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痛恨周一。居然因為周一會堵車。

    公車紋絲不動,乘客焦急萬分之際,紛紛對司機行注目禮,希望其有所行動。群眾期盼的眼神終於打動了師傅。師傅掏出一根長約五公分、顏色黑黃的棍棒,專心致誌的對著後視鏡剔他那一口黃板牙。隻見牙簽在口腔內上下攪動,左右搜尋,可惜一直未有斬獲。師傅心有不甘,繼續努力挖掘,神情凝重。終於一愣,努力控製住因激動而顫抖的手,將牙簽緩緩掏出來,末尖上粘著一抹黃不拉唧的類似肉絲的不明物體,師傅看著它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黃板牙在反光鏡下璀璨生輝。師傅毅然地把那點玩意又送迴嘴裏,認真品味勞動成果,神情舒暢,迴味無窮。

    於是,半車人吐了。

    早啊!剛進辦公室,秋豔菲就皮笑肉不笑的衝我打招唿。聲音拐著彎的從她嘴裏飄出來,我覺得她嘴功一定甚是了得。

    我沒理會她,加快腳步走向自己的位置。果然看見傑森從他的辦公室裏抬頭朝我張望。

    賤人!我心裏暗罵。

    我們公司是一家挪威的建築設計公司,不過除了老總傑森是挪威人之外,其餘全部是made in china。憑借總公司和幾個比較大的外企顧問公司的良好關係,業務不錯。當然,良好的關係中肯定首先是利益關係。通過他們的“幫助”,我們這些隻聽過挪威有片兒森林的中國人所設計出的圖紙裏,流淌出了優秀的挪威設計師的血液。

    傑森是公司的頭兒,今年40多歲,矮矮胖胖的,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人也是一晃一晃的沒什麽主見。和大多數老外一樣,前麵生靈塗炭,倒是後腦勺的地方殘留一片原始森林,整個造型不覺讓人想起大興安嶺火災。

    由於是分公司,所以人不多。收入麽,也是吃不飽餓不死那種。至於買房,就像佟掌櫃說的:那麽遠的事提它幹嗎,不如說點近點的。有許多次,朋友建議我跳槽,可一想到要重新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熟悉人際關係和業務,我就生出莫名的恐懼。於是,在這崗位上一呆四年。四年裏,公司裏的人跟地裏的麥子一樣換了一茬又一茬,唯有我依舊矗立在田間地頭,風吹日曬,不死不活。這樣混著混著,居然也成了公司的元老,除了傑森就是我在公司呆得時間最長,可惜的是,這年頭,資曆明顯比不上姿麗,我的工資還趕不上秋豔菲的一半。

    其實,每當看到比我年輕的同事都輕鬆的拍屁股走人,我也會羨慕一下,羨慕過後再想出各種理由讓自己打消這念頭,安於現狀。次數多了,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老了,那些曾經身體裏湧動的激情似乎離我越來越遠,我就像一個躲藏在繭子裏的毛毛蟲,偷偷打量著外麵多彩的世界,同時緊緊抱住那隻小小的窩。

    秋豔菲到公司快兩年了,我至今記得她第一天來公司報到時那清純的樣子,我猜這個公司大多數單身漢都記憶猶新。可惜啊,秋豔菲完成從清純學生到精明女人的轉變,耗時不過半載。半年後她就成天往傑森辦公室裏鑽,現在她成天往傑森被窩裏鑽,用她國產的乳汁澆灌那片外地的小樹林。到公司裏就擺出一張死了媽的冷臉,如臨大敵,好像我們都是濫砍濫伐的伐木工人。不過,在當今這個笑貧不笑娼的年代,“情人”這個詞已經是光明正大的上了台麵,不管包養還是被包養,都成了地位的象征。我估計再過幾年,就會出現在某次會議的時候,主持人向大家介紹說,這位是某公司的趙總,這位是錢總,旁邊這位是錢總的情人孫小姐雲雲。

    除非我就是這個錢總,不然我是非常無法接受這樣的場麵的。然而我成為一個“總”的願望看起來是那麽的遙遙無期,所以我的情緒便順利的轉嫁到對“情人”這個字眼兒的痛恨上。因此,某種程度上來理解,我對秋豔菲的鄙視實際上源自我對她標致的身材以及姣好麵容的向往未遂。

    今天上午,我要跟傑森去見一個瑞士客戶。這客戶要把瑞士造船廠的遊艇生產線搬到中國來,據說總部很重視這單生意,按照現在的流行語就是:錢多,人傻,速來。這樣的買賣我都遲到,那是相當的不應該。

    我們到達的時候,才知道對方的翻譯出差了。幸好傑森的漢語最近講的越來越好了,我估計秋豔菲的嘴起了重大作用。所以對方有什麽技術疑問,傑森都會翻譯給我,再由我來解答,所以還算順利。結束時,對方給了我一張名片,是他們公司翻譯的,出差那個。

    關於初步設計有什麽技術問題就和他聯係,他會幫你解決的。初步設計盡快做出來,要有時間觀念。傑森特別叮囑。

    我靠,雙關語。

    “秦曉”。我拿著名片默念。一個分不清男女的名字。

    後來傑森約客戶去打高爾夫,我就走了。一出飯店我就撥通了班長的電話,船廠以前還真沒設計過,所以得找他要幾份方案look look。

    “班長”是我大學的班長,姓魏,名森誌,在一家設計院工作。在華東地區的有些地方,“森”這個字,不念sen,而念shen。顯然班長的父母當初沒考慮到這點,或者說中國文字的博大精深遠遠出乎他們的想象,於是,我們經常在走廊上聽見來自華東某地區的“小懂”同學扯著嗓子喊“衛生紙”。次數多了,班長也覺得挺別扭,於是提議都直接叫班長。

    班長的公司離海邊不遠,記得剛畢業那年,我倆還會到海邊吹吹風,吃吃燒烤,後來漸漸開始繁忙,近年來一直難得會晤。掐指一算已經四年未曾謀麵,估計一下子很難辨認。

    我在班長樓下的大廳內四處搜尋其身影,搜尋不遂,甚是苦惱。於是給班長打手機,剛一撥通,就聽背後手機響,我匆忙轉身,看見班長鮮活的麵孔也正努力的辨認我。我從容的向他伸出手去,化解了這一艱難的生物課題。

    班長絕對是個實在人,還沒跟我說話,先把資料遞給我,然後拉著我的手囑咐,千萬不要照抄啊!

    我說,沒事吧,這不好幾份呢麽,我又不從一處抄。

    班長頭搖的像撥浪鼓,說,不對不對……頂上那份是母版,下麵六份設計大部分都是照抄那份的,所以相當於隻有一份。

    噢,我點點頭表示理解。

    聊了幾句忽然沒話說了,隻好尷尬結束會麵。

    走出大廳,我看著門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忽然覺得他們就像一群螞蟻。我就懷念起小懂站在宿舍樓道裏扯著嗓子大喊衛生紙的情景,如此真實。

    從班長公司出來後,反正都快4點了,迴公司還不夠跑個來迴的,就到旁邊的咖啡館去了。那咖啡館我常去,而主要原因竟然是由於可以續杯。記得以前,我、張跡、老初經常來這附近的沙灘上踢球,踢累了就到這裏喝咖啡,這裏的咖啡貴,30元一杯,但我們一續一下午,續的老板直翻白眼,跟水土不服的金魚似的。而且和別的咖啡館不同,這裏不光有輕音樂,隻要你願意花五塊錢,你想聽什麽就有什麽。有一次,老初啪的掏出五塊錢:“服務員,來首《我的祖國》!”一句話把服務員驚出一身冷汗,想推辭又見老初那另類的長相怕是不好惹,最後好歹從網上下載了一首來放,加上效果不好,搞的人家推門進來都是一臉錯愕,我猜八成是以為進茶樓了,接著看他們又退出去看看牌子,然後重新進來的時候還是一臉錯愕,我想,得,這迴八成以為進炮樓了。

    坐到6點半,估摸著再續的話老板就好往咖啡裏摻瀉藥了,還真有點撐,打算去海邊散散步,消化消化。結果剛到海邊就被雨淋迴來了,那雨點子劈頭蓋臉打得我都分不清東西南北,差點一失足掉海裏,想想如果我就這麽死了,明天報紙上肯定能上頭條——“某男子雨中逃竄失足墜海身亡”,這死的那得多冤啊,直接就把竇娥從曆史上除名了。不過現在這氣候讓人搞得真是變化無常,這都11月了怎麽還能下雷陣雨?去年不是還報道說下雞蛋那麽大個兒的冰雹麽,說不定哪天就直接下點罐頭瓶子,砸死了完事。讓你們不注意保護環境!

    好不容易頂著雨折騰到家,一點吃飯的想法都沒有,再說我也懶得出去買。畢業這麽多年了,到現在我還是每天在樓下飯店包外賣,幾年下來飯店老板娘見了我就跟災區人民見了解放軍一樣,我懷疑再吃個一年半載老板娘就好認我當幹兒子了,哪天我失蹤了,估計第一個到派出所報案的就是她。

    等到在電腦上打開今天客戶給的資料我才想起後悔來。有用的沒用的足足有六十多頁,感情我這是設計五角大樓呢!要命的是,還全都是英文。最要命的是,居然是pdf格式,這就表示說我連用金山詞霸的機會都沒有。真是後悔大學英語課睡覺來著。

    話說大學英語課那會兒,我們的英語老師是一美女,長得特有氣質,全身散發著知性美,把我和張跡迷的七葷八素的,每迴上課我倆都跟蜜蜂一樣禁不住要翩翩起舞。就算不聽講課內容,但覺得光聽她說話也是種莫大的享受。晚上宿舍睡覺前也不忘討論一下,並紛紛表示以後找老婆就找這種類型的雲雲。不過實踐證明,無論多麽迷人的女人,都抵擋不了審美疲勞,一學期以後,我和張跡就開始疲勞的在英語課上唿唿大睡了,兩學期以後,張跡說:我怎麽感覺英語老師的氣質其實也就一般呢?越看越像個大媽了。從此,我們都堅信,有了女朋友就要趕緊趁沒疲勞之前結婚,要不然極度容易造成分手。

    現在想想,我和李小萌就是因為審美疲勞分手的。

    正對著電腦上的英文資料愁眉苦臉時,我突然想起那張名片來,於是撥了過去,令我意外的是,接電話的居然是個女孩,我才知道,秦曉是個女孩。

    我就把事跟她說了。主要是問有沒有中文版的資料。

    沒有哎,我們公司頭一次在中國設廠,怎麽會有中文資料。秦曉遺憾的告訴我這一噩耗。

    不過這種事情我見得多了,混了這麽多年,踢球還不會麽,於是我羅列了一大堆理由,講述種種困難,宗旨就是把皮球踢給她。

    秦曉沉默了五秒鍾,說,那,那好吧,等我出差迴來幫你翻譯吧。

    秦曉的爽快大出我的意料,心中一陣竊喜,又感覺很沒意思,就好像一個穿戴整齊正準備披掛上陣的將軍剛出門就聽說對方投降了。

    了卻一樁心事,忽然沒事幹了,就打開了qq,qq上一片漆黑,心裏跟著也一陣失落。張跡不在,老初也不在,亮子的qq幾年來一直在那個角落裏靜靜獨處,等待著某天主人將他重新打開,隻是不知道那天是什麽時候。而李小萌的qq號早在畢業時就拖進了黑名單,此後幾年,我一直想再次記起那號碼,可是那串數字就跟李小萌的臉一樣,讓我想破頭也想不起來。

    最終還是想到張跡和老初,想找他們去網吧打cs,追憶時光。

    老初的電話響了兩遍沒人接,我又撥了張跡的手機。

    陪老婆逛街呢,改天吧。張跡說。

    掛掉電話,我黯然神傷,世界是很大,可我卻像是一個單獨存在的個體。世界在那頭,我在這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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