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樹林紅火炭兒般的生意,燒燎疼了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柳恆祥。柳恆祥在奉天城被劉掌櫃攆出來,並沒有馬上迴到家鄉,而是到渤海灣漁家小港口混了幾年,也沒混出個什麽人樣兒來,他隻好迴歸到柳樹房子村。這年正趕上時興“憶苦思甜”,柳恆祥充分發揮他的才智,聲淚俱下的講述了舊社會在奉天城過的暗無天日的生活,受茂源木匠鋪劉掌櫃和老板娘的非打即罵,痛不欲生……他還在其中夾雜了一些家裏的痛苦遭遇。他爹柳春才聽得直愣神,實在是記憶不起家裏是在什麽時候發生的那些苦事兒。柳恆祥講得十分感人,非常動人。從生產大隊講到公社,又從公社講到縣裏。他講遍了全縣,講紅了自己。他火線上入了黨,又被作為公社接班人苗子放在了村生產隊裏當黨支部副書記、政治隊長,接受經風雨見世麵的鍛煉和考驗。他的職責任務很明確,就是按著繼續革命的理論,本著鬥則進,不鬥則退,不鬥則修的原則,時刻抓動向,時刻搞鬥爭。

    柳恆祥的媳婦梁桂芹是個本分人。她知道丈夫人精明腦子靈活,但摸不準,弄不透,也搞不明白他現在幹的那些事兒。但她擔心丈夫今天抓這個,明天鬥那個,恐怕早晚要搞出事兒,得罪了鄉裏鄉親,將來不好做人。她勸丈夫說:“恆祥,咱嫁給你不圖你什麽高官厚祿,隻圖你做個本分人,靠實在過日子。今天弄這個,明天弄那個,爹可不讚成,咱也不……”

    “懂啥,”柳恆祥愣怔著眼睛,十分不耐煩的說:“瞎摻乎什麽,你懂得幾分道理,真是頭發長見識短……”

    柳恆祥正在思考著一個重大的原則問題:柳樹林開了木匠鋪……還把門前大柳樹拴上了紅布條,裝神弄鬼的……這根子就是瘸子背後那個白雲秀。一想到雲秀,柳恆祥的心就緊緊的一縮,象億萬根鋼針紮的一般;股股熱浪頃刻間烘托起內心的亢奮,燃燒起周身的原始衝動……他永遠也無法把那水紅色的薄衫兒上女人般的柔軟和那女人的香味兒,從腦海記憶的溝痕中抹去。為什麽?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透白雲秀對自己這麽冷漠,這麽無情。昨天,柳恆祥在孤嶺砬子下與白雲秀打了個照麵。他還是自白雲秀來到這山村裏以後碰到的第一麵,免不得有些拘緊:“白師……娘……”

    “還叫啥師娘,就叫我雲秀吧,”她苦笑著朝他點點頭,不無歉意地說:“真是對不起……”

    “那都是年輕時的誤會,還提起它幹什麽。”柳恆祥動情地說:“我心裏中還總是放你不下,不知你現在怎麽樣……”

    “能怎麽樣,”白雲秀淡淡地說:“混著活唄……”

    柳恆祥猛地感到,今非昔比啦……站在自己麵前的這個瘦弱女子,不再是二十年前的那個青春氣盛的老板娘了,自己也不再是寄人籬下的那個年輕的了……現在自己是什麽……是柳樹房子村這一畝三分地裏說話叮當響的……村官兒,雖然不大,但也是“官”,管幾個人是這個“官”字,管千八百人也是這個“官”字,管上萬人不也是這個“官”字嗎!柳恆祥感覺周身的熱血在強烈的湧動,充滿了興奮。他提高了聲音,放慢了語速:“雲秀啊,來到這裏不要太難為了自己……啊,有什麽困難就來找我,畢竟我們……”

    “嗯,會找你的。畢竟咱們還有過那一段日子……”

    “是啊,你在我的記憶裏總還是那時的樣。雖然說我娶了妻生了子,可是心裏還是放不下你,總是想……”

    “想啥。”白雲秀臉色變暗,深沉著聲音既是明示自己,又好像是在告誡他:“我們都快老了,都有了自己的家,還是多想一想家裏事情好。”說完就沒了話語,轉身走了。

    柳恆祥呆住了。

    他對這樣的軟釘子沒有思想準備。“騷貨,窯娘們兒”柳恆祥望著白雲秀漸漸遠去的嬌嬈風騷的背影,陰著聲音狠狠地罵道:“我就不信,你白雲秀永遠不認識我柳恆祥……我非叫你知道馬蜂爺頭上有幾支眼不可……”

    柳恆祥把柳樹林帶有原則性的新動向問題與李德雲書記交換了意見。李書記開門見山:“我不讚成你的說法。一個瘸子開了個小木匠鋪就搞了資本主義?那樣,資本義可太容易搞了……”他爽朗的笑了,說:“至於,那個姓白的,過去當過老板娘,也做過窯娘們兒……到底怎麽個事兒,恐怕也要弄清楚了再下結論。當然啦,柳樹林在老柳樹上拴紅條,拜樹神那是封建迷信思想在作祟,需要批評教育。我已經把他說了……”

    柳恆祥清楚自己掰不過李德雲。他也明白,得罪了李書記就很難得到好評價,就會影響自己的前程。於是,他親自跑幾十裏山路到公社找到黨委張震書記,他們的關係非常要好。張書記對他很信任,他跟他說話很隨便,。書記聽完匯報,當即抓起電話,指示:生產隊黨支部要把這個鬥爭動向重視起來,抓緊弄清情況,抓緊鬥爭動作。不能不抓,更不能抓而不緊……

    這個艱巨的政治任務曆史的落在了柳恆祥肩上。隊黨支部李德雲書記反複叮囑他,要在弄清楚情況的基礎上再確定如何開展工作。柳恆祥雖然心裏並不完全同意他的忠告,但他也覺得這個工作自己直接衝到風口浪尖上確實也不妥。他思來想去還是由柳樹林那個生產組組長趙春貴抓這個工作好。群眾是真正的英雄,群眾一出麵什麽事情都好辦。柳恆祥從供銷點裏拿來一瓶酒,又喊媳婦梁桂芹掂弄了幾個小毛菜。他把趙春貴請到家裏,讓上酒桌,打開話匣子問:“最近組裏怎麽樣?”

    “還不錯,”趙春貴三十剛掛零,正在接受黨組織的考驗。他就著酒勁兒痛痛快快的把組裏最近所發生事情都倒了出來,不無幾分得意地說:“柳瘸子那小子開了個木匠鋪還真挺火隆……前幾天,李書記還去誇了他……。”

    “是嘛,來吃菜……”柳恆祥泯了一口酒說:“李書記在隊裏可沒這麽講過,他好像流露過這麽搞有點問題,現在中央、省、市,包括縣裏頭的政策,很明確資本主義的東西不僅不能搞,而且要堅決作鬥爭,柳樹林開木匠鋪算不算搞資本主義……我看應該往者上靠,這怎麽能允許呢……聽說他還裝神弄鬼的拜柳樹神,搞封建迷信活動,那還了得嘛!哎,一些落後群眾看不明白還可以理解。怎麽,我們有些黨員幹部也這麽糊塗,有些要求進步的年輕人對這些問題也不敏感……你知道柳樹林的老婆原來是幹什麽的……”

    趙春貴聽明白了,書記原來是要代表組織在這場嚴肅的政治鬥爭中考察自己。他當即表態,要以隻爭朝夕的精神,堅決徹底的把這場鬥爭搞好。

    “很好,”柳恆祥誇他說:“態度鮮明,立場堅定這很好!但是,群眾運動一定要注意政策。我看你提出搞批判會,想法不錯但條件不成熟。還是在生產組裏開個批評性質的幫助會,把他搞資本主義的行為製止住就行了……恐怕這還是一個創舉,將來搞好了,積累出了經驗,好好總結總結,在麵上推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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