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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殺氣。薛妃曾在宮裏頭見過多少次殷邛的殺伐決斷,再加上女人的敏銳,她條件反射的就覺得,這個瘦弱的九殿下,要那個侏儒死。


    連俱泰也注意到了,他磕了個頭起來,多年看著顏色伺候旁人的敏銳使他感覺有些腿軟,卻看著殷胥忽然鬆下肩膀,仿佛是被逗樂的指著他。


    俱泰也跟著傻笑起來說了兩句俏皮話,心下一哆嗦。


    他隻感慨著想活命真是太不容易。


    薛妃也頓了一下,轉過臉去看殷胥。


    這孩子偏生張了一張木頭臉,半分表情都沒有,不會哭笑,剛剛那一瞬,她卻也不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薛妃沒有見過俱泰,看他嘴甜又滑稽,倒是好整以暇的看著他與另外一個侏儒表演起來。


    殷胥卻滿腦子的都是——殺了他!


    俱泰專權達到頂峰的時候,應該是在五年後,然而他真正是從何時開始插手權勢的,恐怕就是在這一兩年。俱泰扶持殷胥為傀儡後,宮廷朝堂一片混亂,南方起義頻發,殷胥足足花了四年的時間,才忍辱負重殺死俱泰,重新奪迴政權。


    可如今怎麽殺他,卻是個問題。俱泰如今是禦前的半個紅人,深居內宮常年出現在殷邛眼前,殷胥手下既沒有武藝高強的刺客,也沒有能出入宮廷的眼線,想要殺這樣一個顯眼的人,顯然不是短時間就能做到的。


    可等俱泰在禦前能夠說得上話了,就更難了。


    殷胥如今看著那個矮小的俱泰為了討薛妃一笑,幾乎將狼狽來當作主子的笑料,滿頭是汗,卑微又可憐的掛著笑。


    他難以跟日後那個狡詐又狠絕的俱泰聯係到一起。


    他也是從這一步開始混起來的啊,殷胥隻說是累了,便想叫幾個小黃門將他扶出去。


    薛妃看他起身告退,開口叫住:“我這個白撿這麽大一便宜兒子的娘,總也要送些東西。”


    說著,她塗滿丹蔻的指甲,從宮女手裏接過一個沉甸甸的木盒,她舉重若輕,打開來:“喜歡不?”


    那盒裏躺了個精致到極點的小弩,機關環扣,帶著一段腕帶,正好可以束在腕上,藏在寬袖內。


    這玩意兒做工難得,宮裏頭也摸不出幾個來,可偏生是個殺人用的玩意兒,殷胥迴應了一聲:“嗯。”


    薛妃讓這個鋸嘴葫蘆般的兒子弄得沒脾氣,好歹是能迴一個字兒,她這個新晉的娘也不算太失敗。薛妃問他:“可要試試?”


    殷胥搖頭。


    薛妃便合上了蓋子:“帶著也沒什麽不方便,宮裏頭要是有什麽仗勢欺人的玩意兒,你不必殺人,倒是可以射穿他的腿。你剛從三清殿裏出來,總有些腿腳硬的奴才要敲打。”


    這話蕩在屋內,周圍宮人連唿吸都不敢。


    殷胥:“……嗯。”


    薛妃笑了:“歇去吧。”


    薛妃主殿側麵有一個獨立的宮苑,雖然不算大,但總比三清殿條件好太多,宮人們給收拾的幹淨,裏頭卻也空曠。


    薛妃指了兩個年紀二十歲不到的黃門耐冬、竹西來照料殷胥的起居,過幾日眾皇子要同皇帝皇後一並見禮,順帶將皇子們的姓名經由禮部冊入譜牒才算是真的讓這些皇子有了母親。


    關於自己的阿娘,殷胥是半分印象也沒有,他甚至連七八歲以前的記憶都沒大有,大抵也就是舞姬宮女之流,或許早已死在宮內某個角落。


    薛妃離開宮也有許多年了,她與民女出身的皇後和萬貴妃不同,家中勢力是京中不容小覷的一支,至於為何她與殷邛許多年,如今連一個孩子也沒有,甚至被趕入道觀之中……自然跟殷邛這個不想著開疆拓土,每天都在玩一畝三分地裏的平衡之道的皇帝有關係,這其中有的是往事。


    他思索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昏昏欲睡,倒在榻上任憑衣服睡皺,卻忽然聽著耐冬竄進屋裏,伏在床邊小聲道:“殿下,有位崔家子前來,說是之前驚馬撞斷了您的腿,得了太後恩許特意來給您登門致歉。”


    “什麽?”殷胥身子一抖。


    “我看起來怎麽樣……”他從榻上爬起來,坐在榻邊問著耐冬。


    耐冬也懵了:“您,您看起來很瘦。”看起來就是一副慘遭蹂|躪多年的樣兒啊。


    殷胥也不知道怎麽的,以前這麽多年崔季明每次班師迴朝,他恨不得帶著最正式的冕冠站在含元殿前迎接他,他每次都希望自己能用最好的樣子麵對。


    崔季明隨著宮內黃門的指引,走進了山池院的側殿,一身墨綠色翻領騎裝,拱手邁進屋裏來。


    崔季明記著言玉的話,入了大興宮後簡直就是變了張臉,端的是跟她爹一樣無懈可擊的微笑,行端坐正,彬彬有禮。她仿佛臉上被貼了個寫著“清河崔家”的符咒,變得跟那幫崔家親戚一個模子。


    崔季明走進屋裏頭,竟然看著殷胥在滿地找鞋。


    她這輕飄飄的腳步落在了屋裏,殷胥仿佛後腦上長了眼睛般,一下子挺直身子坐起來,將那隻沒穿鞋的腳拱到榻下,眉目清淡的抬起頭來。


    兩個能裝的湊在了一塊兒。


    殷胥半天才想著自己該如何叫她:“崔家三郎。”


    見了殷胥的腿上還有繃帶,崔季明不緊不慢的先給賠了禮,從領口中掏出一個小木盒子來,遞給殷胥。


    殷胥一直繃得緊緊的坐在榻上,見到盒子遞過來,也不讓耐冬動手,接過來就去打開。裏頭是一柄鑲著金玉的匕首,新月狀刀刃,乃是大食款式。


    他手指尖被金色的匕首襯得發青,指腹細細摩挲過凹凸不平的花紋,崔季明看了一眼,忽的覺得這指尖就跟揩在她臉上似的。


    殷胥還是麵無表情,崔季明心裏頭覺得似乎是送錯了禮,有點後悔。


    這麽個病弱的主,她就該送點花鳥魚蟲,文房四寶。這言玉都給準備的什麽禮啊。


    殷胥道:“我很喜歡。隻是我不會用刀,季明可會用刀?”


    崔季明心道:有這麽熟麽?也就我家幾個長輩敢這麽叫她後頭倆字,這位九殿下還是個順著杆子往上爬的自來熟啊。


    “隨阿公學過軍中的刀法,可用的不是這種匕首,是橫刀。”崔季明微笑抬手比劃道:“那個很長,不過也很犀利筆直。”


    殷胥自然是知道,崔季明最擅長用橫刀與長槊,她說是因為便宜,到哪兒都能撿著就殺人。


    他親征前的二十多年沒有出過宮,卻見過崔季明舞刀,浴血肅殺之氣畢現,未曾見過邊關的殷胥,也了解到戰場究竟在她身上留下怎樣的痕跡。


    烽火燃不熄,征戰無以時,野戰格鬥死,敗馬號鳴向天悲。


    他沒見過,卻想得到。


    他想著想著便有些出神。


    崔季明的手在他麵前甩了甩,心道:說他是癡傻倒也不會翻著白眼流口水,可怎麽說了沒兩句就走神走的拉不迴來啊。


    殷胥猛然迴過神來,忽然伸手抱起了榻邊一個沉重的小箱子,打開來看,其中放的正是薛妃剛給的小弩,道:“這是給季明的迴禮。見了便覺得十分適合你。”


    崔季明看了一眼那小弩,確實是十分精巧,其中機關當是屬於宮內“機樞”才做得出來的東西。


    耐冬、竹西見了那盒子,俱是一驚,不敢抬起頭來。


    崔季明卻有些疏狂笑了:“九殿下,這東西精巧難得,雖是好物,卻更適合您。我身有武藝,又整日穿騎服,一是藏不住,二是用不著。有按這小弩射箭的功夫,我三枚羽箭都能射出去了。”


    她這話說的很得意。


    殷胥點頭:“我知曉,送此物,是個心意。如同你送我匕首,我也未必用的到。”


    話都這麽說了,崔季明硬著頭皮接過來。


    殷胥:“季明可是去過很多地方?不如跟我說些聽聽,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宮,也想知道些外頭的事情。”


    崔季明真沒想到這家夥還是個愛嘮嗑的,既然是殷胥發話,她這個來道歉的不得不硬著頭皮,坐到了殷胥拍一拍的身側位置,清了清嗓子道:“殿下,臣幼時居於建康,後來又跟著外公多次去往西北涼州,你想聽哪裏的事情?”


    殷胥看著她靠過來,手指微微扣緊在膝頭。


    “如今西北部仍有突厥兵連年占據河西走廊麽?朔方如今是由誰領兵呢?”殷胥偏頭問道。


    崔季明幾不可見的挑了挑眉,按理說這個年紀沒出過宮的男孩子,或許會更關注吐蕃的新奇商品、龜茲的沙盜、樂女亦或是往西路途的終點。可他卻問的事關軍事。


    這些問題崔季明是知道答案的,她這幾年經常跟著賀拔慶元往西北而去,對於軍隊形勢十分熟悉,問長安世家子還真不一定有別人能說出來。


    然而更重要的是,眼前的殷胥,顯然相當了解她的背景。


    三清殿出來的皇子,還有這等本事。


    拿個小弩,來換這些問題的答案麽?


    她笑道:“單涼州一地就在去年內被突厥軍隊騷擾了十幾次,幸而我大鄴將士英勇駐守涼州,幾乎沒有失手過,今年年初還將肅州奪迴,從玉門關進來的商隊可以直接順著祁連山腳下入大鄴境內。”


    這句“幸我大鄴將士英勇”說起來的神情,真有崔季明的樣子。


    她仿佛隱下了半句話。若是他們相熟,或許她已經說了出來。


    ‘涼州被突厥騷擾十幾次都沒有失手,其他地方都被打得哀叫連連,他們當兵是去度假了麽?!’她心裏一定在這麽說。殷胥忍不住想。


    且不說大鄴立國高祖時期,就在殷邛的父親,中宗時,隴右道還基本屬於大鄴,那裏連接了到大食與吐火羅的絲綢之路,如今不過十年左右,堪比半個江南大小的隴右道,一半都成了突厥囊中之物了麽?


    西行的商路恐怕也是時斷時續,長安城內胡商雖然也很多,卻跟高祖、顯宗時期不能比了。


    “那北方呢?今年東|突厥可有打入西部懷遠城?東部的朔州應該也在吧。”殷胥仍然記得晉州城上東|突厥攻破這最後一座黃河北方城池的景象,他最掛心的便是如今的邊關狀況。


    崔季明不由得表情一寒,他問的偏是狀況最差的地方,懷遠與朔州是關最西東兩側的城池,今年也是頻頻遇到危機,殷邛對於戰事的重視程度不夠,可崔季明卻從賀拔慶元口中聽說過許多那裏的危急情況。


    是否應該增兵一事,在朝堂上多有摩擦,崔季明不知殷胥底細,此刻隻是道:“懷遠已經被攻下有兩個月之久,突厥並不占城,他們毀了城牆便退入不遠的賀蘭山中;而朔州狀況雖然還好,但明顯突厥有南下圍攻之意。”


    她穿越來許多年都是跟軍營相伴,此刻說起來井井有條:“顯然東|突厥是意欲奪朔州而後進一步取北都晉陽,晉陽可是兵家必爭之地。”


    殷胥皺起眉頭來,難道提早了十幾年,邊關的局勢已經開始要頹敗了麽?


    崔季明看了一眼殷胥沉思的表情,心下對於這位皇子的癡傻之症的真偽也明白了幾分。他顯然不隻是思維正常,更是對北方城池的位置與重要性了解的十分透徹。


    太子澤還未入朝堂,這位冷宮出來的九殿下已經如此了解戰事,這景象有些耐心深思。


    而且他因為被崔季明踩斷腿後沒有入得皇後膝下,卻如此巧合的被晚幾日進宮的薛妃所選。


    她畢竟活了兩輩子,對於殷胥那個猙獰表情先入為主的觀念,導致她心中猜測更多。


    連宮裏一個十三歲不到的的皇子都如此不簡單麽?


    殷胥卻將崔季明當作上輩子的兄弟一樣,並未多作掩飾。


    二人竟然未能像上輩子那樣一見如故,殷胥倒是仍然跟她有些親昵,可崔季明心中滿是對陌生的一位皇子的猜疑。


    “沒想到殿下竟然會對這些感興趣,殿下若是封王了後,想要去北方麽?”崔季明狀似隨意的問道。


    殷胥愣了一下,他隻是搖了搖頭。


    殷胥這幾日常想,當時的其他皇子也都十分優秀,他是撿了漏才登上皇位。若不是他登基,若沒有俱泰作祟,會不會狀況會朝完全不同的方向改變。


    “我日後會跟著阿公去北方打仗,到時候,我一定殺得突厥韃子屁滾尿流!把咱們的懷遠奪迴來。”她燦爛的笑起來,做出幾分少年得意的樣子說道。


    殷胥點頭,滿臉信服:“如果是你,一定能做到的。”


    他思酌了一下,開口道:“自從那日見了季明之後,我感覺好像是認識了你許多年。好像是多年的故友,也曾一起並肩對敵,一起坐在溫泉裏共談政事。”


    最後一句話,使得崔季明臉色有點扭曲。


    什麽鬼,她一個少女身,還在這位小殿下的夢裏跟他一起洗過澡?!


    她雖然知道長安最流行泡溫泉,連皇帝也不少召見大臣,一起來泡泡溫泉聊聊家國,特別是哥們一起泡著溫泉談天,最體現情誼,可……


    長安泡溫泉流行全|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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