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的體檢整編全部結束,新兵營領導決定馬上召開全營新訓誓師大會,宣布今年的新兵軍事訓練工作正式開始。由於大會將有團首長親自參加,新兵營相當重視,要求前一天晚上,各班、排召開班務會,各班、排長就新訓誓師大會對新兵進行動員。於是,在廖排長的組織下,一連三排召開了他們排組建以來的第一次全體會議。

    會議是在晚上八點鍾開始的。開會前,新兵們都在自己班的宿舍裏幹著各自的事情,有的還在不辭辛苦的整理被子,有的在洗衣裳,還有的在聊天或者看書和寫家信。廖排長的哨音剛落,三個班的宿舍內外就立刻響成了一片。跑步集合的聲音、班長的口令聲、放板凳的聲音、唱歌的聲音匯合在一起,使原本靜悄悄的籃球場一下子變成了熱氣沸騰的運動場。

    八班的新兵聽到哨音後,急忙把手裏的活放下,迅速的穿好衣服,係好腰帶,拿著自己的小馬紮,快速地跑到修理連籃球場集合,廖排長前幾天就已經給三個班規定好了,凡是排裏統一集合都要在修理連的籃球場。潘賓今天是值班班長,他已經站在籃球場下達整隊的口令了。就在他喊“向右看齊”時,邸躍進慌慌張張地從籃球場外側的廁所跑了出來,他邊跑邊提拉著自己的褲子。既沒有拿馬紮也沒有係腰帶。等到他迴到宿舍取了馬紮和腰帶時,全排早就已經集合完畢,邸躍進站在籃球場的邊上,臉紅紅的,低著頭小聲地衝著潘賓喊:“報告!”

    潘賓卻看也沒看他一眼,隻是臉色沉沉地站在那兒。邸躍進又小聲地重複:“報告!”

    潘賓皺著眉頭,轉過臉來,不耐煩地看著邸躍進說:“你在跟誰說話呢?跟你自己呀!聲音小得像蚊子,你還像個當兵的嗎?”

    “報告!”邸躍進又重複了一遍,聲音也大了很多。可能是因為害怕或有抵觸情緒吧,邸躍進的聲音雖然提高了很多,但並不響亮、幹脆。

    “你到籃球場那邊的籃球架下去喊‘報告’給我聽。”潘賓瞪著邸躍進,生氣地指著籃球場左邊的籃球架,大聲地衝著他說。

    邸躍進低著頭,局促不安地站在潘賓麵前,他左手緊緊地貼在褲子的褲縫線上,拿馬紮的右手微微地顫抖著。他並沒有按照潘賓的命令去左邊的籃球架,而是依舊低著頭,在原地站著。這樣過了幾秒鍾,邸躍進忽然抬頭看著潘賓,嘴角撇了一下,似乎想向潘賓說些什麽,卻又沒有說,頭很快又低了下去。

    潘賓見邸躍進一聲不吭地低頭站在原地,更加憤怒了。他指著左邊的籃球架,惡狠狠地盯著邸躍進,大聲說:“沒聽到我的話,是不是?站到左邊的籃球架去!”

    邸躍進慢慢地抬起頭來,他緊緊地抿著嘴,用倔強和反抗的眼神看著潘賓。但他的眼神很快就在潘賓憤怒如火的眼睛裏熔化、消失,並慢慢為委屈和不解所代替。邸躍進的眼睛紅了,他用紅紅的眼睛看了潘賓一眼,憤怒而又無助地望著前麵各位戰友們。看著那些一個公社一個村的老鄉躲躲閃閃的眼光,他明白了,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幫助自己時。宿舍慘白的燈光照在邸躍進的臉上,使他的臉色顯得越發蒼白。淚水已經溢滿了邸躍進的雙眼,但他卻緊緊地咬著嘴唇,倔強地不讓淚水流下來。

    王京生這個時候已經忍無可忍了,他恨不得立刻就衝上去扇潘賓幾個耳光。開始他對於邸躍進遲到了並沒有覺得有什麽太出格的地方,本來嘛,誰知道你們什麽時候集合,就是在急的事情,也要允許人家上廁所吧,再說誰也不是故意的,不就是晚了那麽一分鍾嗎?值得這麽小題大做嗎?最讓王京生覺得反感的是,潘賓和邸躍進是一個公社的,雖然到部隊之前他們也並不認識,可是到了部隊就是老鄉了,不要說是一個公社的,就是一個縣一個省的也都是老鄉,都說老鄉見老鄉倆兩眼淚汪汪,就算你不喜歡他,你不願意照顧他,你也不想給他什麽麵子,那也沒有必要這麽難為人家和羞辱人家吧,何況邸躍進已經做的很不錯了。你潘賓不就是一個新兵班長嗎?比一個芝麻官都要相差十萬八千裏呢,狂什麽啊。如果他不出麵為邸躍進說一句公道話,恐怕潘賓還要欺負他,哼,邸躍進的老鄉都是幹什麽吃的。王京生想到這裏舉起了手喊道:“報告。”他的眼光沒有看潘賓,他覺得他沒有必要在乎潘賓,他也真的是看不起他,王京生的目光直視著站在一邊一直不動聲色的廖排長,潘賓剛要說什麽,廖排長攔住了潘賓,他把王京生叫出了隊列,看那意思,如果王京生說不出什麽令人信服的原因來,廖排長就要給王京生一個殺威棒,殺一殺王京生的威風。王京生也似乎看出了這一點,他是有備而來所以一點也沒有顯示出慌張來,廖排長幾乎嚴厲的問道:“你有什麽事?”

    王京生看了一眼潘賓,眼神裏充滿了鄙視和不屑一顧,他可不怕潘賓,他心裏早就想好了,要是潘賓也敢於像對待邸躍進那樣對待他,他一定給他一點顏色看看。他強忍著內心的怒火對廖排長說:“我覺得邸躍進是冤枉的。”他的話剛剛說完,全排新兵的眼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王京生的身上,他們非常驚訝王京生竟然敢於在這樣的場合為一個新兵說這樣的話。

    廖排長一點也沒有覺得奇怪,也看不出他是否生氣,他隻是不露聲色的問道:“你說邸躍進冤枉,是怎麽迴事?”

    王京生看到廖排長這會兒的臉色沒有剛才那麽嚴厲,心中一下鎮靜了很多,他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說:“邸躍進這兩天胃口一直不好,而且還拉肚子,我們兩個鋪位挨在一起,他昨天夜裏起了好幾迴夜,本來我想和他一起去衛生隊看看,可是他怕影響不好,所以就沒有去。剛才他就是去了廁所才遲到的,可是他這完全是無意的,我覺得他的這種帶病堅持工作的人,不但不應該受到批評,相反應該受到表揚。”王京生並沒有直接點出潘賓太過分,他不想因為這樣的小事把事情做絕,這樣說,既解了邸躍進的圍,也給了潘賓台階。

    王京生的話顯然起到了作用,廖排長先是愣了一下神,然後走到了邸躍進的身邊,非常關切的問邸躍進是不是好一點了,語氣溫和的囑咐他一定要去衛生隊看看,有病就是有病,沒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要是引發了大病就麻煩了。說到這裏他也沒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見,指示段鵬和邸躍進一起去衛生隊看病,其餘的人去修理連的會議室開會。

    這個時刻,王京生看到了邸躍進的眼裏飽含著淚水,這個淚水不是剛才委屈和無奈的淚水,而是對王京生充滿感激的淚水,其他新兵看到了這樣的結果,人群裏發出了一點小的騷動,甚至有人在小聲的說話,潘賓也似乎聽到了大家的一片指責聲,他的臉色就像一個變色龍,一會兒紅,一會兒青,一會兒紫,非常的難看。

    廖排長的心情看起來也不是太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王京生為邸躍進鳴不平的事讓他覺得自己的威嚴降低了,在他下口令放板凳時,全排放板凳的動作和聲音已經很齊了,但他仍說不齊。於是,整個會議室裏就開始單調地重複三排的幾十隻板凳與地板撞擊的聲音。連續放了三次後,廖排長才肯罷休,讓全排坐了下來,不再起立。

    廖排長開始用他那一口濃重的湖北口音講話,不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沒有注意自己的口音,反正新兵們要費很大的精力才能多少聽懂他說的什麽。開始他講第二天新訓誓師大會中新兵們應注意的事項,什麽要注意軍人風紀,要精神飽滿,要嚴明紀律,要整齊劃一,王京生覺得這些都是老生常談,沒有什麽新鮮東西,幾個新兵可能是根本都不懂他在說什麽,一臉的疑惑,不時的偷偷詢問旁邊的人,隻有潘賓和兩外兩個班的班長煞有介事的拿著一個日記本在那裏做著記錄,王京生都感到可笑,這有什麽可記的,根本就是裝模作樣故意給廖排長看的。王京生覺得無聊及了。他想起了邸躍進,不知道此刻邸躍進在衛生隊病看的如何。他為自己今天的舉動很驕傲,也很開心。

    廖排長一直站在隊伍前麵講話,可他的聲音卻離王京生很遠很遠。廖排長又講了新兵們在以後的訓練和生活中要注意的問題,然後說:“新兵營的精神和領導的要求我已經傳達完了,你們要認真的執行。”王京生隱約聽到“完了”兩個字,以為班務會要結束了,就急忙收攏自己的思想,做出一副認真聽講的模樣,等待廖排長宣布解散。

    廖排長卻跟本就沒有解散的意思,他用力地咳嗽了一下,緩緩地轉著頭從排頭的賈遠看到隊尾的劉小檔,然後,把目光落在了王京生身上說:“我再簡單說幾句題外話。部隊是什麽樣子,相信你們沒當兵前也聽說過了,現在你們也看到了一點,感受到了這一點,我就不多講了。作為排長,我要奉送給你們兩句話,第一句是我在現在的連隊,我們的陳營長告訴我的:當你改變不了一個環境,又需要麵對它時,就趕快去適應它;第二句是我當新兵時,我的班長說給我的:新兵必須培養和樹立嚴格服從命令的意識,新兵在新兵連說兩個字就夠了,一個是‘是’,一個是‘到’。希望你們沒事的時候好好想想這兩句話。”

    廖排長繼續說道:“當然,我們現在講究發揚民主,要求新兵們多提意見,我們的宿舍門口還專門設置了意見箱。但我覺得部隊的一些基本原則,我們還是要堅持的。雖然……雖然剛才針對邸躍進,潘賓方法是粗魯了點兒,有點小題大做了,也可以說是有一點欠妥,但我覺得他的這種嚴格管理的精神還是值得表揚的……軍人嘛,就是要雷厲風行,令行禁止。但我相信通過這次誤會,邸躍進和潘賓以及我們全部的新兵都會深深地記住,我們在出現問題時,應該采用怎樣的態度和方法。”

    聽了廖排長簡單的幾句話和自我批評,王京生忽然覺得,眼前的廖排長還是非常的善解人意的,而且還很有理論水平,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麽不好理解,他心中對於潘賓的怨氣和怒氣竟由於對廖排長的理解不知不覺地開始平息。王京生很快警覺到了自己思想的變化,他暗罵自己隨風倒。他對自己說:“廖排長是打一下屁股給一個糖,哄小孩的把戲,我怎能信!到了這個時候他也沒有忘記護著潘賓。”可王京生發現,這種思想並不能很牢固地樹立在他頭腦中。他開始恨自己的搖擺不定和容易改變了。

    廖排長的聲音又傳過來:“我們的新兵連生活在明天的新訓誓師大會後,才算正式開始。也可以說,在今天晚上之前,你們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在同一個起跑線上。在以後兩個月的新兵連生活中,你們成績的取得,各方麵素質的提高,就靠你們自己去努力奮鬥了。新兵連結束時的要評功評獎,到了那個時候才將會證實你們的素質和成績。”

    “我的文化素質不是很高,也不會說太深刻的話。剛才所有的排長開會,我聽了指導員說的幾句話,感觸很深。我把這些話搬過來,說給你們聽。”廖排長鄭重地說,“指導員說,新兵們到新兵連後,就像一張潔白無瑕的畫紙放在了新兵連幹部特別是排長們麵前,新兵連幹部和排長的任務就是在這些畫紙上畫出精美的圖畫來。”

    “我聽了指導員的話後,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肩上責任重大,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會毀掉了一張畫紙。會後,我又想了想,覺得這些畫的完成,不僅要靠我們新兵連的幹部和排長,至少有一半還要靠你們的努力和配合。所以,我希望在我們的共同努力下,在這兩個月的新兵連裏,我們繪出精美的讓人稱讚的作品來……”廖排長的話說完後,三排所有新兵都用熱切和激動的目光注視著他。廖排長對於自己的發言也滿意地笑了。

    “我最後再補充幾句,”廖排長看了看全排的新兵,聲音一下提高了很多,“我說的還是有關明天誓師大會的事情。誓師大會上,我們團的團長和政委可能都要來參加。你們到部隊時間不長,根本不知道團領導的一句話對你們的影響有多大、有多厲害。所以,我再次提醒你們,在明天的誓師大會上,你們中一定不能出現因為禮節、禮貌不好而被團領導批評的事。如果出了這樣的事,後果你們可想而知。到時候,團領導批評過你後,咱們新兵營領導再批評你,我這個排長不但幫不上你的忙,我也一樣要受到批評,所以,我再一次提醒大家一定要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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