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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行山橫亙之處,算是危地,給叛軍與朝廷之間劃了一道難以跨越的極限,而妙儀此刻就在這界線之上。樂文小說w-w-w..c-o-m。


    她怎麽都未想到,進山竟是真的進深山,山路與馬車同寬,崖在手邊吸人低頭去看,車夫額上汗涔涔沁成一層鹽花,馬腿走起來,一鼓一繃血管遒起,似隨時都能爆血而亡。


    白日曝曬,卻隻覺得山低風緊,不敢看遠山,使人渾身發冷。


    這已經是妙儀第三次拋下行李,如今僅剩兩輛車,來時冗長的車隊早被拋在幾道山門之外,他們剛剛經過一處棋院原先在的舊址,說是李先生聽外頭戰亂,不安心,又將棋院朝內挪了一次。


    兩邊車窗一邊緊貼著山壁,一邊使人不敢探頭,妙儀坐在車內,惴惴不安。


    她很少這樣自己離開家,以前舒窈還在長安的幾年更甚,舒窈幾乎連她去棋院也要同行接送。而如今隨著行李拋下的還有奴仆,在她身邊的隻剩幾個一直伴著她的下人。


    昨日進山中村落,今日淩晨便從村中出發,如今已經下午,終於前頭騎驢領隊的小童道:“哎,到了到了——”


    妙儀連忙拉開車簾,眼前過去,右手邊斷崖消失,隻剩一道濃綠的緩坡,一座深灰色的沉沉院落坐落其中,旁邊不遠處還有村落。一條單人行走的窄道從坡上蜿蜒下去。那童子跳下驢來,驢也會爬坡,利索的跟著他腳步,他迴頭道:“哎,馬車可下不來,要拿的東西,讓人給你拿便是了。快點,再晚我就不等你們了。”


    當妙儀拽著旁邊的草才走下去,下人們抱著行李也終於走下長長的窄道時,終於到了院落麵前,門大敞著,外頭喂著雞,院落卻像是被雨水漚了幾十年黑色的老廟,那童子聲音響亮,道:“崔老狗的小孫女來了!”


    妙儀瞪大了眼,活有一種讓人賣到山裏的感覺。


    進了院,裏頭有七八男子,大的估摸著五六十頭發花白,小的也就跟妙儀年紀相仿,都穿著統一的灰褂子,看起來更像是生徒,拿著粗糙的木棋盤正在對弈。裏頭晦暗的高堂內,這才有個麵容微圓須發白的發亮的老頭子跑出來,說是跑……恨不得是急不可耐蹦出來。


    崔妙儀站在距離長安千裏遠的深山詭異宅子內,有點驚慌的瞪著眼前的白須老人。


    那老頭看見妙儀,拍腿大叫,聲音洪亮:“你就是崔老狗的孫女?!”


    崔妙儀一臉呆滯:“姓崔的那麽多,您說的是哪個……”老狗?


    老頭都快蹦起來了:“崔翕!我說的是崔翕!那個恨不得把自己塑成千古聖人的崔翕——”


    妙儀連忙點頭:“我確實是二房的小孫女,阿耶說熊先生給您遞了帖,要我來拜師。”


    那老頭正是李信業,旁人這個年紀怕是早就兩腿亂顫,他就跟滿身心勁兒似的,眼睛泛光,兩腿不像是走路更像是跺在地上,道:“熊茂在那棋院內一直混個三流,脾氣死臭,如今來托我,怕是連整張臉都快磨沒了。怎麽著,你祖父退了位也是大忙人,還不肯教你?”


    妙儀知道既然有小童引他們來,李信業不可能不教。


    旁邊已經有奴仆在引著下人去放東西了,李信業還是沒有沒有往裏請她,而是站在前院說話。


    妙儀答:“祖父幾個月前去了……”


    李信業瞪眼。他腮幫子都鼓了起來,臉上漲紅,院內聖徒也都抬起頭來,他半天憋出了幾個字:“死了?!怎麽死的!”


    妙儀縱然不知事,也在長安聽說過不少關於祖父的傳言,此刻為難道:“有其他世家之人排擠……刺殺了祖父。”


    李信業也不知道是不甘心的惱怒,還是暢快的大笑,一時間嗓子眼裏兩個聲音擠出來,如同打嗝:“死了好!死了——幹淨!早當年揣著天下萬事的心思,為相也就罷了,棋藝一道也非要整個流芳千古不可,誰輸誰贏心裏有數!你跟他也學不著什麽——來,過來!”


    他兩眼瞪得跟要掉出來似的,臉圓個子又高大,妙儀戰戰兢兢往前靠了幾步,李信業蹲下來:“你幼時跟他學棋?如今幾年了?”


    崔妙儀搖搖頭:“我記不得了,幼時跟祖父住在一起,小時候便看棋譜,但也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李信業看她又道:“把手伸出來我看看。”


    妙儀身處手來,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若是嬌生慣養必定手細膩無比,她右手中指指腹側邊有常年撚棋子留下的老繭,還不知道都玩過什麽,居然好幾處劃傷,指甲短短的,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世家門內的貴女。


    李信業道:“你覺得這裏如何?”


    妙儀:“有點嚇人,但是我看門口有雞,你們養雞麽?還有養別的麽?我想看看!”


    她明明都十二三歲了,說話仍如稚子,毫無抱怨。


    是,若是真受不了,怕是路上一半就哭著要迴去了。能到了這裏,總不會是呆不住的。


    李信業道:“修棋,沒幾年出不去的,到時候你都是老姑娘了,也不想著嫁人?”


    妙儀從沒把自己和嫁人兩個字連上過,看著站直身子的李信業道:“我不嫁人不行麽?要是不嫁人,阿耶會不會來這裏,抓我出去嫁人!我可不想,嫁人就不能讓我好好下棋了。”


    李信業大笑:“是!嫁人後相夫教子,哪裏還可能一天六七個時辰望著棋盤不抬頭。你來了就不能後悔要走,想走你也走不出去,過兩日有你哭的時候。留三五個下人,叫其他的都走,會有人照顧你。”


    妙儀看著他往後院走,連忙提裙小跑跟上:“這裏也有女弈者麽?長安棋院裏隻有我一個,他們都拿我當異類呢!我到這裏,也要一個人住,避開他們一個人練棋麽?”


    李信業走進後院,院內坐著幾個女人,手頭上正在忙活著,裏頭有個矮矮胖胖近四十的女人,還圍著圍裙,笑的熱絡走出來。妙儀還以為是宅內的廚娘,卻聽李信業笑:“這是我女兒,也是這座棋院的另一個女弈者。”


    胖女人走出來,看著妙儀就捏著她胳膊,道:“哎呀,今日可以做鍋燜雞,來了個這麽瘦的小丫頭,要好好補一補。”


    妙儀已經呆了,她以為的棋院,焚香靜室,遠離塵囂,時間如流水一般淌過棋子,如今卻是深山農家院內,誰人都可能修得,棋絕不高高在上……


    妙儀呆了一下,笑道:“你要去捉雞麽?我要看我要看!”


    那胖女人也未曾料到崔家二房的嫡孫女,居然是這麽個性子,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拽著她走出去:“走,我們一起。”


    妙儀對著李信業拜了兩下,就小跑著跟著那胖女人走了出去。


    而就在太行山外的西側,不過幾百裏距離,朝廷的部隊駐紮在了潞州。朝廷來的聖旨一到,康迦衛升成了去往太原這一支的行軍主將,眼見著再行幾日就要逼到太原。


    此刻康迦衛正在往一處矮小的帳篷裏去,掀開帳簾,昏暗低垂的篷布下,一個灰袍青年正盤腿坐在地上看書,他有些風塵仆仆,抬起頭來道:“康將軍,有何事?”


    康迦衛在這樣的帳篷裏根本站不直,隻得也坐到鋪著皮毛的地上:“朝廷那頭來了消息,說你既被廢,就隻能是庶民。說要不然你就迴長安,聖人考慮要見你……要不然你想去哪裏都隨意,就當你沒來過這裏,但天底下不再會有永王這一名號。”


    兆偏過頭來:“就當從來沒來過?我能去哪裏啊。胥是怕我覺得迴了長安會被殺,還給了我多一條路啊。”


    康迦衛歎氣道:“哪裏都能去,天底下很多人都是失了根也能活下去的。隻是如今河朔山東與南方都在戰亂,你隻能往關中或西域走。如此還不若迴長安,如今聖人已經坐穩了位置,或許不會為難你,你也能下半輩子享著清閑。”


    兆已經隨軍許久,他手指卷著書頁,道:“前幾日,我提的關於潞州刺史和城牆結構一事,可對行軍有幫助?”


    康迦衛點頭:“算是有些用。畢竟如今軍中沒有太多了解山東的人。”


    兆:“那我能從軍麽?”


    康迦衛笑:“你若是想要功成名就,建議你別選從軍。你如今已是庶民,要想從軍隻能從小兵做起。你知道普通步兵每年要死幾成麽?你住過他們的通鋪大帳篷麽?衣服裏各種虱子,吃著半個幹硬的餅子喝著菜粥就要上戰場的日子,你能過得了麽?不要想的太美好,你或許活不到往上爬的那天,就死在了軍中。”


    兆在軍中這段時間也漸漸明白普通士兵的生活有多麽殘酷,他抬頭:“我想駐紮在這裏,我想要那些人付出代價,我也不想讓大鄴分裂。就算是普通士兵,我讀過書,騎射都不錯,怎麽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底層。我想試試。”


    康迦衛瞥了他一眼:“這沒法試,一旦受募入伍,你就不可能再做逃兵。到時候你違犯軍紀被殺,你在戰場上丟了命,我也不可能顧著你。你能活幾天,就看你自己了。”


    兆沉沉的點頭:“我了無牽掛,並不怕死。”


    康迦衛想說些什麽,卻又忍住,隻道:“去找校尉報道吧,你的條件進了軍中,最少也能有甲。以後什麽路,真的要你拚了。隻是名姓要暫改,你可想好了?”


    麵對未來要迎來的生活,兆顯然也沒有多少期待,勉力笑道:“改姓萬。萬兆。”


    康迦衛點了點頭,走出了營帳。


    幾日後,一位識字讀書且騎射優異的青年,成為了騎兵小隊中的一員,罩上沉重的令人無法喘息的鎧甲,隨著浩浩蕩蕩的大隊往太原的方向而去。


    如同這一年,大鄴的大片土地上發生著種種變動,因此而改變的人並不在少數。


    蜀地成都府,關於允許民間報礦采礦的消息昭告天下,聖人提高了商稅,卻在成都率先開設了交引鋪與榷貨務。如此一來,商賈能插手的產業就更多了,舒窈是劍南道附近沸騰的不少人之一。


    離開江東到蜀地對於舒窈的產業雖然有不少損失,但她畢竟幾年來積累了不少人脈,隨著戰亂一起逃至蜀地的並不止她一人,她不過十五歲,獨自占有成都府內大片府宅莊園,手下能替她對外行商的親信,已經有七八人。


    女子身份實在不適合當麵與人談事,她隱在幕後,不論是怎樣的生意也絕不露麵。


    府內,她此刻身上披著軟被,正在榻上休憩,喜玉悄聲走進屋內,秋初不算涼快,她居然還頗為奢侈的用著冰盆,股股水煙正在從屋內幾個冰盆上緩緩沁出。


    喜玉收拾著桌案,迴頭看了一眼靜靜休憩的舒窈。


    本以為以家世與舒窈的相貌,她或許十三四歲就會早早嫁人,然而卻看著離她嫁人的日子還有很遠很遠。這樣容貌在長安都能數得上頂尖的姑娘,獨自到江東又來蜀地,一個人手中捏著價值難以估計的龐大產業,天底下還沒有哪個人配得上她。


    喜玉竟希望她永遠也別嫁人。


    她這幾年給舒窈做事,本就識字如今接手的事務也越來越多,望著舒窈折了的幾張紙和卷宗,她粗略掃了幾眼,心頭一驚。


    身後,似乎是舒窈醒過來,眯著眼睛,嬌懶的爬起來:“覺得如何?”


    “若是從官府的交引鋪收生礬,到蜀地來煉礬,看起來倒是能有的賺頭,打算收幾成的量?”喜玉問道。


    舒窈伸了個懶腰:“九成以上,蜀地漸漸商賈聚集,練礬絕對是穩賺不賠的產業,投出去七成家產也要把此事辦成。”


    喜玉:“全都捏在咱們手裏,是不是不太好,蜀地不知咱們一家,或許會在其他行路上排擠咱們。”


    舒窈笑:“就算是全籠在咱們手裏,也不能對外顯示如此。讓下頭人分開掛名經營,到時候再做出互相爭利,勢不兩立的樣子了。商賈之間互相不問產業,他們都會以為是對方開的。”


    喜玉笑:“五娘子倒是都想明白了。隻是這件事——”她手中拿著那卷宗,猶豫道:“太冒險了罷,如今朝廷正要插手,怕是不會肯放給咱們。”


    舒窈扯著披帛爬起身來,撥了撥臉側的碎發,道:“造船一事,一定要做。而且要做的比朝廷好,怎麽樣從普通商賈,能正式入到朝廷眼裏,就看此舉了。不過不著急,未來這一兩年,我都會主要忙這件事。有點涼,讓人把冰盆端出去吧,我打會兒扇子。”


    喜玉連忙叫外頭垂手等著的下人,看著舒窈打了個哈欠坐在桌案前,一隻玉手翻看卷宗,另一隻手打著一把嫩綠色的折扇,扇子用過許久,邊緣有點陳舊的痕跡。


    喜玉是她貼身奴婢,自然知道這扇子來源,看她還在用,忍不住多望了一眼。


    五娘子消息一直準,她怕是早知道了睿王修逼宮失敗,被燒傷後貶為庶人,流放出宮一事……


    她什麽也沒說過,也沒感慨過,就好像是從不知道一樣。


    舒窈忽然道:“給我磨墨,這裏怎的有一處不太對。”


    她放下扇子,拿起筆,低頭看向賬目上幾行細小的字,喜玉連忙從檀木盒中捏出細墨條,添水小心磨墨。


    陽光透過來,扇麵上兩隻憨態可掬的幼貓,一如從前。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想說的就是,我計劃寫的就是舒窈不嫁人。


    她太有錢了,可能後期會比較牛逼,誰也娶不起她,在這個女子繼承財產方麵還比較不公平的時代,她也不會放棄手中如此的產業。


    ps:


    昨天經曆了一件事,唉,有點影響心情。


    發現一個姑娘寫的文,跟手頭這篇文有諸多即視感,雖不能夠上抄襲,打扮大概十一二章就能扒出七八條相似,對方也承認是受了很大的影響,隻是姑娘決定隻改一部分,我也決定拒絕接受道歉,拒絕和她達成共識。


    雖然這裏也不會說她的文名,我也不會在任何一個公共平台上掛她。但是在整理相似點的時候,看著三九身上的如此畫風清奇的萌點,揉到了別人的文裏,我實在有一種特別不舒服的感覺。反正那個姑娘也承認了,她也單方麵道歉掛了公告,此事也就算過去一段落,希望她以後也能好好寫文吧。


    順便感謝發現這篇文並告知我的@此昵稱太過黃暴已被口口君,愛你!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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