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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朝堂上很少對於什麽事情,是風向一致的口誅筆伐,這算是殷胥登基之後頭一迴。喜歡樂文網就上


    然而討伐的理由卻不是殷胥想象的那樣,連站在朝堂上崔季明都感到了一絲詫異。她以為諸位大臣會討論的是不合規矩,成何體統之類的話,然而大鄴的風氣卻並不是真的關注這些。


    大鄴還保留著相當的胡族之氣,然而傳統的倫理卻也在社會中層蔓延開來。


    如果說那部分胡族風氣帶給大鄴最主要的影響——那就是心中無“罪”無“倫理”。


    有一種我比你牛逼我就應該得到更好的不講道理,有一種骨子裏爭奇與崇美的肆意。


    他們不在乎俱泰侏儒身材,踩著凳子上朝還敢在別人麵前指著鼻子罵同僚。因為“物競天擇”,俱泰就是有本事了,要是不服你就把他踩下去。反倒因為他的貌醜,成了傳奇故事,如今各個考生聚集的客棧茶館之中,說書演戲必備的段落就是《獨眼榜眼》,偏幾倍的渲染他的醜,來襯托後頭的扶搖直上。


    他們也不是真的在乎肅宗當時殺兄弟父親上位,父子君臣的綱常在殷邛這麽幹的時候,就已經證明他們從內心中被打破了。從肅宗死後這幾年,從來沒見過有人在文章中口誅筆伐就能知道,群臣厭的是他的無能,而不是他當年上位的血淋淋。


    他們或許曾經真的不能接受女子的暨越,但時代也要他們適應了。畢竟大鄴百年他們見多了因妒殺夫的女子,見過兩位把持朝政的太後,見過私下暗自招麵首的貴族女子,見過了不少隨意遊走在士子之間的反嫖他們的貌美女冠道姑——


    他們的那種直接和無罪理念,有時候崔季明都覺得接受不了。沒考出來的考生,一個個就敢放出名聲去吹噓自己,就敢把自己的詩隨意提在牆壁上供人點評,崔季明常想,他們不在乎萬一自己做不到,話都吹出去不怕打臉麽?後來她發現,大鄴一大批人,是真的不怕丟人和打臉的。


    女人也不怕美,不怕顯擺奢華,不怕風流。這一項以寡居的女子最為突出。畢竟崔季明雖然覺得自己夠大膽了,卻仍然記得小時候院內哪個女人抹了粉塗了口紅,都要被人議論,要是那個漂亮的寡居女子跟別人來往,連孩子們都能從爹媽的口中知道。可怕的不是指責,而是鄙薄的議論。就像裴六那樣,眾人並不恥於說起她的麵首一事,董熙之也不恥於自己曾經算是她的麵首門生。


    不過社會也是複雜的,也有一大批社會中層人士,重新注重倫理,注重綱常,對於這種行為口誅筆伐,憤惱不堪。


    在這種風氣的影響下,朝堂上的官員的不肯同意卻是因為這事兒沒法辦。


    大多數女子戶籍都是假的或者是頂替兄弟名字,這要是真考出了功名,還能一直頂替著別人的名字和家世麽?而且考場根本沒分男女,男女大防雖然沒到了那種地步,但是考生的房間都是連排的小房間,正門大開,監考之人從正門經過旬考,而考試時間很久,便桶都是放在屋內的,大小解也不能關上門——這要是女子,且不說能不能憋住,隔壁就有男子在……豈不是太亂套了。


    沒考出功名也就算了,考出了功名又該如何?


    蕭煙清是特例,國子監祭酒不必上朝,她偶爾進宮麵聖都沒有合適的朝服可穿——穿男子朝服她不願意也不合適,而女子朝服多是與誥命夫人的身份匹配,她穿也不像樣——蕭煙清幾次進宮都是穿的道袍。


    內宮女官已經在宮內存在了百年,曾經袁太皇太後還任命內宮女官為右台禦史,前往山東監察官員。薛菱也任用過不少宮中的女官,但她們實際獲得的權職都是暨越的,而且都是宮女中擢升,必須居於宮內,名義上是帝王的女婢而已。


    若女子在科舉中考出了功名,肯定不是內宮女官,難道還讓她們真來當外官?


    那難道要與男子做在屋內一同工作,難道什麽官職她們都可以擔任?如何升遷?如何下放?


    她們如果十日一次旬假的上朝,家中如何辦,丈夫孩子就撒手不管了?


    如果未婚女子又如何?每日跟外男朝夕相處?


    那朝堂上的男子和女官如果成婚了,難道不就是某種形式上的結黨?


    問題太多了,這不是女子能不能參加科考的問題,科考是為官的途徑,這是能不能女子為官的問題!


    對於女子為官,朝堂上才是覺得不能接受。


    不接受的理由,卻沒有人像前頭幾條一樣明明白白說出來了。


    殷胥想了想,或許是因為說出來顯得自私。


    他們一是不肯讓有限的權勢資源,再增加一批競爭者。而且很多女子已經證明了,她們有足夠的競爭力。若是有一部分女子獲得了比較不錯的官職,那些官品不如她們的男子麵子上怕也很難掛得住。


    二是怕家庭不穩定。如果女子出來為官,家中就沒有了主內的人員,對於家內繁雜事務的責任,就必須要轉移,但轉移到誰頭上就是很需要思考的事情。


    他們怕是每個人也想象了一下,若自己的妻子出來參與科考,甚至獲得了功名,對他們來說的巨大影響。


    而且考生之中男子也對此反響強烈,很多人不能接受女子和他們一起考取功名,甚至罷考退考,陣仗要是大起來,這上萬的考生若是聯合抵製,這對於殷胥想要大開科考也不是件好事。


    絕大多數朝廷官員為了求穩,覺得如果一定要犧牲一部分人來完成這次春闈,還是應該要犧牲掉那數量幾十人的女子。而且畢竟她們大多都是未嫁女子,對於朝堂或者是權勢的影響力很低,將她們除名本來就是因為不合考試規矩,也不用擔心後果,情理上卻過得去。


    他們不是真的完全不能接受,隻是覺得沒必要為了這事兒付出太多。


    以前千百年沒有女子為外官,不也是各個朝代的興衰,何必要為了這事兒,鬧出社會上的不合來。


    殷胥坐在皇位上,當真感受到了忽視和無所謂帶來的冷意。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因為崔季明,他或許也會選擇這麽做。如果不是認識崔季明,總切身考慮到她以後難走的路,就單憑他手中的捏著那麽多讓人頭疼的國事,要是遇上了這件事情,必定想的也是息事寧人,求穩解決了就好。


    今年的科考,其實有了諸多創新。殷胥還開設了專門性更強的六部考,不考詩詞文章,經文大義,隻考一項試策國策,重中之重則是六部之中更專業的知識。各部有十幾個名額,考得六部考功名後,在翰林院磋磨的時間也短,幾乎幾個月以內就可以進入六部任職。當然升遷也會受到影響,基本很難像進士那般扶搖直上,但是也能得到穩定的朝中官職。


    而由於殷胥整改了部分地方上的官員設置,也會有一批三甲官員要去出身地為官一段時間後,再憑借功績調迴中央,六部考於此相比,也就更穩定一些。


    殷胥便在朝堂上提出想要設立女科。


    為這些女子單獨安排考試,將她們的卷宗與男子混在一起,以同一標準來要求,但放榜的時候則是單獨設立女科榜,也有狀元榜眼探花的設立,但具體授予官職,還需要另行考慮,可能以國子監內的文職和禦史台為主,或有可能也隻是給個空名頭。


    崔式卻站了出來,他的意思是不願單獨設立女狀元女榜眼之類的,而是分開考試,女子或許可以不授官職,但既然一起考,就該放榜的時候寫在一起。若是女科的水平,在這次春闈上隻能算個二甲甚至三甲,難道就要因為她們是女子中的第一位,就給她們掛上個“狀元”名號麽?這不就是對無數天下門生拚命想要博得的狀元名號最大的輕視麽!


    而且同樣的題目,女子若是連進入三甲的都沒有,也隻能怪她們自己無能了。


    這使得又是殷胥常用的手段,前者引起群臣抵製,後頭崔式說的,看起來就可以接受了。


    殷胥內心卻笑了,崔式這才是真的心眼。


    他知道如果女子單獨放榜,設出女狀元女榜眼,隻能讓女科愈發遭人鄙薄看不起,甚至女狀元的名聲被人戲謔可有可能。


    而若是貫徹糊名製,一起放榜,或許大批女子連二甲三甲都進不了,這個成績確實可以和男子對比的——更何況要真是有誰爭氣,賺了個什麽榜眼探花的位置下來,雖然不能授予官職,必定也會引起一番討論。


    到時候甚至會可能有天下女子群情激憤,為何獲得了一甲卻不可以獲得官職……


    崔式承認自己是心機,他恨不得天底下女子都在崔季明暴露之前鬧起來,讓苦了這麽久的崔季明不必再跟突厥人跟叛軍抗爭之後,還要跟朝堂和社會抗爭。雖然這樣不公平,但他就是想讓崔季明能夠輕鬆的享受到女子抗爭後的成果。


    朝堂上還有不少人在反對,俱泰倒是不知道崔季明真實身份,但是上朝前耐冬給他遞過殷胥寫的條子,他也隻得站出來說話:“一萬多名考生,難道真的還要一個個脫了褲子讓人盤查麽?設立女科,也會讓那些喬裝打扮的女子主動站出來,也節省了咱們的時間,更給了大鄴一個公正清明、廣納人才的名聲!連昆侖奴、南海僧、新羅仆都有不少人參與科考,這些女子不少都是世家出身,不過是讓她們留個名,諸位至於如此小家子氣麽?不防外族,倒是怕女人怕的厲害,難道怕自家悍妻也出來科考,比你們還有才,怕自己連在家裏跪的地兒都沒了麽?”


    他本來就在朝堂上有結黨,馬藺道看他開口,對此事本來持相反的意見,但女科的事兒,他也不是覺得十分抵觸,考慮了一下,順從了俱泰的說法,也在朝堂上發表了意見。


    他們倒是想要爭論,但春闈的時間不等人,會試暫停,上萬名考生正在等個結果,殷胥在等朝堂上的風向改變,就算隻有一半的人讚同女科的設立,他就不算是逆朝堂上的意見而行事。


    終於也是如今社會上女子插手行業太多了,殷胥承諾的給女科分配的官職又是無傷大雅的,諸位心中不願又說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來,隻得首肯了。


    就在幾個時辰後,朝廷臨時開設了女科,會試拖到第二日,但所有考生中隻要有女子喬裝的,都需要立刻報名身份,如果不報身份,參與科考後被人揭發則算作欺君之罪。又臨時從國子監調派的女生徒為監考和女科辦考官員,會要求她們登記真實的姓名和出生地。


    有些家世並不那麽好的女子都沒有正式的名字,隻有家中叫的閨名小名,她們不認為自己的閨名該出現在往後的科考皇榜之上,一些女子甚至當場給自己取名取字。


    然而貢院之外卻又出現了騷亂,不少家中的車馬轎子,竟是各家聽聞自家女兒來參與科考的,前來抓人!


    國子監和禮部聯手管控科考一事,蕭煙清和明珠年輕時候也是摯友,這兩個年輕時候算是認識的中年人也在此事上達成共識,拒絕任何場外人士進入貢院,也禁止任何考生再離開貢院。蕭煙清的女生徒甚至用車馬從各家拿來了女子服飾和被褥,讓這些參與女科的考生換上女子服飾,躺在被褥上湊合著在號考的小屋內睡一夜。


    從早上鬧起女子強裝打扮參加科考的事情,一直到第二天天亮之前,整個洛陽都鬧騰起來。貢院內有考生不服,竟然集隊到女科的院子來,拎著燈籠拿著火把,想要把女子考生驅逐出去!而蕭煙清在國子監擔任高官已經兩年之久,她手下信賴敬仰她的不止有女子生徒,更有不少男子。他們也成了今年的生徒,看見一群男人居然聚眾想要衝擊女院,立刻站在了蕭煙清這一方,一群國子監的男生徒們手挽著手站在女科的院外,和他們對罵,死死阻擋著他們不許進入。崔式亦大怒,以這些人大鬧貢院,不服朝廷規定,有辱天顏,不配為天子門生的理由,反將幾個帶頭的考生驅逐出了貢院!


    而貢院外還有女科考生的父母,隔著牆院大罵出口,一整夜站在牆外不肯迴去。


    一整夜,這幾十個女子抱在一起,沒有一個人敢睡覺,她們耳邊似乎有遙遠的家人父母的罵聲,剛剛還差點被衝進來的男子考生而圍攻。有個別是離婚後寡居的女子,見多識廣淡定些還在靠著燈讀書,有些年紀小的女孩子一開始是為了出頭或者好玩,此刻已經嚇哭了,開始懼怕迴家之後被父母責罵,甚至開始想迴去了。


    蕭煙清倒是沒責怪她們的一時衝動和反悔,畢竟誰都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而她們的一時衝動也是值得肯定的。


    當夜洛陽的夜市中,這件事兒的風波也在,說書的唱曲的都把這件事當成了最風頭上的談資,幾乎全洛陽都知道了這幾十個女考生的事情,以至於第二日正式的會考開始時,貢院外的樹上爬滿了圍觀的百姓,他們拚命尋找著考試的女生徒,甚至在場外大喊:“女狀元、女進士”之類的說辭,好奇與嘲諷的心思各占了一半,全讓崔式派人拿尖頭的大杆子,從樹上打了下來。


    就連崔季明也沒有想到,這件事居然如同漣漪一般越鬧越大。


    終於可進入殿試的名單也被拆了出來,殷胥也好奇過問了一句,一萬人左右的考生中,共有三百六十人獲得了殿試資格,升為進士,其中女子有五人。五人看似在三百多人之中比例相當之低,但女科參與人數不過三十多人,其中能有五人,這個比例已經相當之高了。


    這些女子有膽子來考,都也是女子之中的龍鳳,是最拔尖的一小撮人了。


    而蕭煙清也知道,往後進入殿試,也要一步步迎來了真正的考驗。


    作者有話要說:晚了幾分鍾抱歉啊啊剛剛突然網絡斷了!


    先發再改錯字,以及昨天的更新是沒人看見麽,為啥評論那麽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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