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大的膽子?!”伍總兵的聲音像是從牙齒間擠出。


    “哪有伍總兵你膽子大!”封炎似笑非笑地說道,“伍總兵,你們津門衛擅自跑到冀州來剿匪不知道是何道理?!”


    “……”伍總兵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心想:封炎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封炎自顧自地往下說:“私自借著剿匪收繳財物,還偷偷把所得馬匹賣於馬商斂財,這一件件一樁樁可都是大罪。”


    封炎他果然都知道了!伍總兵麵沉如水,抓著刀鞘的手越發用力,手背上青筋凸起。


    他當然知道自己所為樁樁是罪。


    卻不得不為。


    這幾年,因為種種原因,國庫空虛,軍餉不能及時發放,而且拖延得一年比一年嚴重。


    有的衛所吃空餉,有的衛所暗中幹著各種走私的買賣,有的衛所搶劫商旅、殺良冒功……他們津門衛本來就是小衛所,即便他靠著漕運能自籌一部分軍餉,那還遠遠不夠。


    他就想到了一個無本生意——


    剿匪。


    隻可惜,津門太小,他隻能暗地裏跑到冀州、遼州邊境剿匪。


    這件事想要避人耳目也沒那麽容易,四年前,先衛國公耿海就發現了他的秘密,耿海答應替他遮掩,這個遮掩當然不是無條件的,他需要每年分給耿海十萬兩。


    直到一年前耿海意外身亡。


    而他進京吊唁時,小心試探過,確認現任的衛國公耿安晧似乎不知道這些事,也就是沒再繼續這場交易。


    最近這一年多,他行事都非常小心,隻幹了兩票而已。


    沒想到還是栽了……


    “你想怎麽樣?”伍總兵眼神陰沉地看著封炎。封炎圖的又是什麽,是錢財,亦或是……


    封炎勾了勾唇,問道:“不知伍總兵是想活,還是想死?”


    他的聲音還是那般雲淡風輕,又透著一股肅殺的寒意。


    周圍的氣溫陡然下降,驟然間進入寒秋。


    伍總兵感覺像是被一隻嗜血的豹子給盯上了,喉頭發緊,一時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征戰沙場多年,也算是見過腥風血雨,居然被一個不及弱冠的小子給壓住了氣勢。


    “還請伍總兵進來一敘。”封炎笑眯眯地又道,把氣息又收斂了起來。


    他說話的同時,一個黑衣小將從寨子中走出,對著伍總兵伸手做請狀,“伍總兵,請。”那神情語氣似乎篤定他一定會進去。


    伍總兵心裏苦笑,大步上前,拋下一句:“你們留下。”


    留著大胡子的中年男子想叫住他:“大人……”


    一眾津門衛將士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伍總兵的背影被前方的黑暗所吞沒……


    等封炎完成這一切迴京城的時候,已經是幾天後了。


    碧空如洗,烈日高懸在天空中灼燒大地,京城的氣溫似乎又更高了。


    封炎卻是渾然不覺炎熱,他的心裏隻剩下了一件事。


    九月初九。


    封炎隻是這麽想想,就覺得渾身熱血沸騰,眼眸中迸射出比驕陽還要璀璨的光芒。


    他胯下的奔霄似乎感覺到了他的激動,奔馳得更快了。


    為了這一天,他們所有人都已經準備了十八年!


    整整十八年!


    在這漫長而煎熬的時光中,母親安平的鬢發間漸漸有了幾縷銀絲,大哥薛昭在宮中隱忍蟄伏,還有溫無宸一心為他籌謀……


    現在萬事俱備,就等九月初九那天的到來。


    封炎的身子伏得更低了,思忖著他迴公主府後得和溫無宸再仔細地商量一下。


    那一天,決不容有錯!


    那一天,也決不能有錯!


    他們必須快刀斬亂麻,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損失拿下京畿。


    一人一馬飛駛過一道交叉路口時,封炎忽然聽到左邊的大平街方向傳來一陣喧嘩聲與馬蹄聲。


    “八百裏加急!”


    “八百裏加急,速速讓道!”


    來人那撕心裂肺的喊叫聲讓原本已經穿過了路口的封炎拉了拉馬繩,奔霄高高地抬起前腿,嘶鳴著停了下來。


    封炎迴首望去,恰好見一個身穿鎧甲的將士高舉著軍報策馬飛馳而過,路上的行人連忙避讓到街道兩邊。


    封炎沒看那將士遠去的背影,而是望向了他來時的方向。


    現在這會兒,用得上八百裏加急的,隻有來自北境和南境的軍報。


    而從那將士來的方向判斷,這軍報應該是北境來的。


    難道說,北境出事了?!


    當這個念頭浮現在封炎心口時,他心裏咯噔一下,眸色微沉,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奔霄!”


    封炎低低地喚道。


    奔霄一向知道他的心意,長長地嘶鳴了一聲,立刻就繼續朝公主府的方向駛去。


    他得立刻迴府,然後派人去宮中探聽消息。


    然而,他派出的人還沒出公主府,影衛先來了,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宴息間的窗外。


    封炎不動聲色地與安平交換了一個眼神,安平做了一個手勢,子月立刻就打發宴息間裏的人退了下去,她自己守在了門簾外。


    著黑色短打的年輕影衛推開窗戶,動作輕盈地翻窗進來了,給安平和封炎抱拳行了禮。


    “殿下,公子,統領命屬下給公子送來一封密報。”


    影衛雙手恭敬地向封炎遞上了岑隱派他送來的一封密報。


    影衛口中的統領,指的當然是岑隱。


    封炎心裏那種不祥的預感更濃了。


    他果斷地接過了那封密報,以最快的速度將之打開。


    密報上的行書寫得十分漂亮,筆力遒勁,如行雲流水,一看就是岑隱的手筆。


    那張小小的字條上隻寫了短短的一句話:


    靈武城破,簡王戰死。


    這八字像千萬道利箭一般射在封炎的心口,耳邊嗡嗡作響。


    封炎的手微微一顫,手裏的密報差點就要脫手,俊美的臉龐上也褪去了血色。


    這怎麽可能呢?!


    窗外,微風習習,吹得樹影隨之搖曳,宴息間裏光影婆娑,在封炎的臉上形成一片斑駁的光影,讓他神情間透著幾分冷凝。


    屋子裏陷入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阿炎。”安平也意識到事態嚴重,麵沉如水。


    封炎沒有說話,緩緩地把手裏的這張字條遞給了安平。


    不過短短八個字,安平略掃了一眼,就看完了。


    她的素手下意識地使力,把字條捏皺了,瞳孔微縮。


    當封炎說北境送了八萬裏加急時,她想過是北燕援軍兵臨城下,她想過是簡王為了求援,她想過是靈武城岌岌可危……


    卻不能想過會是簡王戰死殉國!


    安平的紅唇緊抿成一條直線,臉上寫著與封炎同樣的震驚、凝重與疑惑。


    這怎麽可能呢!!!


    君然已經趕去了北境,他們父子齊心,即便是靈武城破,簡王也不至於戰死才是……


    宴息間裏更靜了,窗外似乎連風都停止了。


    蟬鳴更為淒厲了,它們似乎也知道自己馬上就要迎來了生命的盡頭,用著吃奶的勁淒鳴不已。


    封炎的心裏混亂如麻,有無數個疑問充斥在腦海中。


    他想問,戰況怎麽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他想問,北燕人現在打到哪裏了?


    他想問,北境軍的狀況如何?


    ……


    他想問,君然怎麽樣了?!


    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在心頭如怒浪般拍擊在他的心口,他的眼眸明明暗暗,紛紛雜雜。


    “阿炎……”安平又低喚了一聲,有些擔心封炎。


    封炎在北境軍曆練了兩年,簡王父子一向對他照顧有加,他與君然更是親如兄弟。


    封炎深吸了幾口氣,短短幾息間,就壓下了心頭的驚濤駭浪,神色間變得冷峻起來,方才還混亂迷茫的眼眸凝結如冰麵。


    連說話的語氣,也散發出一絲寒意,如同一把出鞘了一半的名劍,蓄勢待發。


    “你去告訴你們統領,我等他。”


    封炎這句話說得意味不明,但是影衛也沒有多問,直接抱拳領命:“是,公子。”


    話音還未落下,他已經如一抹幽魂般消失不見。


    隻留下窗外兩片碧綠的梧桐葉打著轉兒飄飄蕩蕩地落了下來,平添幾分蕭索。


    第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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