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顯露，秋風淡淡。
衍傳了四百多年的大漢帝國又迎來了一個明媚的早晨。天高雲淡，秋高氣爽，就如同四百前的一樣。然而這個龐大的帝國是否還會向四百年前那樣能夠風平浪靜，接著衍傳另個四百年呢？
對於熟讀古書的蔡邕來說，這是自己就任議郎之後一直縈繞在腦海中的疑惑。
蔡邕一身素衣，頭發隨意盤起，屈膝盤坐在幾案前，凝神貫注，琴聲清澈，優雅，然而似乎有些凝重，沉悶，幾次澀音，壓抑了輕揚琴聲。
一對小兒女躡手躡腳緩緩走進，正是劉岑、蔡琰二人。
蔡琰嬌嗔的瞪了劉岑一眼，劉岑不好意思的笑笑，知道自己又起來晚了。
每天清晨都要來跟父親大人請安，然後呢，自己會跟著蔡績後麵學習槍法和那套古怪的武技；而蔡琰則留在這兒，跟隨父親學琴。起初，自己也要跟著後麵學習，因為父親說了，琴乃高雅之技，可陶冶性情，修心養性。但是自己總是分不清楚那宮商角徵羽，這麽多年了，還沒有掌握著琴的最基本手法，以至於最後父親都放棄了自己，妹妹嘲笑自己是孺子不可教也！
蔡琰迴首看見劉岑木然的表情，心中一歎，哥哥發呆一定是不知道父親所奏何曲了？
輕聲的對劉岑道：“這是孔聖人傳授的曲子，名為《文王操》，相傳是周文王所譜寫，表達了周文王的道德境界和政治誌向。”
劉岑“啊”了聲，機械的點點頭，什麽《文王操》，《武王戈》，對自己來說沒有什麽區別呀？腦子裏麵還在想著昨晚噩夢中那些模糊、古怪的場麵。不知道為什麽，每次自己發病，都會做一場噩夢。稀奇古怪，盡是些自己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東西。可是一醒過來，就又什麽都不記得了。也不知道這些年來自己已經犯病多少次了，又做個多少古怪的夢了，也曾詢問過義父，可是每次，義父都含糊其辭，語焉不詳，隻是一再要自己保重身體。
唉，什麽時候自己才能不再犯病呢？自己受夠噩夢的折磨了……
劉岑呆坐哪兒胡思亂想，可是蔡琰卻臉色沉重，雖然不過七八歲，但是對琴曲的理解已超過常人，如今父親所彈曲調，貫穿了一段沉痛而又堅決的旋律和一個重澀的頓音，父親彈著彈著，有些失態，老是重複這個頓音，終於，琴弦又一次撥斷。
蔡邕一聲長歎，仰天悵然。
劉岑、蔡琰相視一眼。蔡琰輕柔道：“父親大人，這是您所撥斷的第四跟弦了，女兒從您的曲調中聽出了您是否正在為國事所擔憂。”
蔡邕看看麵前的女兒，苦笑中有些淒然，有些鬱悶。連這個八歲的孩子都知道我心中苦悶，可是為什麽當朝天子竟然不能體諒自己為天下蒼生謀一福祉的苦心呢？
最近，天子經常召自己入宮談論辭賦和鼓琴。天子的這兩個愛好，幾乎跟先皇如出一轍。天子的智力，絕對在一般人之上，他對修辭和琴韻的領悟，來自於先天的聰慧，不過，天子似乎到此為止，因為他總是侵淫於技巧的表現，因而天子的辭賦和琴聲，總是透露出浮華和淺滑。
蔡邕知道，這一方麵是天子的年齡尚輕，對人生的體察不深，另一方麵，天子一直缺乏一位讓他敬畏的老師，為他講授格物、致治、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聖賢之道，因而缺乏人格的修養，進而又發現，天子在政治上同樣如此，天子對政事，往往能領悟其中曲折，讀大臣的上疏，常常發出感慨之聲，但是天子缺乏的是決斷能力，他把這個權力教給了中常侍。
蔡邕還發現天子對自己的態度有別於其他大臣，因為天子向自己學習的，是天子最感興趣的東西，愛屋及烏，君臣關係中，夾雜了師生的友情，有時候，天子在學琴之餘，向自己諮詢一些朝政。
當然，蔡邕每次迴答得相當謹慎，他對天子缺乏信心，而且，中常侍常常不離左右，但是，自己也意識到，應該利用這個機會，漸漸地對天子加以引導，何況，自己的職務本來就是參議朝政的議郎。
蔡邕覺得自己已深深卷入朝政，無法超脫，憂患也俏俏的包圍了自己。然而想著天下的蒼生，自己不過鰥夫，又何必在乎呢？能夠為天下蒼生請願，自己又何足惜呢！！
看看劉岑，疼愛的問道：“岑兒，身體是否好些？”
劉岑點頭道：“岑兒感覺好了，又讓父親替岑兒擔心了，是孩兒不孝。”
蔡邕微微一笑：“傻孩子，哪有當爹的不心疼孩子呢，你如果沒有恢複，今天就不要再跟蔡績後麵練武了，多休息一日吧。”
“孩兒好多了，請父親大人放心。”
蔡琰插話道：“爹爹，哥哥昨日有做噩夢了，滿頭大汗，內衣都濕透了。”
劉岑臉一紅，沒有想到換下的內衣竟然被妹妹發現了，原本是打算自己來洗的。家裏除了三叔蔡績跟三叔嬸以外，就沒有其他仆人了。平常自己的換洗衣物都是三叔嬸整理，可是偏偏本月迴陳留老家探望親人，所以，這件事情就交給了妹妹。雖然妹妹年幼，但卻完全不是那種嬌滴滴、不勞而獲的官宦子女，無論洗漱整理，還是手工花紅，妹妹樣樣都行。以至於三叔嬸常讚許道，不知何人有此福氣能娶得妹妹如此賢惠溫柔之人？不過就是一點不好，總喜歡什麽話都跟義父說，真還是個孩子。
連忙道：“爹爹，我真的沒事了，隻是出了一身汗，岑兒已經習慣如此了。”
蔡邕看著這個有些倔強的孩子，這個孩子什麽都好，乖巧，聽話，隻是命運叵測。不禁感慨，噓噓長歎……
劉岑、蔡琰不知道父親今天為什麽會是如此，隻是詫異的望著父親，不敢打擾。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三人迴首，老家人蔡績領著盧植和另外一個老人走進內院。
蔡邕連忙整理衣襟迎上前去，道：“伯喈見過喬玄大人。”
盧植後麵的老者正是當年征召蔡邕道府中任職的喬玄大人，現任大漢太尉。
喬玄的目光在蔡邕身後的劉岑身上轉了幾轉，然後笑道：“如此沒有打攪伯喈的晨曲吧？”
蔡邕微微一笑道：“太尉大人言重了”
蔡邕知道這兩位朝中重臣清晨便來找自己，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對蔡琰和劉岑道：“琰兒，你先去琴房，岑兒，你跟蔡績去前院吧，注意身體，不要勉強。”
蔡琰和劉岑慌忙答應，跟喬玄、盧植告辭後恭謹退出。
喬玄看著劉岑的身影，若有所思。
蔡邕領著橋玄、盧植進入書房，然後掩門道：“大人是否有言欲告知。”
橋玄歎了口氣，緩緩道：“宋皇後已被聖上所廢黜，打入冷宮，！”
“啊……”蔡邕震驚，舉目望盧植，盧植沉著臉，默然點頭。
蔡邕知道這個宋皇後，中人姿色，簡言寡笑，不善趨承，雖繼正位，但一直不被靈帝所喜。隻是宋皇後端正嫻雅，秉直大方，多次規勸靈帝遠小人，近忠臣，疏理朝政，其賢惠之名，眾大臣敬仰，頗有人心。靈帝雖不喜，倒也安寧無事。可是如今怎麽會莫名其妙被廢黜，徙入幽室。
蔡邕莫名的望著橋玄。
橋玄老臉憔悴，長歎一聲，緩緩道出事由。原來宋皇後又是被宦官王甫所害。王甫因為渤海王劉悝曾經譏諷過自己，便編造謊言，借此誣陷渤海王陰謀勾結地方官員，企圖廢靈帝而自立，靈帝大怒，將渤海王下獄，嚴刑拷打，渤海王夫妻二人忍受不起酷刑，紛紛自殺，而劉悝有個妃子宋氏正好是宋皇後的親姑媽。王甫怕宋皇後以後報複，趁機捏造謠言，說宋皇後聽信旁門左道，詛咒皇上，結果宋皇後被靈帝廢黜，
橋玄說罷，長歎噓噓……
盧植大怒：“宋皇後端莊文雅，為後宮之首，謹守婦規，王甫這個小人竟然連後宮都要幹涉，都不放過，實在可惡。明日上朝，我一定要上書陳述，直麵聖君，豈能任小人胡作非為。”
蔡邕歎口氣道：“後宮都無法逃避中常之毒手，國事至此，我等更應規勸聖上，否則長久下去，國事如何？”
喬玄道：“如今，聖上已經被那群奸佞小人堵塞聖聽，多日不曾上朝，所言國事皆有王甫、曹節等內官傳送，我等連聖上一麵都難以見到，又如何規勸呢？”
蔡邕、盧植默然，的確如此，
蔡邕道：“太尉大人，難道我們就這樣任憑小人一手遮天，胡作非為？”
喬玄苦笑，然後道：“今日老夫至此，除了告知此事外，尚且還有一事於兩位大人商議。”語氣肅然，沉重。
緩緩從掏出一物，攤在手心，遞到蔡邕麵前，有些緊張的問道：“伯喈，可曾見過此物？”
蔡邕定眼望去，喬玄手中躺著一塊玉佩心鎖，晶瑩透徹，皎白如雲，溫潤玲瓏，隱約中五彩炫目光芒流轉……
蔡邕大驚，抬頭問道：“太尉大人從何得此物，此乃岑兒隨身佩帶之物。”
喬玄手微微顫抖，緊張的問道：“伯喈，可曾錯過，真的是岑兒佩帶之物嗎？”
蔡邕看了喬玄一眼，正緊張的盯著自己，道：“伯喈不會有錯。此玉乃岑兒自小所配。其母在臨終之前跟告訴伯喈，乃是祖傳，也是唯一留存給岑兒的紀念，一直懸掛其脖上，伯喈不知道岑兒何時丟失此物，皆未曾告訴伯喈，請問喬大人從何得到此物。”
喬玄搖搖頭，手心一翻，將玉佩翻轉過來，然後悄聲道，：“伯喈再請細看，是否岑兒所配之物？”
蔡邕仔細打量，數朵層雲之中，一隻展翅風鳴九天的鳳凰正撥雲弄雨，氣勢傲然。
蔡邕呐呐道：“伯喈看錯了，如此看之，不是岑兒所物，伯喈記得，岑兒所佩玉鎖後麵乃是一條騰雲飛龍。”
然後納悶的看著喬玄道：“大人從何得到此物，竟然如此相似，伯喈不慎，竟然識錯。”
喬玄悄然道：“此物非老夫之物，乃是宋皇後托人轉交給老夫之物。”
蔡邕、盧植渾身一震，齊齊望著喬玄
喬玄道：“此物乃是宋皇後一貼身小婢前日悄然入我府中，交給老夫的，並轉交給老夫一封書信。次日宋皇後就被廢黜，打入冷宮。”
盧植、蔡邕對視一眼，然後道：“皇後有何懿旨？可是希望我等規勸聖上？”
喬玄搖搖頭道：“皇後言，此玉乃我朝光武帝平定天下，恢複祖製，冊封劉氏，鎮守大漢四疆時，敕封河間王劉明之物。後傳至其曾孫河間王劉蒜之手。此玉原是一對，陰陽相配。永嘉元年，衝帝駕崩，梁太後和眾位大臣之意於當時河間王劉蒜，但把持朝政大將軍梁翼不過眾位大臣之意，卻立年僅八歲的渤海王之子劉瓚為帝，即為我朝質帝。後遭梁翼毒殺。
群臣乃仍欲立河間王劉蒜為帝，但梁翼欲長久掌權，力排眾議，再立平原王劉翼之子劉誌為帝，即我朝先帝桓帝。然桓帝聽信小人之讒言，誣告河間王有謀反之意，遂將河間王劉蒜貶為尉氏候。河間王劉蒜本無反意，遭此誣陷，痛不欲生，後服毒自盡以表其清白。
然其有一幼女，已嫁渤海王之二子劉悝為妃子。此女正是宋皇後之姑母。當初，劉蒜早有死意以表清白，但不願令其斷後，以讓祖宗蒙冤，所以，在其幼女出嫁之時，將其一幼子偷偷送往渤海王之處，並以此玉為證，以求他日為其宣召清白。後河間王服毒自盡，其子由渤海王做主，娶濟南孔家幼女為妻。後渤海王劉悝遭宦官陷害，被逼自盡，妻妾子女盡下入大牢，而其子也慘遭殺害，然所幸當時，其妻迴門，遠離渤海王府，而卻逃此一劫。雖官府也曾派人前往孔府查詢，但一直未曾迴門，至此杳無音訊，不知何蹤。然臨行之時已有身孕，若有後則乃為河間王之嫡孫。但其身配有相似一塊玉，所雕為一條龍。後宋皇後遭小人陷害，自知其命不久，將其緣由轉告知老夫，望大人能體諒曾受河間王之恩情，尋訪其後，以保河間王一門血脈。”
蔡邕震驚，久久不言……
盧植問道：“皇後可言，那塊玉佩雕飾何物？”
喬玄抬眼望了蔡邕一眼，緩緩道：“一龍一鳳，陰陽相配！”
蔡邕渾身一抖。
喬玄、盧植凝重的望著蔡邕
蔡邕許久才緩緩道：“岑兒本姓劉，當年大雪之日，其母在青溝莊被歹人劫持，所幸被我所救，雖然事後我也曾詢問其家世，但其母皆不曾明言。既未曾告知伯喈為何被擒，也未曾告知伯喈岑兒原本身世。難道，難道……難道他就是——就是……”
橋玄道：“如今，我等也不可妄自言語，但無論如何，定有其緣。”
蔡邕心中翻江倒海，數年前那場暴風雪中奇異的事情一幕幕的從新在腦海中浮現，心中那個一片隱然……沒有想到劉岑竟會是龍子，竟然是大漢劉氏嫡係子孫？那群黑衣人又受何人指示前往要捉拿其母子呢？如此內情，為何婦人臨終前亦不對自己明言呢？
況且，婦人跟隨自己生活大半年時間，從言談舉止中，蔡邕隱約感覺並非大戶人家，談吐之間多為俚語，且孤聞寡見，若是孔家女兒，又豈能如此？莫非並不是，隻不過偶然拾的此玉？蔡邕心中一陣迷惑，無法理出頭緒，呻吟道：“但隻憑此玉就認定身份，是否太過簡陋？”
盧植點點頭，道：“不錯，如今能夠正真識得內情之人已逝，隻憑此玉，恐怕不能服眾。”
喬玄道：“不錯，兩位老友所言甚是。老夫得到這個消息後，也晝夜冥思，後再細細盤問宋皇後那小婢，小婢言道，宋皇後曾告訴她，皇宮宗碟中或許由此記錄。”
“為什麽？當年不是偷偷送往渤海王府嗎？又怎會走漏消息？”盧植疑惑問道。
喬玄道：“這倒不是，而是內官奉旨查抄河間王府時，曾從一老仆中得知此事，但皆未曾細查，隻是記錄在宗碟之中；然渤海王遇難之時，有內官忽想起此事，秘密查詢，似乎已有所得，並細記在牘。無奈我等不知，否則，就可知曉岑兒是否乃皇室後人？”
蔡邕頹然坐下，一言不發，八年前那場大雪又在腦海中浮現，唿嘯的北風、滿天的大雪、窮兇極惡的匪人、神秘難測的張角、破舊的祠堂，還有那莫名的雷聲、閃電……一一浮現腦海，這些年來，自己未曾跟任何人談及進京路上的這一幕，甚至告誡蔡績不得在任何人麵前談及此事。就連劉岑長成，多次出言詢問，自己也是含糊其辭，未曾細言。原來以為，經過這麽多年，自己已經完全忘記了，但是沒有想到，依舊如此清晰在內心深處，似乎對於迴憶這一幕隱藏著一絲恐懼，一絲不安。這種莫名的情緒已經伴隨自己多少年了，為什麽呢？
蔡邕痛苦的閉上眼睛。岑兒不過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是自己的義子，絕對不是漢室後人……隱隱之中，蔡邕感覺到，一旦岑兒的身份真如此，必將掀起一場驚天波瀾，一場關乎大漢命運的爭鬥……
盧植看到老友痛苦表情，心中竊然，收養多年的義子忽有可能是大漢劉姓子嗣，又是被當今天子所不容的河間王後人，偏偏身世未明，如此複雜內情，陡然得知，怎能接受？更何況從此，直至最後真相，伯喈不得不擔負起保護岑兒的重任。而朝廷動蕩，內官篡權，自身尚且難保，又如何能擔此重任？
喬玄看了一眼默然的蔡邕，道：“如今奸佞猖獗，若是得知岑兒乃河間王之後，定會招其毒手，所以我等還是保守此秘密，待到時日成熟之日，再將此事宣告天下，為此正名，認祖歸宗，替河間王、渤海王兩位一洗冤仇，兩位意下如何？”
蔡邕心中一片茫然，木然點點頭。
盧植看到老友如此，也有些感慨，問道：“大人，那個小婢如何安置？”
喬玄道：“那小婢入宮前原是京師善良人家，本姓任，小名紅昌，皇後意願是讓其迴家，孝敬家人，但是老夫已代為查問過，父母在去年因病早逝，家中也無人在京師。如今老夫將其安置在府中，待日後再行安置。”
盧植點點頭，道：“此等秘密，不可讓外人得知。”
喬玄道：“此女雖然年幼但是非常聰慧，忠貞堅毅，明曉大事，所以皇後才將此大事轉托給她，兩位盡管放心。如今在我府中，外人不知。”
盧植默默點首，同情的看著老友，竟不知如何開口安慰。
門外傳來劉岑清朗的聲音：“爹爹，宮內有公公來宣召爹爹進宮。”
三人不禁陡然一震。喬玄翻手迅速將玉佩藏入懷中，蔡邕看了兩人一眼，整理下衣襟，平靜下有些慌亂情緒，拉開門。
門外劉岑恭謹侍立一邊，看蔡邕三人走了出來，連忙鞠躬施禮。
喬玄、蔡邕、盧植的三人目光久久在劉岑身上逡巡……
劉岑臉上微紅，不知道為什麽爹爹、盧植伯伯和喬玄爺爺為什麽這樣看自己，而且目光中似乎蘊含著什麽意思。
喬玄看到劉岑有些窘態，微微一笑道：“岑兒，老夫問你，長大之後，你將何為？”
劉岑聞言，抬頭昂然目視三人，朗聲道：“爹爹曾教訓道，天地無窮，人命有終。立功揚名，行之在躬。岑兒定當緊尊爹爹教誨，以太尉大人、尚書大人為鑒，蕩清朝野，為天下蒼生謀一福祉……”
“哈哈哈……好，岑兒能有此言，老夫欣慰，那就先替天下蒼生謝岑兒了，如此，老夫也就放心一搏了。”喬玄眯著眼睛，笑眯眯的看著劉岑那幼稚的臉龐上所露出堅毅的表情，滿意的點點頭，
劉岑瞪著眼睛奇怪的望著，不知道喬玄怎麽會如此為什麽會如此一說。
盧植點頜微微一笑，輕聲道：“天不亡我大漢矣！”
望著詫異的劉岑，蔡邕心情一鬆，一捋長須，道，：“岑兒，你先去稟報，義父這就過去。”
劉岑欣然領命，離去……
橋玄盯著劉岑消失在迴廊的身影，心聲感慨道：“我觀此子，非池中之物，有吞雲吐霧之誌氣，他日不可小瞧。或許這就是天命所為。”
蔡邕一愣，天意，天意何為？喃喃道：“世事難料，一切都未定呀！”
盧植看到蔡邕麵現痛苦神情，雖然奇怪，但是知道目前不易繼續此話題，嗬嗬一笑道：“能得橋老如此評價，好像除了洛陽的的曹校尉之外未曾聽聞了？”
喬玄點頜道，：“不錯，孟德此人，心有經天緯地之才，非一般官宦子弟，你看他所注兵典《孫子》，精辟深刻，振聾發聵，如此之人，又豈能沒有鴻鵠之誌呢？老夫以為，若朝廷清正，孟德確為一治世能臣，定能再現大漢雄威，然……”
喬玄截然不語，有些垂頭喪氣……
盧植、蔡邕頓時心明。如今靈帝荒淫，寵幸小人，弄得廟堂之上烏煙瘴氣，天下有識之士皆遠離朝廷。百姓流離失所，生活落魄，盜賊時常聚眾禍亂，而邊疆蠻夷也蠢蠢欲動，風雨降至，大漢還能有太平嗎？而如曹孟德有此之才能之眾，有豈能庸庸碌碌而為呢？若不是治世之能臣，就是亂世之梟雄！！
蔡邕長歎一口氣，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方為真君子。若兵火燎原，天下百姓將何往？既然如此，伯喈不才，願以一己之力為聖上分憂，以肅朝野。”
盧植讚許道：“伯喈兄能有如此慷慨之意，老夫佩服，定當跟隨其後，為天下蒼生，以避兵火之火而盡力。
喬玄不禁大笑，道：“好，既然如此，老夫也不甘落後，與兩位同氣連枝，共清廟堂。”
蔡邕迴過神來，笑著道，：“既然如此，伯喈先去麵聖。”朝著喬玄、盧植瀟灑一拱手，飄然而去，神情恬靜，雍容大方……
衍傳了四百多年的大漢帝國又迎來了一個明媚的早晨。天高雲淡，秋高氣爽，就如同四百前的一樣。然而這個龐大的帝國是否還會向四百年前那樣能夠風平浪靜，接著衍傳另個四百年呢？
對於熟讀古書的蔡邕來說，這是自己就任議郎之後一直縈繞在腦海中的疑惑。
蔡邕一身素衣，頭發隨意盤起，屈膝盤坐在幾案前，凝神貫注，琴聲清澈，優雅，然而似乎有些凝重，沉悶，幾次澀音，壓抑了輕揚琴聲。
一對小兒女躡手躡腳緩緩走進，正是劉岑、蔡琰二人。
蔡琰嬌嗔的瞪了劉岑一眼，劉岑不好意思的笑笑，知道自己又起來晚了。
每天清晨都要來跟父親大人請安，然後呢，自己會跟著蔡績後麵學習槍法和那套古怪的武技；而蔡琰則留在這兒，跟隨父親學琴。起初，自己也要跟著後麵學習，因為父親說了，琴乃高雅之技，可陶冶性情，修心養性。但是自己總是分不清楚那宮商角徵羽，這麽多年了，還沒有掌握著琴的最基本手法，以至於最後父親都放棄了自己，妹妹嘲笑自己是孺子不可教也！
蔡琰迴首看見劉岑木然的表情，心中一歎，哥哥發呆一定是不知道父親所奏何曲了？
輕聲的對劉岑道：“這是孔聖人傳授的曲子，名為《文王操》，相傳是周文王所譜寫，表達了周文王的道德境界和政治誌向。”
劉岑“啊”了聲，機械的點點頭，什麽《文王操》，《武王戈》，對自己來說沒有什麽區別呀？腦子裏麵還在想著昨晚噩夢中那些模糊、古怪的場麵。不知道為什麽，每次自己發病，都會做一場噩夢。稀奇古怪，盡是些自己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東西。可是一醒過來，就又什麽都不記得了。也不知道這些年來自己已經犯病多少次了，又做個多少古怪的夢了，也曾詢問過義父，可是每次，義父都含糊其辭，語焉不詳，隻是一再要自己保重身體。
唉，什麽時候自己才能不再犯病呢？自己受夠噩夢的折磨了……
劉岑呆坐哪兒胡思亂想，可是蔡琰卻臉色沉重，雖然不過七八歲，但是對琴曲的理解已超過常人，如今父親所彈曲調，貫穿了一段沉痛而又堅決的旋律和一個重澀的頓音，父親彈著彈著，有些失態，老是重複這個頓音，終於，琴弦又一次撥斷。
蔡邕一聲長歎，仰天悵然。
劉岑、蔡琰相視一眼。蔡琰輕柔道：“父親大人，這是您所撥斷的第四跟弦了，女兒從您的曲調中聽出了您是否正在為國事所擔憂。”
蔡邕看看麵前的女兒，苦笑中有些淒然，有些鬱悶。連這個八歲的孩子都知道我心中苦悶，可是為什麽當朝天子竟然不能體諒自己為天下蒼生謀一福祉的苦心呢？
最近，天子經常召自己入宮談論辭賦和鼓琴。天子的這兩個愛好，幾乎跟先皇如出一轍。天子的智力，絕對在一般人之上，他對修辭和琴韻的領悟，來自於先天的聰慧，不過，天子似乎到此為止，因為他總是侵淫於技巧的表現，因而天子的辭賦和琴聲，總是透露出浮華和淺滑。
蔡邕知道，這一方麵是天子的年齡尚輕，對人生的體察不深，另一方麵，天子一直缺乏一位讓他敬畏的老師，為他講授格物、致治、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聖賢之道，因而缺乏人格的修養，進而又發現，天子在政治上同樣如此，天子對政事，往往能領悟其中曲折，讀大臣的上疏，常常發出感慨之聲，但是天子缺乏的是決斷能力，他把這個權力教給了中常侍。
蔡邕還發現天子對自己的態度有別於其他大臣，因為天子向自己學習的，是天子最感興趣的東西，愛屋及烏，君臣關係中，夾雜了師生的友情，有時候，天子在學琴之餘，向自己諮詢一些朝政。
當然，蔡邕每次迴答得相當謹慎，他對天子缺乏信心，而且，中常侍常常不離左右，但是，自己也意識到，應該利用這個機會，漸漸地對天子加以引導，何況，自己的職務本來就是參議朝政的議郎。
蔡邕覺得自己已深深卷入朝政，無法超脫，憂患也俏俏的包圍了自己。然而想著天下的蒼生，自己不過鰥夫，又何必在乎呢？能夠為天下蒼生請願，自己又何足惜呢！！
看看劉岑，疼愛的問道：“岑兒，身體是否好些？”
劉岑點頭道：“岑兒感覺好了，又讓父親替岑兒擔心了，是孩兒不孝。”
蔡邕微微一笑：“傻孩子，哪有當爹的不心疼孩子呢，你如果沒有恢複，今天就不要再跟蔡績後麵練武了，多休息一日吧。”
“孩兒好多了，請父親大人放心。”
蔡琰插話道：“爹爹，哥哥昨日有做噩夢了，滿頭大汗，內衣都濕透了。”
劉岑臉一紅，沒有想到換下的內衣竟然被妹妹發現了，原本是打算自己來洗的。家裏除了三叔蔡績跟三叔嬸以外，就沒有其他仆人了。平常自己的換洗衣物都是三叔嬸整理，可是偏偏本月迴陳留老家探望親人，所以，這件事情就交給了妹妹。雖然妹妹年幼，但卻完全不是那種嬌滴滴、不勞而獲的官宦子女，無論洗漱整理，還是手工花紅，妹妹樣樣都行。以至於三叔嬸常讚許道，不知何人有此福氣能娶得妹妹如此賢惠溫柔之人？不過就是一點不好，總喜歡什麽話都跟義父說，真還是個孩子。
連忙道：“爹爹，我真的沒事了，隻是出了一身汗，岑兒已經習慣如此了。”
蔡邕看著這個有些倔強的孩子，這個孩子什麽都好，乖巧，聽話，隻是命運叵測。不禁感慨，噓噓長歎……
劉岑、蔡琰不知道父親今天為什麽會是如此，隻是詫異的望著父親，不敢打擾。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三人迴首，老家人蔡績領著盧植和另外一個老人走進內院。
蔡邕連忙整理衣襟迎上前去，道：“伯喈見過喬玄大人。”
盧植後麵的老者正是當年征召蔡邕道府中任職的喬玄大人，現任大漢太尉。
喬玄的目光在蔡邕身後的劉岑身上轉了幾轉，然後笑道：“如此沒有打攪伯喈的晨曲吧？”
蔡邕微微一笑道：“太尉大人言重了”
蔡邕知道這兩位朝中重臣清晨便來找自己，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對蔡琰和劉岑道：“琰兒，你先去琴房，岑兒，你跟蔡績去前院吧，注意身體，不要勉強。”
蔡琰和劉岑慌忙答應，跟喬玄、盧植告辭後恭謹退出。
喬玄看著劉岑的身影，若有所思。
蔡邕領著橋玄、盧植進入書房，然後掩門道：“大人是否有言欲告知。”
橋玄歎了口氣，緩緩道：“宋皇後已被聖上所廢黜，打入冷宮，！”
“啊……”蔡邕震驚，舉目望盧植，盧植沉著臉，默然點頭。
蔡邕知道這個宋皇後，中人姿色，簡言寡笑，不善趨承，雖繼正位，但一直不被靈帝所喜。隻是宋皇後端正嫻雅，秉直大方，多次規勸靈帝遠小人，近忠臣，疏理朝政，其賢惠之名，眾大臣敬仰，頗有人心。靈帝雖不喜，倒也安寧無事。可是如今怎麽會莫名其妙被廢黜，徙入幽室。
蔡邕莫名的望著橋玄。
橋玄老臉憔悴，長歎一聲，緩緩道出事由。原來宋皇後又是被宦官王甫所害。王甫因為渤海王劉悝曾經譏諷過自己，便編造謊言，借此誣陷渤海王陰謀勾結地方官員，企圖廢靈帝而自立，靈帝大怒，將渤海王下獄，嚴刑拷打，渤海王夫妻二人忍受不起酷刑，紛紛自殺，而劉悝有個妃子宋氏正好是宋皇後的親姑媽。王甫怕宋皇後以後報複，趁機捏造謠言，說宋皇後聽信旁門左道，詛咒皇上，結果宋皇後被靈帝廢黜，
橋玄說罷，長歎噓噓……
盧植大怒：“宋皇後端莊文雅，為後宮之首，謹守婦規，王甫這個小人竟然連後宮都要幹涉，都不放過，實在可惡。明日上朝，我一定要上書陳述，直麵聖君，豈能任小人胡作非為。”
蔡邕歎口氣道：“後宮都無法逃避中常之毒手，國事至此，我等更應規勸聖上，否則長久下去，國事如何？”
喬玄道：“如今，聖上已經被那群奸佞小人堵塞聖聽，多日不曾上朝，所言國事皆有王甫、曹節等內官傳送，我等連聖上一麵都難以見到，又如何規勸呢？”
蔡邕、盧植默然，的確如此，
蔡邕道：“太尉大人，難道我們就這樣任憑小人一手遮天，胡作非為？”
喬玄苦笑，然後道：“今日老夫至此，除了告知此事外，尚且還有一事於兩位大人商議。”語氣肅然，沉重。
緩緩從掏出一物，攤在手心，遞到蔡邕麵前，有些緊張的問道：“伯喈，可曾見過此物？”
蔡邕定眼望去，喬玄手中躺著一塊玉佩心鎖，晶瑩透徹，皎白如雲，溫潤玲瓏，隱約中五彩炫目光芒流轉……
蔡邕大驚，抬頭問道：“太尉大人從何得此物，此乃岑兒隨身佩帶之物。”
喬玄手微微顫抖，緊張的問道：“伯喈，可曾錯過，真的是岑兒佩帶之物嗎？”
蔡邕看了喬玄一眼，正緊張的盯著自己，道：“伯喈不會有錯。此玉乃岑兒自小所配。其母在臨終之前跟告訴伯喈，乃是祖傳，也是唯一留存給岑兒的紀念，一直懸掛其脖上，伯喈不知道岑兒何時丟失此物，皆未曾告訴伯喈，請問喬大人從何得到此物。”
喬玄搖搖頭，手心一翻，將玉佩翻轉過來，然後悄聲道，：“伯喈再請細看，是否岑兒所配之物？”
蔡邕仔細打量，數朵層雲之中，一隻展翅風鳴九天的鳳凰正撥雲弄雨，氣勢傲然。
蔡邕呐呐道：“伯喈看錯了，如此看之，不是岑兒所物，伯喈記得，岑兒所佩玉鎖後麵乃是一條騰雲飛龍。”
然後納悶的看著喬玄道：“大人從何得到此物，竟然如此相似，伯喈不慎，竟然識錯。”
喬玄悄然道：“此物非老夫之物，乃是宋皇後托人轉交給老夫之物。”
蔡邕、盧植渾身一震，齊齊望著喬玄
喬玄道：“此物乃是宋皇後一貼身小婢前日悄然入我府中，交給老夫的，並轉交給老夫一封書信。次日宋皇後就被廢黜，打入冷宮。”
盧植、蔡邕對視一眼，然後道：“皇後有何懿旨？可是希望我等規勸聖上？”
喬玄搖搖頭道：“皇後言，此玉乃我朝光武帝平定天下，恢複祖製，冊封劉氏，鎮守大漢四疆時，敕封河間王劉明之物。後傳至其曾孫河間王劉蒜之手。此玉原是一對，陰陽相配。永嘉元年，衝帝駕崩，梁太後和眾位大臣之意於當時河間王劉蒜，但把持朝政大將軍梁翼不過眾位大臣之意，卻立年僅八歲的渤海王之子劉瓚為帝，即為我朝質帝。後遭梁翼毒殺。
群臣乃仍欲立河間王劉蒜為帝，但梁翼欲長久掌權，力排眾議，再立平原王劉翼之子劉誌為帝，即我朝先帝桓帝。然桓帝聽信小人之讒言，誣告河間王有謀反之意，遂將河間王劉蒜貶為尉氏候。河間王劉蒜本無反意，遭此誣陷，痛不欲生，後服毒自盡以表其清白。
然其有一幼女，已嫁渤海王之二子劉悝為妃子。此女正是宋皇後之姑母。當初，劉蒜早有死意以表清白，但不願令其斷後，以讓祖宗蒙冤，所以，在其幼女出嫁之時，將其一幼子偷偷送往渤海王之處，並以此玉為證，以求他日為其宣召清白。後河間王服毒自盡，其子由渤海王做主，娶濟南孔家幼女為妻。後渤海王劉悝遭宦官陷害，被逼自盡，妻妾子女盡下入大牢，而其子也慘遭殺害，然所幸當時，其妻迴門，遠離渤海王府，而卻逃此一劫。雖官府也曾派人前往孔府查詢，但一直未曾迴門，至此杳無音訊，不知何蹤。然臨行之時已有身孕，若有後則乃為河間王之嫡孫。但其身配有相似一塊玉，所雕為一條龍。後宋皇後遭小人陷害，自知其命不久，將其緣由轉告知老夫，望大人能體諒曾受河間王之恩情，尋訪其後，以保河間王一門血脈。”
蔡邕震驚，久久不言……
盧植問道：“皇後可言，那塊玉佩雕飾何物？”
喬玄抬眼望了蔡邕一眼，緩緩道：“一龍一鳳，陰陽相配！”
蔡邕渾身一抖。
喬玄、盧植凝重的望著蔡邕
蔡邕許久才緩緩道：“岑兒本姓劉，當年大雪之日，其母在青溝莊被歹人劫持，所幸被我所救，雖然事後我也曾詢問其家世，但其母皆不曾明言。既未曾告知伯喈為何被擒，也未曾告知伯喈岑兒原本身世。難道，難道……難道他就是——就是……”
橋玄道：“如今，我等也不可妄自言語，但無論如何，定有其緣。”
蔡邕心中翻江倒海，數年前那場暴風雪中奇異的事情一幕幕的從新在腦海中浮現，心中那個一片隱然……沒有想到劉岑竟會是龍子，竟然是大漢劉氏嫡係子孫？那群黑衣人又受何人指示前往要捉拿其母子呢？如此內情，為何婦人臨終前亦不對自己明言呢？
況且，婦人跟隨自己生活大半年時間，從言談舉止中，蔡邕隱約感覺並非大戶人家，談吐之間多為俚語，且孤聞寡見，若是孔家女兒，又豈能如此？莫非並不是，隻不過偶然拾的此玉？蔡邕心中一陣迷惑，無法理出頭緒，呻吟道：“但隻憑此玉就認定身份，是否太過簡陋？”
盧植點點頭，道：“不錯，如今能夠正真識得內情之人已逝，隻憑此玉，恐怕不能服眾。”
喬玄道：“不錯，兩位老友所言甚是。老夫得到這個消息後，也晝夜冥思，後再細細盤問宋皇後那小婢，小婢言道，宋皇後曾告訴她，皇宮宗碟中或許由此記錄。”
“為什麽？當年不是偷偷送往渤海王府嗎？又怎會走漏消息？”盧植疑惑問道。
喬玄道：“這倒不是，而是內官奉旨查抄河間王府時，曾從一老仆中得知此事，但皆未曾細查，隻是記錄在宗碟之中；然渤海王遇難之時，有內官忽想起此事，秘密查詢，似乎已有所得，並細記在牘。無奈我等不知，否則，就可知曉岑兒是否乃皇室後人？”
蔡邕頹然坐下，一言不發，八年前那場大雪又在腦海中浮現，唿嘯的北風、滿天的大雪、窮兇極惡的匪人、神秘難測的張角、破舊的祠堂，還有那莫名的雷聲、閃電……一一浮現腦海，這些年來，自己未曾跟任何人談及進京路上的這一幕，甚至告誡蔡績不得在任何人麵前談及此事。就連劉岑長成，多次出言詢問，自己也是含糊其辭，未曾細言。原來以為，經過這麽多年，自己已經完全忘記了，但是沒有想到，依舊如此清晰在內心深處，似乎對於迴憶這一幕隱藏著一絲恐懼，一絲不安。這種莫名的情緒已經伴隨自己多少年了，為什麽呢？
蔡邕痛苦的閉上眼睛。岑兒不過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是自己的義子，絕對不是漢室後人……隱隱之中，蔡邕感覺到，一旦岑兒的身份真如此，必將掀起一場驚天波瀾，一場關乎大漢命運的爭鬥……
盧植看到老友痛苦表情，心中竊然，收養多年的義子忽有可能是大漢劉姓子嗣，又是被當今天子所不容的河間王後人，偏偏身世未明，如此複雜內情，陡然得知，怎能接受？更何況從此，直至最後真相，伯喈不得不擔負起保護岑兒的重任。而朝廷動蕩，內官篡權，自身尚且難保，又如何能擔此重任？
喬玄看了一眼默然的蔡邕，道：“如今奸佞猖獗，若是得知岑兒乃河間王之後，定會招其毒手，所以我等還是保守此秘密，待到時日成熟之日，再將此事宣告天下，為此正名，認祖歸宗，替河間王、渤海王兩位一洗冤仇，兩位意下如何？”
蔡邕心中一片茫然，木然點點頭。
盧植看到老友如此，也有些感慨，問道：“大人，那個小婢如何安置？”
喬玄道：“那小婢入宮前原是京師善良人家，本姓任，小名紅昌，皇後意願是讓其迴家，孝敬家人，但是老夫已代為查問過，父母在去年因病早逝，家中也無人在京師。如今老夫將其安置在府中，待日後再行安置。”
盧植點點頭，道：“此等秘密，不可讓外人得知。”
喬玄道：“此女雖然年幼但是非常聰慧，忠貞堅毅，明曉大事，所以皇後才將此大事轉托給她，兩位盡管放心。如今在我府中，外人不知。”
盧植默默點首，同情的看著老友，竟不知如何開口安慰。
門外傳來劉岑清朗的聲音：“爹爹，宮內有公公來宣召爹爹進宮。”
三人不禁陡然一震。喬玄翻手迅速將玉佩藏入懷中，蔡邕看了兩人一眼，整理下衣襟，平靜下有些慌亂情緒，拉開門。
門外劉岑恭謹侍立一邊，看蔡邕三人走了出來，連忙鞠躬施禮。
喬玄、蔡邕、盧植的三人目光久久在劉岑身上逡巡……
劉岑臉上微紅，不知道為什麽爹爹、盧植伯伯和喬玄爺爺為什麽這樣看自己，而且目光中似乎蘊含著什麽意思。
喬玄看到劉岑有些窘態，微微一笑道：“岑兒，老夫問你，長大之後，你將何為？”
劉岑聞言，抬頭昂然目視三人，朗聲道：“爹爹曾教訓道，天地無窮，人命有終。立功揚名，行之在躬。岑兒定當緊尊爹爹教誨，以太尉大人、尚書大人為鑒，蕩清朝野，為天下蒼生謀一福祉……”
“哈哈哈……好，岑兒能有此言，老夫欣慰，那就先替天下蒼生謝岑兒了，如此，老夫也就放心一搏了。”喬玄眯著眼睛，笑眯眯的看著劉岑那幼稚的臉龐上所露出堅毅的表情，滿意的點點頭，
劉岑瞪著眼睛奇怪的望著，不知道喬玄怎麽會如此為什麽會如此一說。
盧植點頜微微一笑，輕聲道：“天不亡我大漢矣！”
望著詫異的劉岑，蔡邕心情一鬆，一捋長須，道，：“岑兒，你先去稟報，義父這就過去。”
劉岑欣然領命，離去……
橋玄盯著劉岑消失在迴廊的身影，心聲感慨道：“我觀此子，非池中之物，有吞雲吐霧之誌氣，他日不可小瞧。或許這就是天命所為。”
蔡邕一愣，天意，天意何為？喃喃道：“世事難料，一切都未定呀！”
盧植看到蔡邕麵現痛苦神情，雖然奇怪，但是知道目前不易繼續此話題，嗬嗬一笑道：“能得橋老如此評價，好像除了洛陽的的曹校尉之外未曾聽聞了？”
喬玄點頜道，：“不錯，孟德此人，心有經天緯地之才，非一般官宦子弟，你看他所注兵典《孫子》，精辟深刻，振聾發聵，如此之人，又豈能沒有鴻鵠之誌呢？老夫以為，若朝廷清正，孟德確為一治世能臣，定能再現大漢雄威，然……”
喬玄截然不語，有些垂頭喪氣……
盧植、蔡邕頓時心明。如今靈帝荒淫，寵幸小人，弄得廟堂之上烏煙瘴氣，天下有識之士皆遠離朝廷。百姓流離失所，生活落魄，盜賊時常聚眾禍亂，而邊疆蠻夷也蠢蠢欲動，風雨降至，大漢還能有太平嗎？而如曹孟德有此之才能之眾，有豈能庸庸碌碌而為呢？若不是治世之能臣，就是亂世之梟雄！！
蔡邕長歎一口氣，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方為真君子。若兵火燎原，天下百姓將何往？既然如此，伯喈不才，願以一己之力為聖上分憂，以肅朝野。”
盧植讚許道：“伯喈兄能有如此慷慨之意，老夫佩服，定當跟隨其後，為天下蒼生，以避兵火之火而盡力。
喬玄不禁大笑，道：“好，既然如此，老夫也不甘落後，與兩位同氣連枝，共清廟堂。”
蔡邕迴過神來，笑著道，：“既然如此，伯喈先去麵聖。”朝著喬玄、盧植瀟灑一拱手，飄然而去，神情恬靜，雍容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