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春天總是會複蘇一些東西,不僅僅是土地、河流、樹木,春天也會複蘇人的希望。它喚起了人一種熟悉而陌生的感覺——希望,知道有一種什麽東西在生命中蠢蠢欲動,將會與生命分不開了。

    看著校園裏栽成樹籬的迎春花盛開成一道金色的牆,看著湖邊垂柳的枝條上掛滿了鵝黃嫩綠的新葉,徐東升驀然發現,原來春天是這樣的美,萬物蓬勃生長。其實每一個春天都是一樣的美,都是一樣的有著蓬勃生機。但是今年的春天卻又是不一樣的,因為同時蓬勃生長著的,還有他和盧珊珊的感情,不,應該說是愛情。徐東升喜歡愛情這個詞,多麽美好的詞啊,四十多年了,他才第一次擁有了那個被稱作愛情的東西。

    是的,春天來了,他們的春天來了。他們恣意地享受著彼此給予的激情與浪漫,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傾訴著、享受著相互之間的纏綿悱惻。

    現在的徐東升感覺自己真是春風得意啊。愛情,他有了;這學期他也要接受考核,準備提升為教授了,論文和工作量他是夠了的,一般情況下不會有意外。他覺得,生活終於向他毫無保留地綻開了笑臉,深情地擁抱著他,他也幸福地擁抱著生活。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坐在辦公室裏,有時候徐東升就想,這裏好像就是他和盧珊珊兩個人的愛巢。不管有沒有其他學生在,辦公室裏的氣氛,似乎總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他們現在已經很協調了,隻一個眼神的交換,就知道對方的心意。徐東升甚至開始幻想,他想:將來,盧珊珊可以留校,辦公室最好跟自己的相對著,門都開著,坐在辦公桌前,一抬頭就可望見對方,然後會心地一笑……兩人朝夕相對,遠離俗塵,談談工作,談談感情,當然間或地來一次酣暢淋漓的雲雨之歡也是必不可少的。他們永遠保持著情感上的親密,卻又不用因生活瑣事而煩心,多麽美好啊。他甚至也想過,可以離婚跟盧珊珊結婚,但是這個念頭每每隻是一閃,他便似受驚了般趕緊將它拂去,這樣的劇變,哪怕隻是想想他也是覺得可怕的。

    徐東升總是想,為愛的過程和樂趣而愛,遠比被動地接受對方的愛更讓人感到幸福。

    盧珊珊也是開心的,開心的是徐東升是真的愛著她的。她感覺得到,那個有著睿智學者形象的導師現在是深愛著她的,這讓她有一種非常自豪的滿足感。但同時盧珊珊又是憂鬱的,憂鬱的是不能永遠跟導師在一起。很早的時候,去年12月他們一起出差時,徐東升就明確地告訴了她,除了婚姻他什麽都會答應她,因為他的良心不允許他背叛他的婚姻。關於這個話題,一直是他們兩人刻意迴避的。

    盧珊珊想,她和導師的感情,是否也如冬去春來、小草由黃返青這種自然規律一樣發展下去呢?她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她一方麵渴望這份感情持久下去,另一方麵又傷懷於它雖日漸深厚,卻始終看不到未來。就如走在黑暗的長廊中,感覺已經走出很遠很遠了,可還是看不到一點光亮的預兆,走著,走著……腳步是堅定的,可是心裏卻開始猶豫了。

    有時徐東升也擔心,不知道這樣發展下去會怎樣?但轉念又自我安慰,她與自己,應該算是紅顏知己,頂多是婚外戀情。當下社會,這種純屬個人隱私的情感,還應該受到譴責嗎?

    隨著兩人的愈漸親密,徐東升越來越對盧珊珊的身體有一種依賴性的迷戀。這種迷戀使得徐東升越來越頻繁地渴望傾情纏綿地同盧珊珊做愛。每次同盧姍姍做愛即將達到高潮的臨界點時,伴隨著一種既快樂又憂傷的說不清的感受,徐東升總會在心裏一遍遍地唿喚:盧珊珊,你就是我心靈的棲息地;盧珊珊,你就是我的家園!

    和盧珊珊沉浸在柔情蜜意中的徐東升沒有想到,事情遠不是表麵上看來的那麽簡單,那麽銷魂。他常常把盧珊珊比喻成曇花,說她就是他的月下美人,仿如曇花那麽潔白、秀雅、豐豔動人,吐露著陣陣幽香,讓他迷醉其中不能自拔。他忘了,當曇花開到極致時,總會突然一跳動,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低垂下來。

    是啊,看曇花盛開已經是去年夏天的事了,今年的曇花還沒到開的時候。可是他的這朵曇花卻很快就到了那突然的一跳動。

    盧珊珊懷孕了!

    得知結果後,盧珊珊的眼前立刻浮現出小侄兒那白白胖胖的樣子,心裏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驚喜與期待。我懷孕了,我要有小孩兒了,從醫院趕車迴學校的路上,盧珊珊不停地在心裏這樣歡叫著。她想象著徐東升聽到這個消息後會是什麽表情,他一定和自己一樣開心吧?一定是!這是他們愛情的結晶啊!

    然而,徐東升並沒有盧珊珊預想的那樣開心。當盧姍姍神秘地從校門外打電話約他一起吃晚飯時,他還以為是他們的又一個甜蜜約會。他很開心地立刻結束了手頭的事情,同盧珊珊在校外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接下來,他們找了一個可以盡情歡愉纏綿地度過一段二人時光的地方。徐東升抱住盧珊珊正要有所動作的時候,盧珊珊輕輕地推開了他,緋紅著麵頰,羞澀而興奮地說出了這個令她激動了一整個下午的消息。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是徐東升始料不及的,對他來說不啻是個晴空霹靂,他呆住了。當他從驚愕中迴過神時,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打掉,他是過來人,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可是盧珊珊不同意,她想留下這個孩子。盧珊珊第一次同徐東升吵了起來。

    傷心而失望地迴到宿舍後,盧珊珊想起了媽媽說的話,想起了她的高中同學們。盧珊珊想家了。她忽然想起了家鄉的小麥,也是在這個時候,開始抽穗了吧?她輕撫著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心想你就是一顆麥粒兒,孕育在我的體內。隻不過,你是一顆不被期許長大的麥粒兒。

    迴想她跟徐東升的一切,就像是一顆小麥,在初冬種植,在深冬被厚厚的大雪深深掩埋,整個春天蓬勃生長,在春末開始孕育抽穗了。眼見著豐收在望了,這棵情感的小麥卻不被允許生長了,帶著剛剛抽穗尚未飽滿的麥粒兒,就要枯萎了。

    盧珊珊很少去辦公室了,她跟徐東升又約會過幾次,但已經不是傾訴纏綿的約會了。現在他們約會的內容總是圍繞著盧珊珊體內的胎兒,那顆小小的麥粒兒。盧珊珊堅持不肯打掉,她要跟徐東升結婚,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她說既然你的婚姻那麽不愉快,你為什麽不能放棄它?就算是報恩,這十幾年也夠了,你不想有自己喜歡的生活嗎?徐東升總是解釋著勸著她,最終他們總是不歡而散。

    徐東升也是痛苦的。他也曾無數次想過,我為什麽就不能有一個水乳交融琴瑟和諧的妻子呢?我可以離婚跟盧珊珊結婚,然後離開這裏……這種想法想想是很美的,可是要付諸實踐,付出的代價就太大了。

    現在的徐東升,是真的開始頭疼了。他想,為什麽我總是要遇到感情的抉擇?為什麽我總是不能同時擁有事業和感情?他想起了當初背著簡單的行李走出貧困的家門,那時他對自己發誓一定要混出個樣子來。他想起了當年跟嶽父的那番談話,當時他說他一定會對李霞好,會讓她過上幸福的生活,說他一定會工作得很出色。他做到了。結婚十幾年,他從未跟李霞紅過臉,能說他對李霞不好嗎?剛剛四十出頭的他已經在專業上小有成就,而且,他馬上就要被提教授了。偶爾迴老家時,從父母喜悅的眼睛裏和鄰裏羨慕的神情中他感受著衣錦還鄉的榮耀。這些,是他不想放棄的。當年那麽辛苦是為了什麽?當年放棄了找尋真愛又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這些嗎?

    現在他又被推到了兩難的境地,一邊是賢妻愛女,一邊是心愛的女人;一邊是輝煌的事業與沉重的承諾,一邊是未卜的前途與傾心的愛人;該如何選擇?該舍棄什麽?該抓住什麽?現實已不容許他再作躲閃,徐東升的心日夜煎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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