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妙儀雖然野了一點,但是還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苦。


    馬車異常顛簸,縱然如今四輪的馬車在大鄴已經風行了三五年,然而戈壁灘上怎麽也都是磕磕絆絆。


    她顛的臉色發白,連棋也不想下,扶著車壁東倒西歪,不時哎呦兩聲。


    觀一旁做侍女打扮的考蘭,頭上居然還梳了兩個搖來擺去的小環髻,坐的穩如泰山,端著茶嘬了一口,拍了拍快死過去的妙儀,道:“上一站我拿了兩個煮雞蛋,你要不要吃?”


    妙儀抬起頭來,難以置信道:“蘭蘭,你都吃了一路了啊!”


    考蘭扁嘴:“以前跟你阿兄在一起吃東西,都是倆人坐在榻上,堆滿了一條案幾,對坐著吃。不過就那樣,我吃慢了還會都被她搶了。”


    他掀開簾子朝外看去,妙儀豔羨的看了他裙子下頭光著的雙腿。


    越是向北走,反而天氣愈發炎熱。戰爭激化,前線北推了上百裏,他們已經走過了朔方的本營,往前線駐紮的大營而去。考蘭是在這樣的地方長大的,天一熱,他從善如流的脫了襯裙,過兩天,直接連最裏頭的褲子也脫了,裙子下頭兩條腿蕩來蕩去。


    魏軍的士兵和崔家的下人一半習慣了,一半不敢看。然而還有不少宮內派的侍衛、官員嚇得眼睛都直了。


    考蘭坐不住,經常跑到馬車外頭來坐著,兩條光著的腿比金鏈子都吸引人目光。考蘭無所謂被人看,但如果有人盯著看的太露骨,他反而會翻個白眼,站在馬車上伸手猛地去扯開自己的衣領,露出兩點,在對方震驚的目光裏輕蔑一笑,迴車內了。


    妙儀也是個特別容易不學好的性子,看著考蘭脫,她熱的慌,也想脫裏頭的襯裙。考蘭這個不靠譜的,居然還慫恿她,直到某日傍晚休憩,崔季明拎著一隻抓到的野兔來找妙儀,要給她烤著吃時才發現,嚇得連忙讓她趕緊穿好衣服,然後拎著還不服氣的考蘭到一旁教訓一通。


    考蘭幾乎是哭喪著臉抱著崔季明的腰,一路拖行迴來的:“我不去!我不要去跟他住一個帳下,別人該怎麽說!”


    崔季明挑眉:“哎呦,你還會在乎別人怎麽說?”


    考蘭:“你們那是軍營!我不去!”


    崔季明笑了兩聲才道:“逗你的,我把你送過去,不知道讓別人罵成什麽樣,軍令如山。你不許再帶壞妙儀!吃著果子喝著茶的好日子要是不願意過,再這樣我給你弄一套甲,你當個步兵跟在我後頭,看能不能累死你。”


    一聽是開玩笑,考蘭立馬站直了,心頭一定,敷衍道:“好好好知道了。你那兒還有沒有糖,我想吃……”


    崔季明白了他一眼:“沒有了。”


    考蘭撲上來就去拽她腰間的小荷包:“我不信!你沒有糖日子都過不下去,我不信你沒有私藏的,你肯定是不願意給我吃!”


    崔季明跟他推搡打鬧了半天,還是被他搶走了大半的糖去。


    這時候其實距離前線已經並不遠了,妙儀沒有顛簸兩天,就看見了地平線的那一端有一條黑色的邊沿。那是朔方大營外頭用木頭和石頭製作的外牆,緊接著就能看到尖尖的箭塔。


    所謂跟突厥可汗的以棋會談,可是一件外交大事,雖然殷胥有斬草除根之心,賀邏鶻怕也不會安生,但場麵總要做足了。不但是來的車隊浩浩蕩蕩,在朔方這裏也要主將副將全都列陣出來迎接。


    妙儀如今也是個人物了,可她畢竟年紀小,內心年紀更小,雖是崔家長大,但她並不像兩個姊姊見過很多大場麵,更多的時候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於是當崔季明身負參與戰爭的使命,但在麵上都也要自稱護送,和整齊劃一的魏軍退開兩側,讓主角妙儀走下車來。


    之前崔季明跟她說了很多次不要想太多,不要在意,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就誰也別看,垂著眼一副有心事的樣子,裝作聽不見,大家反而覺得“棋聖果然是境界玄妙高人”。


    臨到了頭,妙儀還是忘了,哆哆嗦嗦下車來,先對著周圍一陣沒出聲的傻笑,差點踩著裙擺,考蘭連忙捏緊她胳膊,扶著她往前走去。


    大軍環繞,無數步兵和騎兵的目光下,她走向了不遠處站著的朔方主將,卻不料一抬頭,還沒有看清那戴著頭盔的朔方主將的麵容,就先看到了站在一旁將頭盔抱在手上的兆。


    他黑了不少,臉上有些皴裂,目光朝她望來。


    瞳孔漆黑,卻像是太陽影射的一點光從他眼睛的弧度上移過去似的一閃,朔方大營的不少將士看見平日裏最事兒逼,也毛病最多的兆微微勾唇笑了一下。


    旁邊幾個年輕側頭,活像是見了鬼似的打了個寒顫。


    兆做事愈發的謹慎細致,雖然軍中很多人煩他龜毛這一點,但就因為他的謹慎,避免了幾次戰役中可能出現的錯誤,他自己的戰績中幾乎也沒有敗仗。


    畢竟他的性格也不是多開闊爽朗,別人對他不友好,他也不會主動跟別人交談,一些事情使得他習慣獨來獨往,甚至待人有些沉鬱冷漠,在稱兄道弟的軍營之中格格不入。不過如今官職步步高升,又是從不敗仗的可靠將領,有些人也習慣了他這樣的性格,發現他本性倒是還算和善,願意主動跟這樣靠譜的人來往。


    不過看他今日這樣一笑,平日跟他關係較好的那些人自然也有些吃驚。


    遠遠的,妙儀也看見了他。


    她猜不透任何人,更何況兆心裏層層疊疊的門後掩映的心意,她隻記得小時候的事情,更感謝兆奔到棋台上想要救她一命的事情,心裏也暖暖的,對著兆咧嘴一笑。


    她變了,又沒變。


    兆從來沒見過她打扮的這樣正式,帶著珠釵步搖,身著寬袖裙裝,甚至用粉遮了一點她的小雀斑,塗了點唇紅。他本來覺得這樣不適合她,但是她一笑又盡顯那層長大了似的成人殼子後頭的天真傻氣,兆覺得自己也特別愚蠢,因為他一瞬間幾乎想哭。


    他次次都是跟她不告而別,然後再次重逢。


    看起來最不諳世事最像溫室花朵的人,卻如山一樣,堅定的站在她決定的位置上。


    就像是他無論走多遠,人生起起落落,她就站在原地,有時像是能觸碰到了,有時卻隔著淡淡的藍霧,或近或遠從不離開。


    兆不知怎麽的,感覺一口氣息要從身子裏頭吐出來,整個人都要隨之邊變癟,他咬緊牙關,又扯出一個笑來。


    妙儀看見有了個熟人,倒也沒那麽緊張,走上前來與朔方的主將行禮,說了些客套的話。


    朔方的主將是曾經代北軍中的一支,年歲和夏辰相當,跟賀拔公也相識很久,是個四十多歲方臉胡須的中年人。


    崔季明不到十歲的時候見過他一麵,料想如今見麵應該認不得,卻不料在妙儀走上來之前,那朔方主將卻一直將目光望向旁邊的崔季明。


    或許他也有意打探過賀拔家的情況,聽說了關於她身份的傳言?


    妙儀走近來之後,崔季明才走近和諸位將軍打了照麵,對著兆她也是一笑,兆還是很敬重她的,連忙躬身行禮。


    而妙儀卻望著近在咫尺的兆,臉上露出幾分迷茫的神情……她不會掩飾自己的表情,臉上仿佛就寫明了對於兆的改變的陌生。


    兆也自知被這片土地和軍中的生活改變。


    四百多年前的朔方,還是農業繁華、良田千畝的沃土,新莽之後境況大概,幾百年逐漸荒蕪,這裏已經成為了一片幹燥也遼闊的戈壁。


    再這樣的長河與風沙麵前,怎麽樣的人也都會開闊一些,也都會思考很多了,那些曾經圍在他心頭上的宮牆和爾虞我詐漸漸推遠,他隻謹記著化作平民打扮逃竄時,曾經血流成河的山東。


    妙儀場麵式的進入了朔方大營的主帳,但她並不是在營內住的,而是駐紮在營地南側。賀邏鶻早就遞了好幾封國書來,對弈的地址釘在突厥與大鄴的大營之間的一個中間點,那裏是一座曾經繁華的小城鎮。不過因為□□厥這些年比較殘酷的政策,基本上也隻剩下殘垣斷壁了。


    崔季明說是去跟他們把酒言歡了,實際上吃著烤肉喝著酒,歡聲笑語偶爾兩句你大爺背後,討論的都是關於這次的計劃。


    涼州大營來的援兵要明後日才能到,崔季明比較關心一件事情:“阿史那燕羅不是說一直要獨立麽?他有沒有跟賀邏鶻鬧翻臉?”


    朔方主將歎道:“棘手的就是沒有。他似乎因為知遇之恩,一直沒有離開,有一兩年,他不大參與□□厥的中心事務,不知道是賀邏鶻把他支出去的還是他主動退出的。不過這次突厥吞了南突厥,而後又全麵南進,他出麵了。”


    崔季明挑了挑眉:“按照阿史那的身份,如果他參與了,打贏了仗他是可以分奴隸分土地的,賀邏鶻如果把他支出中心,是不可能叫他來的。我猜測阿史那燕羅手裏的兵力應該還是很強大……如果可以,我算是跟他有過幾麵相識,不知可否與他私下會個麵。”


    朔方主將震驚:“你要見他,說什麽?”


    崔季明笑了笑:“積怨已久,觀念不同,總是走不到一起去的。這種分歧,甚至比伺犴與賀邏鶻手足相爭的分歧還要深。當然,朝廷派人跟來了,聖人的意思也很明顯,這些事兒你們不好做,我可以來做,保證成功與否怪罪不到朔方頭上。不過您是這兒的主將,我還是該向您請示說明。”


    如今誰不知道季子介的地位,她就是一柄指哪兒,哪兒就是勝利的利刃,本來都說聖人不肯輕易拿來出鞘,卻為了突厥一事派來了,這些不知內情的人自然認為是聖人對於這次戰役的關心與施壓。


    朔方主將沉思道:“不過我們也未必能聯係到阿史那,估計還要用您自己的辦法。如果要聯係,我建議在對弈之前聯係上,因為一旦棋賽正式開始,場麵立刻就會變得緊張,到時候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兩方的弦就都繃到極限了。”


    崔季明點頭:“我知道。“


    她想了想,想表達的事情換了個口徑道:“你知道這次不止來了棋聖一人,而是來了三位國士,甚至還派我來護送,意味著什麽?這是大鄴的顏麵,大鄴這次就是要棋盤上和戰局上都要大捷。棋聖如今在境內的聲望已經無人不知,如果如果打不贏這場仗,咱們不單是兵力受損,棋聖的安危也難以保證;但如果是打勝了仗,棋聖被傷或者是被殺害……您也該知道關中一代的輿論會如何。”


    朔方主將歎氣:“這我當然知道。”


    崔季明:“這事兒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否則你也知道,南伐大戰之後,不少人都上書,要調整大營與地方軍的戰力,雖然還不知道聖人如何想,但您是北邊的長城,做壞了事情,聖人想不拿您開刀都不行啊。”


    朔方主將隻記得當年崔季明是個整天喊著“賀拔公”的小屁孩,如今這軟硬兼施又拉近關係的一番話,倒是打消了他內心很多想法。


    或許她在戰績上,在成就和對大鄴南北無數軍隊的貢獻上比不了賀拔公,但就這樣活絡的性子,不圓滑卻洞悉人心,再加上和聖人的關係與如今比較幹淨的官場,她至少不會像賀拔公那樣身為主帥卻多次身陷朝廷紛爭。


    而就在崔季明這邊勾肩搭背的商量計劃時,妙儀在帳下洗了臉換了衣裳,已經吃了些飯坐在棋盤前頭了。


    考蘭早在半個多時辰前就撒歡跑走了,說是去找崔季明,妙儀卻深表懷疑。


    她才開始落子,就聽見外麵的聲音,下人掀開帳簾,熊裕拘謹的走了進來。


    妙儀舔了舔唇角,有些緊張,道:“怎麽了麽?”


    熊裕想了半天,坐到棋盤對麵,向她攤開了手:“還給你,你的簪子。”


    她那個小珍珠穿成蝴蝶形狀的簪子躺在他掌心裏,她伸手去拿,他攤著手掌。妙儀捏緊了簪子,簪子上都有他掌心的溫度,他的手掌更像是發燙。捏住簪子的白嫩小手半天沒有收迴,握住擺在他手心裏。


    妙儀一瞬間想讓熊裕也握住她的手。她以前也被他這樣握過,他一隻手似乎能將她的手整個包住,就像他伸開手臂也能把她整個抱住。


    然而旁邊的下人可是得了崔老爹的意思,一個個就裝瞎子似的不肯走。


    妙儀伸著手,他也伸著手,兩個人舉了半天,她才道:“你手好熱呀,是不是發燒了。”


    熊裕這才收迴了手:“……沒有。要下棋麽?這些日子在路上耽誤了太久,你也很久沒有練了吧。下棋也會生疏的。”


    妙儀這才笑了笑:“那我們下棋吧。要快棋?”


    熊裕本來想說快棋,又轉了念道:“慢棋。你擅長快棋,慢一些,你的優勢就會小一些。練習自然要挑難的來。”


    他自然不會說自己的私心。


    慢棋,他能待得更久一些。


    而且他今天見到了兆,也看到了一身戎裝似乎已經成了將軍的兆對妙儀一笑,妙儀也迴了他笑容。


    他總覺得兆會來找妙儀的,所以才想長時間留在這裏。雖然這樣的事情實在不符合他性格,但熊裕一直慢悠悠的不疾不徐的靠攏著她,此刻也忍不住急了。


    然而這局棋下了還不到小半個時辰,忽然帳簾外傳來了別人跟門外的侍衛說話的聲音。下人進來通報:“棋聖,是萬將軍。說是舊識。有些晚了,還要見麽?”


    妙儀還在低頭研究棋譜沒聽進去,熊裕一下子繃直了脊背,果然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之前對兆交代的比較少。他的心意也該有始有終,雖然沒有拉cp,但是他還是要走自己的路,有自己的人生啦~


    不過熊裕也會從比較被動的狀態激發出來,畢竟他自認自己不如兆地位高啊。


    戀愛這種東西果然還是要看合適不合適自己啦,希望最近比較有靈感,能給熊妙撒點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帝王之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馬桶上的小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馬桶上的小孩並收藏帝王之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