“是啊,這樓上樓下住的,有個風吹草動,四鄰不安呐。”

    王二美又喝一盅,道:“哥們,別往心裏去,誰家過日子不吵幾迴?哪有舌頭不碰牙的。我爹我媽就吵了一輩子,不是該生孩子生孩子,該種地種地嗎?”

    巴立卓神色黯然地說:“正打算接老媽來呢,誰想,這娘們先給我來個下馬威。”

    王二美說:“女人都小心眼兒,頭發長見識短。”

    巴立卓搖頭:“我倒覺得,同為女人,差別巨大。”

    王二美撇嘴:“別看女人搞對象談戀愛時,像小鳥似的乖乖,一有了孩子就全變了,像什麽呢,有時兇得就像母老虎……”

    巴立卓久久無語。王二美又說:“男人啊,其實挺窩囊的。不疼老婆吧,是咱沒心沒肺。疼她吧,她總和你作對,拿你當小孩兒耍。哼,我算看透了,別實心實意的啥都和老婆說,最好自個手裏有點私房錢兒,不然的話你隻有幹受氣的份了。”

    巴立卓不大想和他討論這些,就岔開話題,言不由衷的說:“你家霍芳一直很通情達理的。”

    王二美:“操,可別提了。我背個處分,這娘們對我就愛理不理的,牛的不得了。”

    巴立卓道:“你也是,整天和用戶打交道,還看不出個眉眼高低?”

    王二美:“誰知道那家夥是人大代表啊,笑嘻嘻的挺穩當個人兒啊,等他說認識這個局長那個書記時,飯都快吃完了。”

    “多玄啊,差點砸了飯碗啊。”

    “我要是丟了工作,霍芳還不得和我掰了,我還不得又成光棍漢了?除非我做買賣,除非我是大款。”“不會吧?”

    “怎麽不會?我迴老家種地喂豬去,她能跟著我走嗎?”

    巴立卓頗有同感,但家醜不可外揚,關於自己和孔蕭竹爭吵的事不願叫別人知道的更多。他想了想說:“不至於那麽嚴重吧?現在工廠裏下崗職工也不少,沒聽說幾個打離婚的。”

    王二美抹了抹嘴巴,“那倒也是,可男人要是在家吃軟飯,那日子得多難?”

    巴立卓接過話題:“所以呀,才要不蒸饅頭爭口氣,好好工作。”

    王二美連連晃頭,說:“巴哥啊,咱倆不一樣啊。你是紅模範,我是黑典型。提起我王二美,人家都說我勒用戶的大脖子。再說了,哪個裝電話修電話不吃吃喝喝啊?你們有頭有臉的人物不也這樣?憑啥我就這麽倒黴啊……

    巴立卓勸解:“路還長著呢,誰敢說咱王二美就沒指望了?”

    “指望?還指望個屁!你說我一個大活人,在人事科待崗了半年啊,天天給人家掃地打水取報紙的像童養媳似的,忍氣吞聲看機關那幫人的臉色,我容易嗎?”

    巴立卓不敢笑,隻好說:“不容易。”

    王二美放聲大哭,又高又壯的男子漢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看上去實在慘不忍睹。“現在可好,安排我工作了,叫我去電信營業廳維持秩序。那是啥工種啊,我不是保衛幹部也不是外麵雇來的保安,算是啥雞巴玩意兒啊……天天挨罵,連霍芳都瞧不起我啊,活的真他媽的憋屈啊……”

    夜深了,巴立卓好說歹說才安頓好了王二美,輕輕帶上門,上樓迴自己家。經王二美這麽一折騰,巴立卓不大記恨孔蕭竹了,甚至覺得自己很不好,他想以適當方式賠個不是。心裏這麽想著,躡手躡腳地進了門,草草洗漱了下,屏氣息聲的摸進了臥室。黑暗中的女人好象動了動,說明她一直沒睡。巴立卓剛一上床,就聽女人說:“出去!”

    巴立卓嘟囔:“我要睡覺了。”

    “出去!你給我出去!”孔蕭竹依舊怒火萬丈不依不饒。

    “別鬧了,明個兒還要上班呢。”巴立卓想服軟,特意碰了碰她,他甚至還想順勢摸摸女人的胸部,用想親熱來化解彼此間的不快。

    啪的一聲燈亮了,孔蕭竹一骨碌坐起來,厲聲道:“滾蛋,別打攪我休息!”

    孔蕭竹眼睛紅腫臉形扭曲,很猙獰怕人。巴立卓極力克製自己,不是說好男不和女鬥嘛,就厚了臉皮躺了下去。不想,女人一把奪過被子,還用腳拚命地蹬他, “你滾你滾!給我滾!”

    夜闌人靜,巴立卓再惱也得忍了,他不想叫爭吵聲響徹樓宇。他握緊了拳頭,咬了咬牙卷起衣褲走了。

    突如其來的林紫葉宛若一盞探照燈,照亮了這個家庭的不平衡,也把孔蕭竹的缺點暴露無疑。巴立卓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真真切切地看清孔蕭竹的另一麵。

    這一夜,孔蕭竹房間的燈始終亮著。巴立卓這邊也是整夜未眠,他迷迷糊糊地躺著,信馬由韁地胡思亂想著。還是古話說得真好啊,一針見血:貧賤夫妻百事哀,如果他很富有的話,還會和女人這樣激烈爭吵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李白說不為五鬥米而折腰,不過是打腫臉充胖子虛張聲勢而已。在這個寒冷的冬夜,巴立卓的人生感悟又加深了一層。他覺得生活實在荒唐實在滑稽,千思萬想的盼來了兩居室,苦爭苦熬的喬遷新居,竟然是為夫妻冷戰提供了便利。巴立卓不由得對著黑夜歎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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