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訓練按部就班的進行著,雖然開始的時候有一點不適應,可是王京生覺得也沒有人們所說的那麽艱苦,要是和在學校時候的籃球集訓比起來,運動量小多了。隻不過新兵訓練時間很緊湊,幾乎沒有多餘的時間,每一天都是安排的滿滿當當。一周下來,大家基本上都已經適應了部隊的生活節奏,隨著身體體能的恢複,新兵們對於整理內務,跑步出操,吃飯排隊唱歌都已經習以為常。

    這幾天,王京生人雖然在操場上一絲不苟的參加著各種操練,可是他的內心卻總是有著濃烈的思鄉之情,二十年來他是第一次離開家這麽遠,這麽長的時間,他也是第一次體會到了離別之情和思念之情是會如此的強烈和如此的折磨著自己。他想著母親這個時候肯定也在思念著他,肯定會擔憂他的衣食住行是否習慣,是否適應,兒行千裏母擔憂;他想著趙靜這個時候是否還在為林場知青們的事情操勞,他走了以後,趙靜的工作難度大多了,她是否已經收到了他的信,她是否也在想著他呢?他想著最多的其實還是劉純燕,因為在他看來隻要劉純燕給他迴信,就說明他們之間還有繼續交往的可能,在這個意義上說,劉純燕的來信在目前來講就是他們的關係還能否延續下去的試金石,不管這樣的延續究竟能維持多長的時間,在另一層意義上說,劉純燕這個時候,又是王京生賴以在部隊紮根與否的精神支柱。自己寫出的信已經有十幾天了,而且都是寫的航空信,估計這幾天就能收到迴信,但是收到的第一封信到底是誰的呢?越是到了這個時候,那種望眼欲穿的感覺就越是強烈。

    這些日子不隻是王京生鬧心,幾乎所有的新兵都在為來信的事情鬧心,尤其是很多農村來的孩子從來就沒有出過家門,現在一下子出來了這麽長的時間,想家是自然而然的了。大家已經初步摸清了團裏來報紙和來信的時間,一般在上午的十點鍾左右,各個連隊的通訊員就可以到團部門口的收發室取報紙和信件,這個時候新兵們都會不約而同的把眼光撇向團部迴來的小路上,通訊員也是新兵,他知道大家的心情,所以哪怕是隻有一封信,他也會立刻送到新兵們訓練的操場上來。從前幾天開始,有的新兵已經陸續的收到了來信,看到他們收到信以後那種喜笑顏開的樣子,王京生嘴上不說,可是心裏卻是急得不行。

    那一天夜裏王京生心裏有事,上廁所迴來以後就怎麽也睡不著覺了,在剛才去廁所的時候王京生特意抬頭看了看天空,天空黑壓壓的,看不到一點星光,而且已經飄起了點點雪花,他當時就想,是應該好好的下一場大雪了,這裏的氣候的確是太幹燥,幹燥的讓人的嘴唇喝多少水都會幹裂,讓新兵們的鼻子洗臉就要流鼻血,王京生在家的時候,臉上是從來不摸雪花膏的,可是在這裏他把臉上塗了厚厚的一層蛤蚧油都不管用,摸上去還是覺得幹幹的剌手。其實這還是次要的,他覺得要是下大雪起碼可以休息一天,起碼不用在操場上練什麽正步走了,至少可以在屋子裏麵學習吧。這幾天,天氣一直都很沉悶、陰鬱,卻一直沒有下起雪來,老兵們都說,看這個樣子一定是在憋大雪呢,說不定那天就會下一場大雪。說不上為什麽,王京生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情變得像這陰沉的天空一樣,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早晨起床以後,外麵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是雪花滿天飛舞了,小楊樹葉一樣大小的雪花鋪天蓋地的湧向地麵,撲打著新兵宿舍緊緊關閉的雙層窗戶和虛掩的房門,王京生隔著窗戶看到皚皚的白雪已經把院子裏的一切遮掩的嚴嚴實實,潔白的世界讓王京生眼前一亮,心情在這一瞬間立刻舒暢了很多。他驚異的看到,修理連的老兵們冒著飄飄揚揚的雪花,拿著鐵鍬和掃把正在清掃他們門前和小路上的積雪,王京生立刻意識到,老兵們都在那裏掃雪,他們這些新兵怎麽能袖手旁觀呢,他們已經落在了老兵們的後頭,要是還是這樣無動於衷的話,一會兒老兵們就會把他們新兵宿舍的門口清掃幹淨,那對於新兵們來說,這將意味著什麽呢?為了這個挨一頓批評倒也無所謂,關鍵是他們這些新兵的臉放在哪裏。王京生本來不是一個喜歡出風頭的人,更不是一個願意主動參與無效勞動的人,尤其是那些有人願意搶著幹的活他絕對會把機會讓給人家,可是他卻是一個非常要臉麵的人,今天他意識到了這個頭還是一定要帶,這個活非幹不可。

    這是到了部隊以後,王京生第一次主動的而且是心甘情願的參加這樣的勞動,新兵們似乎也已經察覺出了他們落在老兵後麵的不體麵,他們和王京生一起在院子裏奮力的揮舞著手裏的掃把和鐵鍬,有些大膽的新兵甚至主動的跑到老兵那裏爭搶他們手裏的工具,這讓老兵們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時間不大,修理連院子的空地和小路就被打掃的幹幹淨淨。雪花也好像是非常的善解人意,剛才還是漫天飛舞,這麽一會兒停了下來。

    早飯後,廖排長吹響了集合的哨音,三排新兵很快的在剛剛清掃幹淨的院子裏集合完畢,廖排長站在新兵隊伍前麵,表揚了新兵們主動勞動的精神,他特別的對王京生提出了表揚,作為一個軍人,一個戰士就是要發揚主動出擊的精神,就是在關鍵的時刻能衝的上去,別小看了掃雪這樣一點小事,這樣的事情誰都會做,難就難在什麽時候去做。這反映了一個人的基本素質,而且也在修理連的老兵麵前給我們新兵爭得了榮譽。廖排長的一番話,說的王京生心裏暖唿唿的,他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其貌不揚的小排長,居然也能說出這樣具有哲理的話來,看來原來他是有一點小看他了,從這一刻他對廖排長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變。

    雪後的空氣異常的清新,空氣中夾雜著濃鬱的水蒸氣,一種潮乎乎的感覺似乎讓人置身於塞北江南,路邊幹枯的白楊樹都好像煥發了活力,部隊家屬院的孩子們在雪地裏打著雪仗,銀白色的雪球在他們之間盡情的飛舞著,一群黑色的烏鴉嘶鳴著穿梭於白楊樹之間,王京生貪婪的享受著大自然對於他們這些新兵的恩賜,幻想自己正漫步在江南寧靜的小街上,手裏撐著傘,沐浴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看著無數條雨線在風中搖擺飛揚,靜靜的在池邊看金魚。在這個時候,王京生是不喜歡和別人聊天的,他隻想一個人獨享這難得的美景和愉悅的心情。在新兵連壓抑的生活中,能夠無拘無束地欣賞外麵的風景,隨心所欲地放縱自己的想象,已經是種愜意的享受了。他珍視這來之不易的分分秒秒。一直鬱悶的心情感覺好多了。

    盡管下了雪,可是新兵訓練並沒有停止,今天的科目是正步走和正步走的分解,幾百人的大頭鞋踩在積雪覆蓋的鵝卵石上,發出一陣陣震耳欲聾的響聲,一二三四的口號聲更是此起彼伏。王京生所在的八班在班長潘賓的帶領下在操場的邊緣上進行著操練,正步走對於王京生來說不是什麽難事,在學校上體育課的時候經常練習,隻要掌握好抬腿的角度以及踢腿的力度就沒有問題。邸躍進好像是得了軟骨病一樣,他的腿不是踢出去沒有力度,就是角度不夠,或者根本就踢不出去,本來一個班十個人踢出去的腿應該在一個直線上,可是到了邸躍進那裏就會出現凹凸,不是高就是低。為這個事,潘賓和他嚷了幾次,不住的給邸躍進做著示範,可是任憑潘賓怎麽嚷怎麽教,就是沒有效果,弄得邸躍進大冷的天還流了一腦門子汗水。廖排長看到這種情形,就把邸躍進叫出了隊列單獨訓練,他說過幾天就要以班為單位進行隊列比賽了,不能因為邸躍進一個人拖了八班的後腿,一定要在比賽前讓邸躍進追上來。王京生覺得廖排長說得有道理,而且他還覺得邸躍進能否盡快趕上來,不僅關係著八班的榮譽,同樣關係著三排的榮譽,排長就是排長,就是在關鍵時刻能夠把握住關鍵環節。

    上午休息的時候,新兵們都三個一群兩個一夥的聚集在一起聊天,和王京生一起來當兵的林場知青趙傑、鄒偉和張建等幾個人也都跑了過來,他們雖然天天在操場上見麵,但是有十幾天都沒有在一起聊天了,今天不知道怎麽迴事,幾乎是不約而同的聚集到了王京生這裏。這個時候正是通訊員為大家送信的時候,新兵們的眼睛差不多都緊緊的盯著操場通向團部的小路,果然新兵營的通訊員楊絳急促的從小路上跑了過來,看到他的身影,新兵們就如同一群饑餓的野狼,蜂擁而上,楊絳緊緊的抱著自己的挎包連聲喊道:“不要搶啊,我就是來給你們送信的,誰的信也跑不了,在急也要等我一封信一封信的給你們啊。”新兵們這才很不情願的鬆開了他的挎包,楊絳稍微的喘了一口氣,從挎包裏一下子拿出了厚厚的一大堆信,賈遠、邸躍進、邢海。。。。聽到叫名字的新兵飛速的從楊絳手裏拿過信,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燦爛的微笑,這是新兵們到部隊以後的第一封信,都說風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現在雖然不是烽火三月,可是家書又何止萬金啊。

    王京生站在遠處,他目不轉睛的看著那些看信的新兵,心中頓時生出一種妒忌,人家的信差不多都到了,怎麽自己的信一封也不見呢?他預感這幾天怎麽也應該有自己的信了,就是不知道自己的第一封信是誰來的,說來也怪,不但自己的家信沒有來,趙傑、鄒偉和張建他們也沒有收到信。大家臉上都顯露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可是王京生看得出來,誰的內心都不平靜。幾個人的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楊絳那邊,隻見楊絳在人群中高高的伸出一隻胳膊,手裏拿著一封信,衝著王京生使勁的搖擺著,嘴裏還討好似的喊道:“王京生你的信,是河北省xx劇團來的。”“什麽?”王京生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是不是楊絳在和自己開玩笑,可是這根本有不可能,因為除去林場的幾個人以外,其它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和河北省xx劇團還有什麽關係,沒有更多的時間讓他多想,他幾乎是狂奔著到了楊絳身邊,一把就搶過了他手裏的信。這是一封牛皮紙做信封的信,王京生顫抖著雙手看著信封上娟秀的筆體,這個筆體對於王京生來說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落款處果然寫著“河北省河北xx劇團”,“天啊”王京生心裏一陣抑製不住的驚喜,這幾個字對於王京生既是夢寐以求的也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的,這真的是劉純燕給他的來信。他這幾天一直就在盼望著書信,他也想過劉純燕可能會給他來信,但是他決然沒有想到他收到的的一封信居然是劉純燕的。

    這個時候他根本就不在乎劉純燕會在信裏給自己些什麽內容,他更在乎的是這樣一種形式和過程,劉純燕好像知道他的心裏一樣,以這樣一種方式極大的滿足了王京生的虛榮心,在所有的新兵麵前,大家都會知道王京生的女朋友是河北xx劇團的演員,即使有的人暫時不知道,這個消息也絕對會不脛而走,很快所有的新兵會知道,這是多麽驕傲的一件事,是多麽能夠引以為豪的事,有了這樣的光圈照耀著自己,一切苦和累又算得了什麽。

    聽說王京生來了信,趙傑、鄒偉和張建都跑了過來,劉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的,他們起哄似的非要看看信的內容,看著鄒偉臉上嫉妒的有一點扭曲的表情,王京生心中湧過了一陣陣無法形容的快意。

    拆開劉純燕的信,王京生還是有一點失落的感覺,盡管他已經做了比較充分的思想準備,可是當他看到劉純燕的來信僅僅是薄薄的一張紙,他的心一下子又冷了下來。她隻簡單地介紹了她現在的學習和生活情況,告訴他目前各種功課很忙,當然也有對王京生的問候和祝福,給王京生的感覺她好像很吝惜自己的紙張和筆墨一樣。在最後,劉純燕解釋說,因為時間太緊張,而且團裏對她們這些新來的學員管理的非常嚴格,他們對於學員的信件特別的敏感,尤其是看到部隊的來信就更加注意,一個女孩子收到部隊的來信其中的含義誰都會不言自明,團裏邊有明文規定,學員在學習期間不能談戀愛,如果發現了誰有違規的現象,輕則批評教育,重則就要開除,為了掩人耳目,她告訴王京生以後寫信不要直接寫給她,最好是先寫給陳潔,然後再由陳潔轉交給她。看到這裏的時候,王京生心裏頓時有了一種羞辱的感覺,他不知道劉純燕是怎麽想的,也不知道她究竟為什要這樣做,如果她確實不想和他來往了,其實非常好辦,幾個字就可以把他給打發了,他王京生絕不會說二話,這種心理準備他早就做好了。本來他也就沒有奢望劉純燕還能給他迴信,可是老天偏偏要和他開這個玩笑,她不但給他寫了信,而且還是王京生所收到的第一封。王京生拿著這張薄薄的信,心中悲喜交集,這其中的分量和含義又豈是一張薄薄的信紙所能包含的。

    王京生沉思了很久,他一點都不懷疑,自己在過去的一年裏和劉純燕的交往是真誠的,他們之間的感情也是毋庸置疑的,劉純燕能給她來信也恰恰說明她對於王京生還是很在乎的,起碼說明她還沒有忘卻掉他,而且人家的來信給了你王京生多麽大的驚喜,多麽大的麵子,讓你在戰友們,朋友們的麵前多麽的風光,這一切是花多少錢也買不來的。僅憑這一點你就要好好的感謝劉純燕,想到這裏,王京生又覺得心情豁然開朗多了。他此刻忽然想起在哪本書上看到過的話:朋友宜大別,戀人宜小別。王京生開始清醒地認識到,未來的部隊生活,能改變多少人的命運,衝淡多少人的感情!改寫多少曆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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