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梅夫人做了個夢,夢裏依稀看見一少女讀書題詞,一會又看到她放風箏,一會又看到她鳳冠霞帔,坐在那裏哭泣。梅夫人覺得這名女子麵容仿佛在哪裏見過,意欲走進看個究竟時,“咚”地一聲巨響,竟把她驚出一聲冷汗。

    原來這梅莊兩麵臨山,前麵一山名棲鳳,有一庵名叫了緣庵,背後就是騰龍山,有寺名叫無佛寺。據說,這無佛寺的住持和了緣庵的庵主原是一對恩愛夫妻,一日男的外出做生意迴來,見他老婆正送一男子出門,便以為他們有了苟且之事,心內大怒,便到騰龍山建了一座寺廟,並取名“無佛寺”,自己削發做了和尚。

    妻子傷心欲絕,為表自己的清白,便在騰龍山對麵的棲鳳山上建了一座尼姑庵,起名“了緣庵”。男的後來才得知,那男子隻不過是她一遠房親戚,多年未見,便邀他到家中小坐,也是趕巧,送他出門時碰巧被他家男人撞見,一對夫婦就此勞燕分飛。

    男的心中懊悔不已,便時刻遙望對麵的“了緣庵”,說也奇了,二人在世時,雖有一段姻緣未曾完結,卻在同一時刻圓寂。而且還有人看見他們圓寂時從騰龍山飛起一條龍,而棲鳳山則飛出一隻鳳凰,他們結伴飛往了西方去了,這個古老的傳說一直為梅莊人所津津樂道。

    半夜時分,梅莊人總能聽到無佛寺傳來的鍾聲,隻是今日這鍾聲傳到梅夫人耳裏竟如同驚雷一般,她醒過來時已是香汗淋漓。

    她此夢告知梅士亟,說覺得似不是吉祥之兆,他便勸慰她說:“夫人,大約是你初有喜,不太習慣罷,你太多慮了,要放寬心才好。”梅夫人不知怎地,心內總覺得有些不安。

    次日一早,梅夫人起來後,便前往了緣寺拜見庵主名空。梅夫人每年都捐給了緣庵不少的香火錢,所以她們平日裏很是熟稔。名空靜靜聽梅夫人講完她的夢後,說“施主請隨我來。”便帶梅夫人到佛堂.

    隻見佛堂中央豎著一座巨大的觀音像,她麵容慈祥,手持淨瓶,腳踏蓮台。左麵的柱上題的是“楊枝淨水灑遍三千塵埃落定上蓮台”,右柱上題著:“佛光普照罪滅愆消渡盡人間有緣人”中間掛著“大慈大悲”的匾額。

    梅夫人對著觀音拜了三拜,接過名空遞過來的簽筒,默念了一句“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便著手搖了起來,待到一簽落下,名空將其拾起,看後並不語,隻是將並交給梅夫人,隻見上麵的批文是:

    第三十七簽中簽申宮 古人李靖歸山

    欲待身安運泰時,風中燈燭不相宜;

    不如收拾深堂坐,庶免光瑤靜處明。

    “大師,我不解其意。”

    名空雙手合什,說道:“阿彌陀佛,一切皆有緣,緣起緣滅,緣聚緣散,一切都是天意。”

    “望大師明示。”

    “阿彌陀佛,一切恩愛會,皆由姻緣合;會合有別離,無常難得久。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本來無一物,言空未必空;世事皆有定,奈何費思冥?”說罷便徑直往佛堂後走去。

    梅夫人心內更是不安,自了緣庵歸來後,便將求簽之事說與梅士亟聽,梅士亟隻是耐心地寬慰她說:“我早說過麽,一切皆有定數,你就不必過分憂慮了,保養好身子要緊。”梅夫人聽罷,便也不去多想它。

    轉眼十月懷胎,梅夫人即將臨盆,梅府上下需要準備的早已準備妥當。由於天氣寒冷,老婦人怕梅夫人有何閃失,便下令讓梅夫人安心養胎,每日的問安也免了,還時不時地來看望她,並捎帶一些滋補保胎藥,並叮囑梅夫人幾句。

    這一日,梅夫人覺得悶得慌,便讓嫣紅扶她起來走動走動,沒想到剛站起來,便一陣劇痛襲來,嫣紅一看,知道夫人要生了,便大聲叫來姹紫,姹紫趕緊趕去叫來了穩婆,嫣紅將梅夫人扶到床上,梅夫人臉上大汗淋漓,卻麵帶微笑地看著嫣紅,嫣紅心內著急,卻不知如何是好,隻是拉住梅夫人的手,一個勁地喊著:“夫人,夫人”。

    過了一會,穩婆總算是來了,麻利地吩咐各丫鬟燒水,老婦人也趕了過來,在旁邊急得團團轉。自始至終,梅夫人沒有呻吟一句,可是嫣紅知道她必定疼痛非常,因為梅夫人握著她的手在顫抖著,指甲差點陷入她的肉裏,夫人的嘴皮也咬出了血,隻是她並沒有呻吟出聲來。賢德的夫人,總不願意別人為她擔心,嫣紅不禁流下淚來,又怕夫人看見,便乘轉身之機,悄悄把它拭去。

    穩婆半輩子接生,從來沒見過像梅夫人這樣的,覺得奇怪,就跟梅夫人說:"夫人,你若是疼痛,就叫出來罷。“

    梅夫人微笑著說:“我不痛,隻是麻煩你快些才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到嬰兒"哇"的一聲啼哭,聲音確是洪亮異常,穩婆欣喜地叫了一聲:“生了,生了,恭喜老夫人,恭喜夫人,是個千金大小姐勒!”

    老夫人竟一下跑了過去,仿佛想要馬上抱起孫女,卻看到穩婆吳媽還在手腳麻利地包裹著她的孫女,便急得不停地催促,“快點,快點!”

    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轉過去對她的貼身丫鬟凝香吩咐道咐著“快,快,給吳媽拿賞錢,我新買的那兩匹布料也給吳媽送過去罷!”

    吳媽臉上簡直樂開了花,將包裹好的嬰兒交到老夫人手上,並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嘴裏忙不失地說,“謝謝老夫人,謝謝夫人,謝謝小姐!祝小姐長命百歲,福壽連綿。”

    老夫人猶自抱著孫女,就像抱著一塊寶似的,“托你吉言。”

    在聽到穩婆說生了的那一刻,梅夫人緊緊抓住嫣紅的手一下放鬆了,臉色亦變得異常憔悴,仿佛生了一場大病似的,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嫣紅趕緊用毛巾將她臉上的汗珠擦幹。

    梅夫人睜開眼,含笑看著嫣紅,柔聲問:“弄疼你了罷?”

    嫣紅眼圈一紅說:“不疼,不疼,夫人您生了就好了,就好了……”,一時竟留下了喜悅的淚水。

    “你看你,你又哭又笑的成什麽樣子?”

    “人家高興嘛......”邊說邊抬起右手去擦臉上的淚珠。

    這時老夫人已把嬰兒抱了過來,對梅夫人說:“媳婦,你看,你看,這丫頭長得多標致啊!給她取個啥名好呢?”

    “請老夫人賜名。”

    “不行,不行,這名啊,非得由她父親取不可。士亟,士亟,怎麽士亟不在,沒有人通知他的麽?”

    嫣紅站了起來說,“我去吧,夫人。”

    嫣紅一路上又是歡喜,又是怨恨,恨老爺怎麽可以對夫人的事情如此冷漠,自己明明已經叫姹紫要通知到老爺的,不過剛剛看到老爺那歡喜的神情時,心下已原諒了他幾分。及至看到他案上留的那兩張素箋,心內一下明白了,老爺不過是如夫人所說,外冷內熱,實乃性情中人,隻是表達的方式與別人不一樣罷了。

    嫣紅心中默念著,“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縱我不在,子寧不嗣音?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來?縱我不在,子寧不來,自寒,你現在在哪裏?”一行清淚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

    正當嫣紅失神之際,隻聽一個稚嫩的聲音叫道:“嫣紅姐姐,嫣紅姐姐,你怎麽啦?”

    意識到剛剛自己的失態,嫣紅趕緊用抬起袖子,將腮上的淚擦掉,朝著她笑了笑說:“啊?我……我沒什麽,隻是夫人生了小姐,我高興得哭了。”

    “嫣紅姐姐,老夫人說了,今兒大喜,所有人都有賞呢,你快到王管家那裏去領賞罷”

    “謝謝你,小玉。”

    “嫣紅姐姐,你快去吧,我玩兒去了。”說著便一蹦一跳地走了。

    嫣紅收起素箋,隻見上麵竟沾了她的斑斑淚跡,輕歎一聲,把它收起來放到案頭上。

    這邊梅士亟已快到到鎖煙閣,此閣原叫臨春閣,後因梅夫人甚愛李清照的詞“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所以將臨春閣更名為鎖煙閣。

    到閣樓門口,梅士亟已能聽到廂房內笑語陣陣。他的腳步卻突然慢了下來,仿佛不知道怎麽樣去麵對似的。正踟躇間,春香出來了,“哎呀,老爺,到處尋你不見,你卻在這裏!快進去吧,老夫人和夫人都在等著您呢!”

    梅士亟這才踱了進去,進去後卻直奔梅夫人,拉住她的手,滿懷關切地問:“夫人,你還好麽?”

    梅夫人微笑著:“我很好。”

    老婦人卻在這時發話了:“哎呀,你們倆要卿卿我我,也不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啊。士亟,你不想看看你的孩子麽?”

    眾丫鬟不禁哄堂大笑,卻把梅士亟弄得滿麵通紅。

    這時老夫人將嬰兒送到他手上,說“小心點,別摔著我的寶貝心肝。”

    梅士亟笨拙地把孩子接了過來,這孩子也奇怪,竟然朝著他笑了。

    梅士亟高興得不知什麽是好,大聲說:“她笑了,她笑了,她看著我笑呢!“

    眾丫鬟又是一陣大笑。

    “士亟啊,既然你這麽喜歡她,就快給她取個名吧!”

    “恩,”梅士亟沉吟片刻,“她既是出生在梅雪爭春的季節,‘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梅俗了人。’不如叫梅吟雪如何?”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雪因梅而顯生動,梅因雪而更脫俗,梅吟雪,兼梅雪之美,“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並作十分香”,好美的名字。”梅夫人麵帶喜色。

    老夫人也說道:“我雖然不懂什麽詩啊詞啊的,不過吟雪這個名字我卻也喜歡,就叫吟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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