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來了!


    “大天魔來了!”


    崔公子第一時間甚至沒打出這個旗語,直接大喊出聲。


    離著他最近的湯昭驟然迴頭,不由目瞪口呆。


    原本彌合進度過半,一直順利火質層已經完全停滯,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縫橫在正中,足有十來丈長,幾乎橫跨了所有被風質、火質層覆蓋的裂隙。


    透過透明的縫隙,能看見對麵一隻巨大的手掌按在裂縫上,那是大天魔的手。


    雖然沒有聲音,那隻手掌心和指節鼓起,使得風質的薄層凹陷下去,顯示出它無與倫比的力量。仿佛這隻手能將裂隙推開,壓碎空間!


    這是何等的力量,一旦叫它破界,此地凡人、劍客又怎能阻擋它?


    這種力量,這種驚恐感,湯昭……


    第一眼都沒看見。


    湯昭一迴頭,直接看見了站在裂隙邊上的那個影子。


    一瞬間,他的腦子全凝固了,隻看得到那個界隙邊上仿佛被光包裹著的那個似熟悉、似陌生的身影。


    “仙女……姐姐?”


    站在那裏的是仙女?


    而且,那完全是他在井底遇到的最初的模樣。


    金睛、銀發、綠色鎧甲,佩劍……


    那是他當初在廟裏對著孩子胡說出來的形象,後來井裏果然就出來了同樣的形象,好像這個形象是他創造的一樣。


    一開始,他對這樣的創造很得意,但慢慢地就覺得不妥了,這個形象太像天魔了,他不滿意,和仙女協商著改掉了。改成了傳統的仙女模樣。


    美麗,但並不特殊。


    但現在,仙女迴到了最初相識的樣子,在別人眼中十分怪異,但在他眼中,又實在是太熟悉,一下子喚醒了當初的記憶。


    這就是他認識的仙女,絕不會認錯。


    那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模樣。


    她怎麽出來了?


    無論仙女是在井底、在屋中的水盆裏、在清風明月的荷塘裏,她永遠默默沉在水裏,等著湯昭,等著他將東西投入水中,才默默升起,托起金光和銀光給他。


    那是一個隻在他自己的世界裏才存在的人,怎麽會突然出現在外麵的世界?


    在一瞬間,湯昭再次覺得世界在崩壞。


    他用手去摸眼鏡,卻隻摸到了自己的眼睛,沒有眼鏡生硬的觸感,這讓他確信這正是真實的世界。


    “你……為什麽在這裏?”


    他還沒問出這句話,就見仙女同時張開口,向他說著什麽。


    她應該是向他說話吧?這個世界上她不可能對別人說話吧?


    湯昭安靜下來。


    他想看看,來到真實世界的仙女,想要跟他說什麽?


    仙女雖然開口,但沒有聲音,他隻能看到口型。


    “修……複……”


    是這兩個字嗎?


    仙女頓了一頓,再次重複了一遍,然後不住的再度重複。


    她很認真,表情莊嚴,仿佛在用魂魄喊出這無聲的兩個字。


    湯昭確認自己看得清楚,正是“修複”這兩個字。


    什麽意思?


    修複什麽?界隙嗎?


    然後,他陡然瞪大了眼睛。


    仙女又重複了一遍之後,霍然轉過身。


    縱身躍起,仿佛流星一般,直直跳下了界隙!


    “等——”


    湯昭失聲,聲音卻卡在喉嚨中,沒有發出來。就像剛剛仙女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體內的世界,真正崩塌了。


    然而除了他,沒有人看到這一幕。


    崔公子、崔將軍、剛剛擊殺了一位修羅的李意漸,滿山的劍客,但凡能夠抽出心神的,所盯著的無不適那個藏在雲海最深處的裂隙。


    那裂隙之中又再斷裂,及及可危的界隙!


    此時,那個三頭六臂的大天魔陰影已經逼到眼前,因為離著界隙隻有遲尺之遙,它的影子投射得清清楚楚,已經能看到格外魁偉的身材和背後龐大的翅膀,它已經蓄勢待發。


    崔將軍長嘯一聲,氣勢衝天而起,滿地芽兵同時舉矛,氣勢化作大江大河,從天上墜落,凝聚成一根長槍,直逼裂隙。


    即使到現在,這股氣勢依舊引而不發,他依舊控製著自己,等著界隙破碎的那一刻。


    界隙會破碎麽?


    一定會!


    所有人都這麽想著,他們都絕望了。


    那大天魔舉起了六隻手臂,每隻手臂握住了一件武器,六把武器同時往界隙上砸去!


    下一刻,就是——


    “咯——”


    碎裂的聲音!


    隻有湯昭能聽到這個聲音。


    因為碎的是——他的眼鏡。


    在那一瞬間,隻有湯昭看到了,仙女一躍而下,化作一道光,覆蓋在了裂隙上。


    然後空間抖動了起來。


    之前裂隙被符式覆蓋時,周邊的空間震蕩已經完全停止了,就像被玻璃片壓扁的蝴蝶標本,雖然栩栩如生,但已經死去了,隻是以生前的樣子被展覽著。


    而現在,那道裂隙重新“活了”起來。


    但和之前那種撕裂的扭曲又完全不同。


    之前的傷痕不住的擴張,而如今的傷痕往中間擠壓,一點點黏合在一起,就像生命力極強的皮膚在看不見的血小板作用下飛速愈合。


    而且那種愈合之後就完全沒有任何破碎的痕跡,就像一根針劃過水麵,針再鋒銳,隻能在當時劃過一道漣漪,一旦針尖離開水麵仍是一點兒痕跡也留不下。


    這不是外力的縫補,而是空間的自我修複!


    沒有人看到那道從天而降的身影是怎麽促成這場奇跡的,但所有人都看到奇跡發生了。


    然後,雙方全都懵了。


    崔引勝還好,不過是頭腦一片茫然,覺得哪裏不對,對麵那天魔卻是突然發了狂,撲向裂縫,六條手臂的武器舞動如車輪,瘋狂的砸向空間裂隙。


    在剛剛,那道裂隙仿佛一層窗戶紙,一根手指上來都能捅破,而現在,這層飛速愈合的裂隙卻如銅牆鐵壁,六把沉重不遜於劍的武器砸在上麵卻如同蚍蜉撼樹。


    而他背後,那座地麵上的修羅城城門轟然洞開,湧出了數道身影,全是三頭六臂,瘋狂跟著那天魔錘擊隔膜,一時間隔膜上密密麻麻趴的全是三頭六臂的身影,就像夏日鄉村的夜晚黏在紗窗上的飛蟲。


    不用說別人,崔引勝都隻覺得頭皮發麻——這是來了多少修羅天魔啊?


    這數量比天空城降下來的修羅多幾倍不止!


    他仔細一想,登時汗流浹背。


    這些天魔是有計劃的。天空城的投影隻是幌子,隻藏了少量部隊,讓雙方勢均力敵,然後裂隙處隻半露出一個大天魔,牽製住他的注意力,讓他以為這些就是全部的力量。錯估了敵我雙方的力量差距,放心的把所有力量都投入到戰場上去。


    但修羅在裂隙背後藏了更多的軍隊,隻等戰鬥纏鬥到白熱化,甚至劍客取得了優勢時,所有天魔生力軍轟然入場,把在場的劍客與軍卒以摧枯拉朽之勢一掃而空。


    此計若成,摩雲城的一部分力量在這裏全軍覆沒不說,後麵的增援部隊來了也是添油戰術,同樣要覆沒在曠野之中。前進城的城池之一摩雲城,可能就要一戰而亡。


    這還是以瘋狂魯莽聞名修羅部麽?它們什麽時候有這樣的謀定而後動的戰略戰術了?


    這肯定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它們憑什麽能抓住潮汐的波動,推動這樣契合天象的計劃?


    是它們擁有和張融一樣甚至猶有過之的推衍能力,還是它們……主動製造了這場潮汐?


    崔引勝這邊後邊思考,那邊修羅部陷入瘋狂。無數天魔趴在裂縫處,卻真的突破不了這層“紗窗”。


    而那裂隙修複的也太快了,就像大幕拉上,飛快的掠過那些身影,把他們擋在蒼穹之外,讓它們的掙紮和吸附淪為謝幕前的詭異“造型”。


    大幕合上了。


    空間恢複了平靜。


    戰場還沒有結束,修羅還在被圍攻,還在以一敵三不落下風。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盛宴已經結束了,留下的隻剩下“光盤行動”了。


    劍客們霎時間興奮起來,奮力圍攻,以做最後的衝鋒。而那些修羅,盡管瘋狂、殘忍、漠視生命,也不得不麵對偷家的劇變。


    一轉眼,家沒了!


    幾乎所有的修羅都變得失神、沮喪,原來上風的瞬間萎靡,原來勢均力敵的被壓製,而本來就及及可危幾乎瞬間失去了戰鬥力。


    戰局已定!


    劍客們士氣如虹,崔引勝劫後餘生,崔公子打旗語的姿勢都變得意氣風發起來。


    唯獨湯昭站在戰場的終於,茫茫然失魂落魄。


    剛剛仙女跳下的時候,他的心便往下沉。


    一直到現在,還在不住的下沉,仿佛要沉入無底的深淵。


    那個熟悉的影子化為了光,融入了空間裂隙之中。


    那應該是……迴不來了吧?


    他的耳邊傳了“喀察”、“喀察”的輕響,連續不斷,不用低頭,他就知道藏在衣袖裏的眼鏡碎的一塌湖塗。


    他的眼鏡曾經碎過很多次,也不是沒有碎到不堪入目的地步,但是這一次讓他感覺格外痛苦,就好像碎的是他自己的心。


    痛苦的來源,是失去。


    他失去了自己的世界。


    不知不覺中,一行淚滑了下來。


    緊接著,他想到了那一聲無聲的“修複”。


    “修複……”


    什麽是“修複”?


    是指的仙女投身裂隙,修複空間?


    還是讓他修複眼鏡?


    還是……


    如果隻是讓他修複眼鏡,那就太好了,說明她是可以修複的。他們還會再見的。


    可是……湯昭總覺得不止如此。


    那個修複指的是別的什麽更重要的東西。


    “忽忽……”


    頭頂有一陣異響,湯昭沉浸在思考中,一時沒在意。


    直到他聽到周圍此起彼伏的唿喊:


    “是劍種!劍種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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