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帶著副班長、王京生還有呂啟軍幾個人開著車駛出了阿克蘇兵站,走了大約幾公裏就看見距離公路南麵幾公裏處有一條綠色的屏障,王京生知道,那是阻攔風沙的楊樹林,這樣的樹林在新疆比比皆是。它們幾乎是順著公路一直向遠處延伸。有一條不是很寬的土路直接通向那裏。班長把車開上了土路,汽車在一片狼煙中駛向了楊樹林。

    汽車很快就開到了楊樹林的邊緣,王京生發現這裏的綠樹長的非常的茂密,翠綠色的葉子油汪汪的,就好像是塗抹了一層薄薄的油脂,這與新疆其他地方樹木的葉子上都是布滿灰塵的情況形成了十分鮮明的對比。

    緊靠楊樹林邊緣不遠處是一條水泥板砌築的人工排水渠,排水渠非常的寬闊,即便是水渠的渠底最少也要有三四米寬,看得出來水渠的建設者們在這裏傾注了大量的心血和汗水。水渠裏的水非常的清澈,流速可以稱得上湍急,一波一波的波浪洶湧的奔騰著。王京生被眼前的一切幾乎深深地吸引著,他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個荒蕪的大漠邊緣,居然還能看到這樣寬闊而茂密的楊樹林,還有這麽工程浩大的人工水渠,水渠裏還有這麽豐富而充足的水源。更讓王京生感到驚奇不已的是,水渠的另一側是幾乎一眼望不到邊的稻田,稻田裏的水稻綠油油、水靈靈,在陽光的照射下,隨風起伏,白色的、細小的稻花如稀疏的白雪,在田野上飄灑,清新芬芳的氣味在平原上空彌漫。

    站在高高的白楊樹下,王京生感覺自己的視野突然變得豐滿和遼闊起來,棋盤形狀的稻田從腳下一直延伸到沙漠的深處,中間點綴著綠色的菜地、綠色的樹木、綠色的蘆葦還有綠色掩映的村莊。村莊之上,緩緩移動的是那嫋嫋升騰的炊煙,他們絲絲縷縷地向更高更藍的天際飄散,似乎要與朵朵白雲相融,一副美麗的立體畫在王京生的大腦裏迅速的勾勒而成,動與靜之間,白與藍之間,天與地之間,田野與蒼穹之間,是那麽的對比分明,又是那麽的和諧統一,這那裏是戈壁沙灘,分明是錦繡如畫的北國江南。

    “嘿,你想什麽呢,這麽聚精會神的,叫了你幾聲都沒有聽到。”班長的喊聲讓王京生猛然的從陶醉中驚醒過來。

    “哦,我沒有想什麽,隻是隨意的看看,我沒有想到,這裏的風景實在是太美了。”王京生扭過頭來迴答著,他看到班長和副班長、呂啟軍都在那裏脫衣服,他一下子明白了,趕快追問道:“喂,咱們是不是要在這裏洗澡啊?”

    “是啊,這裏洗澡多棒啊,大渠的水這麽幹淨,四周還沒有人,簡直就是天然的洗澡堂,別看啦,趕快脫衣服吧。”

    很快王京生就和他們幾個人一樣把身上的衣服脫得一絲不掛,起初王京生還有一點不好意思,他警惕的向四周張望了幾次,覺得確實是沒有人,才慢慢地向水渠走去。

    王京生從小就喜歡遊泳,早在北京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就經常背著家裏去陶然亭遊泳池遊泳,那個時候雖然隻是去那裏戲耍,但是他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培養了王京生喜歡遊泳的興趣。後來到了河北舊縣以後,那裏是魚米之鄉,到處都是水,就更給了王京生遊泳的機會,他也就是在那種環境裏學會了遊泳。到部隊以後,他還從來沒有機會遊泳,今天終於有了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怎麽能放過呢。

    王京生雖然是最後一個脫的衣服,可是他卻是第一個跳到水渠裏麵的,當他頭向下以一個標準跳水的姿勢紮進水渠的時候,立刻感到了一股徹骨的冰涼,渾身的燥熱一下子被冰水一樣的渠水所澆退,他覺得身上的每一個汗毛眼都在滲透著涼氣,那種滋味就好像是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他渾身不住的顫抖著,嘴上大聲的唿喊著:“哎呦,凍死我了,這裏的水怎麽這麽涼啊。你們千萬不要下來了。”不料,班長他們三個人已經先後跳進了水渠,他們也立刻發出了一陣陣的驚唿。

    王京生奮力的向著水渠邊遊去,湍急的水流一下子就把王京生衝出了好幾米,他下意識伸出手想抓住什麽,可是水渠是由水泥預製板砌築而成的,上麵光禿禿的,連一根草都沒有。轉眼的時間,他們已經被渠水跌跌撞撞的衝出去了十幾米,王京生依仗著身體壯,水性好,掙紮著爬上了水渠。水渠裏班長和副班長也在拚命的掙紮著,他們奮力的向水渠邊遊動著,隻有呂啟軍在急流裏麵不斷起伏著,他驚慌失措的大喊著救命。情急之中,王京生抄起剛才脫掉的衣服,在跑動之中,把兩件褲子紮在了一起,然後扔給了班長,班長一隻手拽住了衣服,一隻手拉住了副班長,副班長又拉住了呂啟軍,三個人好不容易從水裏爬了上來。

    幾個人同時都在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王京生由於使勁太猛,更是上氣不接下氣,他弓著身子,用手捂著肚子,臉上一副十分痛苦的表情。班長和副班長也都蹲在地上蜷縮著身子,呂啟軍則是趴在了水渠邊,嘴裏不住的哼哼著。

    “趕快把衣服穿上吧,先暖和暖和再說。”班長第一個站了起來,他從地上撿起一件衣服披在了王京生的身上。

    “謝謝,謝謝。”王京生這個時候說話還在打著哆嗦,他抬起頭看了看班長,隻見班長的臉色就像是一張白紙,嘴唇鐵青鐵青的,胳膊和腿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他又看了看副班長和躺在地上的呂啟軍,他們也和班長差不多。

    “真懸啊,我們差一點沒命了。”班長一邊在地上跺著腳,一邊心有餘悸的說著。

    “真他媽的見鬼,天氣這麽熱,可是這裏的水怎麽這麽涼啊,我說得怎麽這裏沒有人來遊泳和洗澡啊。這裏的人也是混蛋,知道這裏的水涼,也不知道在這裏放個警示牌,怎麽也要提示一下啊,否則要是真的出了人命,他們也要負責任。”副班長狠狠的罵著,好像這樣就能夠緩解一下心中的緊張情緒。

    看到眼前的情景,王京生感到了一陣陣的後怕,他想,多虧了大家的身體好,也都有一點水性,才沒有出現大的問題。萬一要是真的死了人,那真的沒有辦法交代了,不但班長脫不了幹係,就是他們所有的人都要承擔責任,而且還會連累指導員,那樣一來事情就不好收拾了。其實大家都知道,新疆很多地方的水都是由附近雪山上雪融化以後流下來的,這樣的水怎麽能不涼呢。今天主要是天氣太熱,大家出的汗又多,誰也沒有來得及試一試水溫,看來,無論做什麽,都不能貿然行事,至少要做到心中有數,知己知彼。

    過了一會兒,王京生逐漸的感覺到舒服了很多,身上的所有毛細血管開始冒汗,腳趾和手指也不再疼痛了,他知道這是燥熱的天氣起了作用,多虧了這樣那的天氣,隻要出了汗,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這個時候,王京生才感覺到了身上依舊是黏糊糊的,渾身上下幾乎都是沾滿了泥土,他用商量的口吻問班長:“班長,你看我們大家渾身都是泥土,是不是還要洗一洗啊?”

    班長看了看王京生,又看了看副班長和呂啟軍,想了一下說:“這還用說嗎,當然應該要洗一下,而且還要好好的洗一下。你看看我們大家這個狼狽相,都和泥猴差不多了,這樣迴去也無法和指導員交代。不過,大家洗澡的時候要加倍的小心,千萬不能掉到水渠裏,我可經不起這樣的驚嚇了。抓緊時間吧,洗完澡我們趕快迴去,弄不好指導員已經著急了。”

    洗完澡以後,幾個人都換上了幹淨的衣服,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好像是換了一個人。副班長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悄悄地把臉上的絡腮胡子給刮了,臉頰紅潤潤的,就如同是剛剛喝了幾兩好酒一樣,全然沒有了剛才從水裏剛上來的狼狽。

    晚上吃飯的時候,指導員特意讓王京生多要了一個紅燒肉,他說在部隊一年也吃不到一次紅燒肉,今天好不容易趕上了,我們就解解饞。兵站的管理員告訴王京生,你們的運氣還真的不錯,前幾天兵站剛剛從附近的兵團用糧食換迴來了幾頭生豬,昨天殺了一頭,你們就趕上了,要不然我們自己都不知道紅燒肉是什麽滋味了,這裏過往的部隊很多,要是不把緊一點,一口豬吃不了一天就沒啦,看來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你們還真是有這個口福。

    吃過晚飯,天就完全黑了下來。指導員自己住了一個單間,他說自己累了,就獨自迴去了。大家剛剛洗完澡,又吃的飽飽的,再經過遊泳時候的驚嚇,也都覺得疲乏了,班長也提議迴去休息。

    一走進兵站宿舍就能明顯的感覺出一陣陣的熱氣撲麵而來,兵站的屋子隻是陽麵有幾扇窗戶,陰麵沒有留窗戶,屋子裏沒有一點過堂風,空氣根本就不流動,屋子裏熱騰騰的就像一個沒有揭開鍋的蒸籠,即使是光著膀子依然還是滿頭大汗。王京生本來就怕熱,他也知道新疆天氣的規律,傍晚的時候天氣最悶熱,等到午夜的時候,天氣就會涼爽下來,所以他根本就沒有進屋子,隻身一人在院子裏轉悠著。

    兵站的院子裏已經停滿了來這裏住宿的部隊車輛,從那些車輛的車號上可以看出,絕大部分的汽車都是來自於不同的汽車團的,隻不過人家的汽車要比王京生他們的汽車新的多,車身上的綠漆在月光的照射下閃爍著點點亮光,空氣中都能聞到油漆淡淡的清香。

    王京生特別的羨慕那些能夠開上新車的汽車兵,他們的年齡和王京生一樣,所從事的工作也一樣,可是人家身上就能穿著嶄新的工作服,手上帶著雪白的手套,有的人甚至就連褲線都是整整齊齊的,下了汽車幹幹淨淨,就好像是一個個紳士,就是那些年輕的姑娘也要多看他們幾眼。哪裏像他們這些汽車兵,開著最爛最破的汽車,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隻要是一出車,渾身上下就沒有幹淨的地方,就像大家戲稱的那樣:遠看是要飯的,近看是逃難的,仔細一看是xxx團的。

    此時此刻,王京生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幾許惆悵,靜謐的月色中,他想到了自己的家,不知道現在母親、父親他們是不是還在為了家庭而辛勤的勞作著,弟弟妹妹們是不是還在昏暗的燈光下趕寫著沒完沒了的作業;他想到了趙靜,趙靜現在在幹什麽呢,知青點的那些永遠也說不清,永遠也沒有頭的爛事是不是還在糾纏著她,還能有誰能夠幫她一把呢?他最多的還是想到了劉純燕,眼下最幸福、最開心,最無憂無慮的應該就是她了,她此刻是不是像一隻可愛的小鳥那樣,自由自在的在自己理想的天空中遨遊呢?最後,王京生又想到了152醫院的護士小李,她嬌好的容顏,美麗的身姿還有憂鬱的眼神一直在王京生的眼前晃動,晃動的讓他眼暈,雖然離開152醫院沒有多少天,自己也曾經發誓不再見小李了,可是現在他還是對小李念念不忘,一下子忘記一個人,而且還是自己心裏喜歡的人,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忽然,王京生聽到宿舍裏一片喧嘩,特別是副班長的聲音顯得比其他人還要高八度,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沒有來得及多想,就快步跑到了兵站宿舍。王京生一走進屋子就看見副班長光著膀子,雙手在身上胡亂的抓撓著,嘴裏不住的罵道:“我日他先人的,這裏的臭蟲怎麽這麽厲害,咬死我了。”旁邊的床上,班長和呂啟軍正在彎著腰在自己的鋪板上仔細的尋找著什麽。

    “副班長,你們這是怎麽啦?”王京生很關切的問道。

    “嗨,他媽的甭提了,我剛剛躺下一會兒,就覺得身子底下有什麽東西在咬我,開始我還以為是什麽小蟲子,所以也沒有注意,迷迷糊糊的剛要睡著,就感到身上一陣的痛癢,我趕快起身一看,身子底下有好幾個小拇指肚那麽大的臭蟲,我再一看我的腰上和胳膊上起了這麽大的包。”說著話,副班長把手從自己的腰上拿開讓王京生看。

    “嗬,這麽大的包啊。”看到副班長腰上的大包,王京生驚叫起來。隻見副班長的腰部有兩個像小孩的拳頭那麽大小的紅包,這兩個紅包鼓鼓的,紅**膚的表層泛著一層亮光,就連皮膚上麵的汗毛孔都依稀可見。

    王京生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副班長身上的被臭蟲咬的紅包,非常驚奇的說:“我的媽呀,這裏的臭蟲怎麽能把人咬成這個樣子啊,這也太厲害了,嚇死人了,這還怎麽睡覺啊?”

    “別他媽的提了,這裏的臭蟲就是和我過不去,你看班長他們就沒有事。”副班長很有一點憤憤不平。

    “也是啊,我和呂啟軍就好得多,你看,臭蟲雖然也咬我們,可是我們的身上隻是起了幾個小紅點,就和蚊子咬一下差不多,不想副班長身上的大包那麽嚇人。”班長一邊抓鬧著自己身上的皮膚,一邊湊過來看副班長身上的紅包,猛然間班長好像想起了什麽,他說:“對了,我知道是怎麽迴事了,副班長這也是一種皮膚過敏,臭蟲的毒素在他的身上反應強烈,所以起得包就大,不過也沒有事,明天早晨就好了。”

    聽了班長的說法,王京生覺得很有道理,他聯想到自己也是過敏性的皮膚,趕快說到:“你這樣一說我就更不敢睡覺了,我的皮膚也是過敏性的,萬一要是和副班長一樣,我可受不了。”

    班長說:“我知道臭蟲最怕光,我們隻要開著燈睡覺臭蟲就不會出來。”

    “得了吧,你說的我才不相信呢,敢情臭蟲不咬你,反正說什麽我也不在這裏住了,你們誰願意住誰就住吧。“看來副班長已經是心有餘悸了。

    班長想了想,然後走到副班長的床鋪前麵,他先把副班長的被褥放到自己的床上,然後讓王京生和他一起把床板抬到地上,他告訴王京生,他喊一二三,然後他們兩個一起往地下摔床板,這樣隱藏在床板夾層裏的臭蟲就會給摔出來,副班長和呂啟軍準備用腳踩。

    按照班長說得辦法,王京生和班長一起狠狠的把床板摔倒了地上,呂啟軍順勢抬起了床板,“哎呦,這麽多的臭蟲啊。”幾個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的驚唿起來。王京生看到,鋪板的下麵的地上爬滿了大小不一的臭蟲,密密麻麻的,足足有幾十隻,它們以最快的速度四處逃竄著,盡管副班長和呂啟軍用腳在奮力的追殺著,可是絕大多數的臭蟲還是跑掉了。王京生身上頓時起了好多的雞皮疙瘩,就好像那些臭蟲已經爬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這麽多的臭蟲竟然能同時藏在一個鋪板下,不用說,這裏的每一個鋪板地下都肯定會隱藏著如此之多的臭蟲,自己今夜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裏睡覺了,即便是在屋子外麵坐一晚上也認了。

    那一夜,班長帶著王京生他們幾個人都睡在了汽車的大箱上。王京生看到其他汽車的大箱上也同樣的睡著很多人,他想這些人一定是和他們一樣,也是被臭蟲給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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