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楚楚做了一個夢,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是無窮無盡的黑暗和虛空,她什麽也看不到,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隻是機械地在虛空中一直向前方走,一直走,一直走。


    然後,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累了,走不動了,便閉上了眼睛。


    再然後,她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乳名。


    “囝囝,我是媽媽,我是媽媽啊。”


    媽媽?


    嗯,這的確是媽媽的聲音,也隻有媽媽這樣叫她。


    聞著熟悉的藥水味道,她知道,這是在醫院!


    我活過來了!


    張楚楚想睜開眼睛看看媽媽,卻覺得眼皮極為沉重,似是重逾千斤。


    用了很大的力氣,終於,她的眼前出現了亮光,刺眼的亮光。


    她想抬起手擋一下光亮,卻發現胳膊好象更重,而且,似乎,被包起來了,整個人包得跟粽子似的。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麽樣的後福。


    但,爸媽應該急壞了吧……


    想到這裏,張楚楚再度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媽媽那張熟悉的臉,此時,正有幾滴豆大的淚珠從那張臉上滑落,滴在了她的臉上。


    “媽,你怎麽哭了?我,我沒事了。”張楚楚說話的時候,胸腔裏一陣疼痛。


    “囝囝,你可醒過來了,哇~”楚衛紅喜極而泣。


    張江山紅著眼睛拍了拍她的肩膀,勸道:“好了好了,女兒醒了,你怎麽還哭上了呢?”


    張楚楚的視野裏又出現了爸爸的麵孔,同樣很憔悴的臉,眼睛微紅,此時,卻是笑了。


    她勉強擠了個笑容出來。


    隨即,她一臉震驚地看著爸媽,說道:“爸,媽,你們,你們的頭發怎麽白了?”


    她記得很清楚,爸爸今年才四十九歲,媽媽還小兩歲,之前不過稍有幾根白發而已,而現在,兩人的頭發,竟然全白了!


    她鼻子一酸,瞬間,熱淚便滾滾而下。


    這還用問嗎?


    還用問嗎?


    張江山看著女兒,微微一笑,故作輕鬆地說道:“沒事,不就白了頭發嗎?早晚都要白的,無非是早了點而已。醫生說你醒了就沒事了,休息兩三個月就又活蹦亂跳的了,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你爸說的對,囝囝不哭啊。”楚衛紅拽出紙巾,給女兒擦了擦眼睛。


    張楚楚點點頭,心裏好受了許多,卻還是想哭。


    她和許多年輕人一樣,一直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基本上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完全沒有注意到,不經意間,父母,已經老了。


    這人的情緒啊,就象開了閘的洪水,一哭出來,哪裏收得住?


    直到哭得胸腔疼痛難忍,她才漸漸停止了哭泣。


    楚衛紅被女兒哭得心疼,又拽出幾張紙巾,給她擦去臉上的淚水。


    這時,病房外麵,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張江山、楚衛紅轉頭向門口看去,張楚楚雖然頭轉不動,也將眼神飄了過去。


    “聽醫生說我們的女英雄醒過來了?”一個洪亮的聲音伴著笑意說道。


    “唉呀,張書記、郝市長來了,快請坐。”張江山連忙搬過椅子。


    張楚楚聞言,心裏一驚,張瑞平書記、郝道光市長?


    警校擴建時,這兩位領導去視察過,她是有印象的。


    南廣市的一、二把手都來看望她,這讓她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不用坐,站著就好,坐著,咱們的英雄就看不見了。”張書記笑道。


    隨即,張楚楚的視野裏出現了兩張麵孔,離自己最近的是張瑞平書記,身材高大;稍遠一點的是郝道光市長,身材稍有些單薄。


    “哢嚓哢嚓”,一陣快門聲響起,好象有人在拍照片。


    張楚楚眨巴眨巴眼睛,吃力地說道:“張書記好,郝市長好。”


    張瑞平和靄地看著張楚楚,說道:“好孩子,舍身救人,了不起啊!我很感動!你安心養傷,你的事跡材料市委宣傳部已經準備好了,等你傷好了,市裏還要給你開表彰會。”


    張楚楚勉強扯了下嘴角,艱難地說道:“謝謝,領導,關心。這,是我,應該。做的。”


    張瑞平笑著說道:“不用謝,要謝也應該是我代表市委市政府、代表人民謝謝你才對,你們冒著生命危險,救起了十六個人!在你們的模範帶頭作用下,另兩位老人也被其他群眾救進了商場,同時也把你們倆給救了。你恐怕還不知道吧,兩位老人獲救之後不到一分鍾,第二波洪峰到了,一輛空的中巴車撞上了公交車,被洪水一起衝進了河道,真是萬幸啊!若不是你們倆,可就釀成大禍了!”


    說到這裏,張瑞平伸出手,握住張江山的手,用力地晃了幾下,感慨地說道:“老張啊,我還要謝謝你們,謝謝你們培養了一個好女兒。”


    張江山嗬嗬笑著:“領導過獎了,這都是為人父母應該做的。”


    張瑞平點點頭說道:“是啊,為人父母者不禁要把子女養好,還要教育好,這才是合格的父母,可是,現實生活中,有太多的父母做不到這一點。”


    張江山不知道怎麽接茬,這話不好接啊。


    張瑞平也許是真的有些感慨,說完之後稍稍沉默了一下。


    郝道光市長適時問道:“你們有沒有什麽難處和需求?”


    張江山和楚衛紅互相看了一眼,說道:“沒有沒有。”


    張瑞平笑著說:“有什麽需要盡管說,我在這裏表個態,隻要是我們市委市政府能做到的,一定不含糊,絕不能委屈了我們的英雄。”


    張江山正想說沒有,楚衛紅從後麵拽了他一下,搶先說道:“我們沒什麽要求,隻要張楚楚好就行。”


    “嗬嗬,好,你們辛苦了,有什麽需要的話,可以直接跟我和郝市長聯係,保證不打折扣。”張瑞平頓了頓,接著說道:“等會兒還有個會,我們就不打擾病人休息了,過幾天我們再來。”


    “張書記、郝市長慢走。”張江山和楚衛紅把幾位領導送到病房門口時,發現這一行人在前麵隔了幾個房間的位置又拐進了另一個病房。


    難道是和女兒一起救人的小夥子?


    這個念頭在張江山的腦子裏一閃而過。


    “你剛才拽我幹嘛?”迴到病房裏麵的時候,張江山並上門,問道。


    “我拽你幹嘛?還用問嗎?咱囝囝為了救人受了這麽重的傷,兩位領導關照一下不是很正常嗎?你沒有需求,囝囝也許有呢,得問過她才行。”楚衛紅解釋道。


    “嗯,你說的對,還是你腦子好使。”張江山笑道。


    張楚楚剛剛醒來,又大哭了一陣,感覺有些疲憊,便沉沉睡去。


    當她再度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爸媽都不在。


    一個三十來歲的女護士剛從她的腋下拿出體溫計,舉起手來迎著日光燈在看度數,仰起的臉龐呈現出好看的弧形,白色的短袖護士裝顯得格外的耀眼。


    “唔,身材不錯,跟本姑娘有的一比。”張楚楚眯著眼睛瞟了眼女護士玲瓏有致的身形,覺得心情很好。


    “醒了?體溫三十六度五,正常;血壓70/100,正常,看起來恢複的不錯。”女護士看著張楚楚,笑吟吟地說道。


    “笑起來還有倆酒窩,比本姑娘的還深,長得也挺好看。”張楚楚在心裏嘀咕了一下,又掃了幾眼女護士那張頗為精致的麵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右臉一直有些疼,便很想知道自己的臉有沒有受傷、會不會毀了容。


    女護士檢查完體溫和血壓,正要離開,張楚楚連忙叫住了她:“護士姐姐。”


    女護士聽得聲音,迴過頭來,展顏一笑:“小妹妹,有事?”


    張楚楚有點忐忑不安地問道:“我,我的臉,沒事兒吧?”


    女護士聞言,笑道:“放心,你的臉隻是被撞傷了,不會毀容,不過呢,暫時會疼幾天,再修養個十天半月的,就會恢複如初。”


    “嗯,謝謝!”張楚楚一顆心落地,感覺踏實多了。


    都說女生把容貌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甚至有人說“與其醜,毋寧死”。


    以前張楚楚從來沒有體會過,現在看來,倒象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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