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樂聲抱著一堆髒衣服,許靜菊抱著一個大鋁盆還有搓衣板,說說笑笑地來到門前的小溪邊。許靜菊舀滿了水,把淺色的衣服泡浸去,特別把染上黑水的衣服浸在小溪水裏,壓上了石塊,就對劉樂聲說:“你看著點,我去去就來。”

    見許靜菊走了,劉樂聲就俯身用手巾擦身子。身上臭哄哄得很難聞,擦了一把還是鹵幾幾的。

    時間不長,許靜菊端迴來小半盆小米糊糊來。

    劉樂聲很奇怪地看著她。

    許靜菊把大辮子甩到身後蹲下來,笑著說:“我就知道你在家什麽都不做。”

    “嗯。衣服都是保姆王大媽洗的。”

    “小米粥是洗衣服上墨汁的,它泡一會就可以洗掉了。”

    “是嗎?”

    “是啊。”許靜菊笑得很自信。

    劉樂聲蹲在溪邊的石塊上看著許靜菊洗衣服,她挽上袖子露出胳膊,就像他從家裏帶來的鷹牌煉乳一樣白。大盆裏濺起白亮亮的水花,她白嫩嫩的胳膊上來下去地搓衣服,看起來十分優美。

    許靜菊說:“衣服要常洗的,特別出了汗,幾天不洗就生虱子、蟣子了。”

    “那是。”劉樂聲點點頭。那天甩剩兩個大拇指蓋對著,順著衣褶縫,一個個地擠死虱子蟣子,發出“叭叭”的細微的聲音,拇指蓋上粘著黑血,劉樂聲一眼看到了,惡心得要吐了,趕緊轉過臉去,暗笑他的肮髒。過幾天,他沒想到在自己的衣服上也發現了虱子,吃得滾圓像小豬羔子一樣肥碩,還有小米粒般的蟣子,鼓鼓得發亮。他使勁抖落衣服也抖落不掉,不得不學著甩剩的樣子擠死它們,看惡心不看擠不著,就不斷嘔著痰吐。更煩心的是跳蚤,一個小米粒大的黑家夥,一有動靜就跳走了,幾乎抓不到。他身上的紅疙瘩就是虱子的傑作,一撓一片一片的紅疙瘩,一片片紅點點就是跳蚤的紀念品了,刺癢起來鑽心地難受。他深有感觸地說:“你說的真對,虱子蟣子跳蚤太可怕了!”

    他發現許靜菊在洗內衣時還用手指仔細地扣著衣褶縫,可能清理虱子蟣子的殘骸吧。那麽大堆的髒衣服一點點減少,許靜菊小巧靈活的手是真能幹啊!他很想去摸摸她的手。

    許靜菊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說:“看啥呢?有啥好看的。看你身上髒的,找地方洗洗澡吧。”

    短袖衣服都洗了,他隻得把人字呢帶肩章扣的舊軍裝穿在身上,捂得冒汗,看看表四點,就說:“那我去山上水塘洗澡了。”

    “這兒你不用管了,去唄。”

    劉樂聲打著口哨,脫掉上衣光著脊梁,手裏舞動著上衣,向山上的水塘跑去。腦海裏呈現著那一塘碧水,渴望著一個猛子紮進去,那叫爽啊!賊舒服!來到水塘,他急切地脫褲子,突然發現不遠處樹蔭下的草叢在動彈,他很好奇。這是一個不太深的山溝,兩旁生長著茂密的鬆樹,樹蔭下是長勢旺盛沒人身的雜草,掩蓋著終年流水的泉眼,水“咕嘟咕嘟”地從草叢中流淌下來,流進水塘,這裏經常有小鬆鼠出沒。他很想抓一隻放到宿舍裏,挺好玩的。

    他提上褲子,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在一個草坡前趴下來,目光鎖住那個草叢,耳朵機警地搜索著一切可能的聲音。

    “你說,有財整劉樂聲你沒參與?”

    “沒。他倆鬧,該我屁事?”

    “門上懸盆髒水,保證是你的主意,王有財想不出來。”

    “尹麗,你還不相信我啊!”

    “劉樂聲人挺好的,不多言不多語的,你別總欺負人家。”

    “我向毛主席保證還不行啊!”

    “就你貧嘴!”

    “我親親你。”

    草叢中沒了動靜,一會兒傳出來竊竊私語和草動的聲音。

    劉樂聲一點兒不敢動彈,怕他倆發現他,幹脆把腦袋埋在了草裏。憑感覺尹麗和卷毛摟在了一起,也撩得他渾身上下直發燒,忍不住有一種衝動。他從來沒有和女人這樣幽會過。他特想從草叢的縫隙裏偷偷地看他倆在幹什麽,找小鬆鼠的事情早就忘到腦後了。草叢太密實了,遮擋了視線。他也不敢撥弄,於是屏住唿吸地趴在草坡上,耳朵貼著草莖兒聽。

    時斷時續地傳來女人好像難受又很快樂的呻吟,他覺得自己的下身也在蠢蠢欲動。女人和男人在一起就是這樣嗎?尹麗和卷毛在接吻?在相互脫衣服嗎?兩人緊緊地抱在一起吧?劉樂聲在這點上很佩服卷毛有經驗,自己還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夥子。

    水塘靜謐,草那邊每一個細微的聲音,劉樂聲都聽得很清楚,使他產生了許多從來沒有過的聯想。心裏就像做賊的那種感覺,就像趴女廁所的小男孩一樣,緊張得出汗,心跳得不敢出聲,一切都來得新奇而刺激。他感到臉頰發熱。可千萬不能叫他倆發現啊,也不能叫其他人看到自己。他警惕地環顧了四周,四周安靜得有點兒發森。

    螞蟻爬上了他光著的脊梁,酥酥地癢,他也不敢去撓,生怕一點兒響動驚動了他們,真有點難熬了。

    突然,他聽到了穿衣服的聲音,八成是兩個人要走了。劉樂聲全身佝僂成一個大蝦米一樣,卷縮在草叢中,就是有人在水塘邊上走也發現不了他。

    “快五點了,做飯了,李大姐見我不來肯定著急的。”

    “你先走,順大路走。我從水塘繞迴去。”

    兩個人各朝著相反的方向走了。卷毛嘴裏哼著“穿林海跨雪原”的樣板戲小調,腳隨便把一塊石頭踢進水塘。這小子沒有發現潛藏在他眼皮底下的劉樂聲。

    直到看不到卷毛和尹麗的身影了,他才如釋重負地從草坡上爬起來,扔掉衣服,一絲不掛地跳進水裏。遊了一圈兒,就打上香皂,狠勁搓起來,再到水裏涮涮,就走上草坡,甩甩水珠兒,身體半幹不幹地就穿上了衣服,下山了。他沒等走近許靜菊洗衣服的小溪邊,就看到了兩樹之間晾上了衣服和被單,許靜菊坐在大楊樹下看書呢。

    劉樂聲悄悄地繞到許靜菊身後,兩手一合遮上了她的眼睛。許靜菊急忙用手掰他的手,說:“誰呀?別鬧了啊!”

    劉樂聲“哈哈”大笑鬆了手,又跳到她麵前,說:“是我啊!”

    許靜菊恬怪地說:“看你才迴來,叫我為你擔心啊,你還笑呢。”

    “別為我擔心,我沒事。看什麽書啊?”

    “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

    “這是哲學書啊,挺難讀的吧?”

    “嗯。挺費勁,慢慢學唄。”

    劉樂聲就像欣賞一幅美術作品似的仔細端詳著許靜菊,不放過她的一個眼神,挺神秘地問:“靜菊,你猜我在山上看到什麽了?”

    “什麽啊?”許靜菊睜大了那雙秀氣的大眼睛。

    “我看到卷毛和尹麗在一起親熱了。”

    許靜菊驚訝地看劉樂聲,問:“你偷看人家了?”

    劉樂聲趕緊解釋說:“我不是故意的,我剛要脫衣服下水,聽見他們說話我就不敢動了,怕發現我不好,不得不趴在草叢裏藏起來,我一點沒看,但我感到他倆在一起親熱了。”

    “他倆搞對象的,尹麗在濱海就和範誌強好。”

    劉樂聲原以為許靜菊會感到驚訝,可她顯得那麽平靜,沒有什麽興趣的樣子,也就一下子沒有了剛才的興頭。

    “這事不能往出說了,對他倆影響不好。青年點是不準搞對象的。”

    “我聽說新青年搞對象的多了,不算什麽的。”

    “我也聽說了,可我覺得大隊不提倡,還是注意點好。”許靜菊站起來摸摸晾曬的衣服,說:“潮乎乎的,快幹了。”轉身對著劉樂聲說:“樂聲,我跟王有財說了,以後他不會欺負你了。”

    “謝謝你。我也不想和他打架,大家在一起和和氣氣的挺好。”劉樂聲事後還有點後怕的,他那一洗臉盆子砸去,幸虧沒有砸到甩剩腦袋上,砸了非開瓢不可,縫幾針,那樣仇就結大了。晚上還在一鋪炕上睡,真愁得慌怎麽麵對呢,還擔心再次打起來,還是餘悸未消。

    “你不了解他。他這個人心眼蠻好的。他在家排行老四,母親癱瘓,為了叫他妹子留下,他就下鄉了。他爸快六十了,老寒腿,平時走路都不利索,還拉煤車。有一次吃完晚飯,在我家門口碰到他爸,我問:‘大叔幹啥去?’他爸說:‘開會。’‘開會還拉車幹什麽啊?不沉嗎?’老人說:‘拉車習慣了,不拉車還走不動道了。我這腿不中,就靠這車帶著走哩。’我聽著就心疼。他們家不容易啊。他三個哥都下鄉,就他爸一個人掙錢。王有財也不知道深淺打壞了你,他家拿什麽治傷啊!他這個人一根筋,死心眼兒,他要認準了誰好可仗義了。”

    許靜菊一番話說得劉樂聲心裏有些酸楚,也為甩剩悲哀。這個家夥挺可憐的,也在心裏原諒了他,就說:“瞅他傻乎乎的樣,我不跟他計較了。”

    許靜菊說:“有財才不傻呢,去哪記道,花錢有數,可清楚呢。”

    “是嗎?那是往裏傻不往外傻唄。”

    “時間長了,你就會了解他了。他是好人。”許靜菊說:“食堂開飯了,我去打飯,你在這兒看一會,我給你送飯。”

    “我這有飯票。”劉樂聲掏兜取飯票。

    “不用,我的都吃不了的。”

    “吃不了可以換錢和糧票的。”

    “我可沒那麽小氣啊。”

    一會兒許靜菊迴來,還帶了幾根大蔥,還有一點大醬。這大醬是她從家帶來沒舍得吃的,大蔥是向尹麗要的。劉樂聲中午沒吃飯,這會兒餓極了,也不問什麽,一口大蔥,一口大醬,一口白菜湯,連吃了兩個大餅子,吃得那個香啊,就像幾輩子沒吃飯似的。許靜菊看他吃飯的樣子比王有財好不了多少,不斷地勸他慢點吃,別噎著。

    天快黑了,衣服被單都幹了,兩人收拾迴宿舍。許靜菊坐在炕上給劉樂聲繃起被褥來。

    屋子裏不時傳出幾個人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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