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季節比內蒙老家來得早,海棠樹已過了海棠花盛開的季節,紫檀色的枝杈上長出了嫩綠的新葉,豆粒大的海棠果頂著枯萎的花瓣躥了出來。在這所大學h教學試驗樓前,有一片小海棠林,疏疏落落的光影下,有一些雕飾漂亮的石凳子。假日或星期天,蕭曉棠喜歡坐在這裏的石凳上看書,清靜而舒適。

    三層樓有一間大辦公室是李文哲的,隔壁就是他的助手辦公室,蕭曉棠就在這裏工作。蕭曉棠此刻站在明亮的玻璃窗旁,下看海棠林出神。

    她二十七八歲,身材高挑,白皙泛紅的瓜子臉海棠花樣的誘人,黑亮光滑的披肩發鑲嵌著一枚紅色的蝴蝶結,質樸、文靜、內涵。有多少愛慕者期望她的青睞,蕭曉棠從來沒有動過與誰戀愛的念頭,給人一種心氣高傲不可接近的印象。其實她生性熱情、善良、平易。同宿舍一位姑娘的旅行箱的一個軲轆不轉了,跑了半個北京城沒修上,扔了可惜,不扔又不好用,正犯難呢,蕭曉棠看了看說:“我能給你修好。”人家流露出疑惑的目光。蕭曉棠跑出去了一會,不知打哪借來了螺絲刀、鋼鋸、鉗子、扳手,蹲下來一手把住軲轆,一手用鋼鋸鋸斷軲轆軸杆。前額上冒出細密的汗珠,臉龐上紅撲撲的,她試著把一個標準的螺絲杆對進軲轆對進固定軸的圓孔,一頭用鉗子卡住,一頭用扳手擰螺絲。不一會兒,她站起來說:“試試吧。”那姑娘拽著旅行箱在屋裏轉了兩圈,那軲轆溜溜地轉著,高興地說:“沒想到,咱蕭博士也會生活!棒極了!”

    博士畢業後,蕭曉棠沒有想到自己會留校,而且會留在李文哲的課題組,做他的助手。最近一本美國權威學術雜誌發表了她的一篇學術論文,並刊在重要位置,這更是她意外的驚喜。半年前,蕭曉棠把自己幾年努力寫就的論文拿給博導李教授修改,李教授不僅在文筆上做了大量潤色,而且補充進自己的實驗數據,甚至提出了具有前瞻性的理論。這使蕭曉棠喜出望外,特別把他的名字署在自己前麵。在本校校刊發表時,作為主編的李教授刪去了自己的名字。李教授推薦這篇論文在大洋彼岸的美國權威學術刊物發表前,蕭曉棠執意署導師的名字。李文哲對她嚴肅地說:“這篇論文是我改的,但不是我的研究成果,當然不能署我的名字。”說完就看書了,也不再理會她。熟悉李文哲教授的蕭小棠知道,導師就是這樣的人,做什麽不做什麽,李文哲都有自己的原則不會改變,而且堅持到底,一旦發現自己錯了馬上道歉糾正,也從來不會顧忌自己的麵子。

    李文哲嗓門高,聲音洪亮,連坐在階梯教室最後一排的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他能把複雜深奧的知識講得淺顯易懂,叫你聽得津津有味,有時甚至詼諧有趣。他平易近人,和藹可親,隻要有時間就會和他的學生們打乒乓球、爬山,老家捎來的辣菜臘肉常常拿給學生吃。他對自己的學生像兄長,像慈父。可他太忙了,不但要講課、出席各種會議,而且承擔著國家重點課題的攻關任務,幾乎每個子夜時分他的辦公室裏都亮著燈光。他家在亞運村那裏,離學校很遠,平時就住在校園的單身公寓裏。有時忘記去食堂就餐,就象孩子似的幹嚼方便麵,就著小袋裏的四川辣菜,喝著茶水,還看著書。她發現導師的衣服都是送幹洗店幹洗的,也從不穿白衣服,不是灰的就是黑的,總是西服沒有別的樣式,冬天加件羽絨服。他書桌上除了永遠開著的電腦,就是打開的一層層書,還有一個碩大的煙灰缸,有時煙蒂巴堆得小山似的,最特別的莫過於那插在花瓶裏的海棠花了,那麽養眼,沒海棠花的季節就插一根帶綠葉的海棠枝,也從不插別的什麽,好像他跟海棠花有什麽情結似的。

    後天是“五一”節,辦公室的那三位同事一大早就相約出去了。蕭曉棠心裏有事,就自己一個人留在房間裏,她在琢磨買件什麽紀念品送給李文哲教授更合適。忽然她眼睛一亮,目光離開了海棠林,得意地微笑著,脫去白大褂走出了房間。

    她直奔花卉市場的盆景處。

    路上,蕭曉棠接到了母親的電話。母親在電話裏嚴厲地說:“曉棠你不能愛李教授,絕對不能!”

    “為什麽?”

    “你不要問為什麽,就是不行,媽死也不會同意!”茹海棠語氣十分堅決。

    蕭曉棠不服氣地說:“就因為他歲數大?媽你和我爸結婚時,我爸也大你十歲呀!媽你這樣做不公平!”

    那麵沒有馬上應聲。蕭曉棠的話一下子戳在茹海棠的心窩窩上。那年茹海棠每天都去集體戶,甚至跑到城裏軍分區大院,最後確信李文哲一家搬迴重慶老家了。她怕穀垛裏那一夜的萬一,就匆匆與蕭德軍結了婚。一說到往事,茹海棠有些哽喑地說:“曉棠,媽這輩子就求你這件事,答應媽,成嗎?”

    “媽,我實話跟你說,李教授有妻子,而且兩人關係很好。”

    “啊!你是第三者插足!閨女這缺德事不能做啊!”

    “媽看你說哪去了,女兒不會做給媽丟臉的事兒,你放心!我不過心裏想想,不會成真的。”

    茹海棠一顆懸著的心落了地,一連聲地說:“那就好!那就好!”

    曉棠聽出嘈雜的聲音,就問:“媽你這是在哪打電話?不是在鎮上吧?”

    “學校組織教師到旗醫院體檢,我就來了,剛查完。我在公用電話打的。”

    “媽你檢查的結果怎麽樣?”

    茹海棠被檢查出高血壓伴有血粘稠、動脈硬化,醫生囑咐她定期複檢,控製病情,防止腦出血。可她對小棠說:“挺好的,你放心吧,沒事!”

    “媽,你保重身體呀!我爭取‘五一’節迴家看你。”

    “你剛工作,不要總惦記家,你柱子哥和柱子嫂常來看我,挺好的。你安心工作,不用迴來。我撂了。”

    沒等蕭曉棠接上話,那麵電話就撂了。媽是心疼電話費了,沒要緊的話,媽是不會給她打電話的。媽年輕時就話多,操不夠的心,每天跟爸絮叨沒完,曉棠也習慣了,也就不會往心裏去。她穿過人群來到盆景攤位。

    費了好一陣功夫,她找到了幾處賣海棠花的盆景的攤位,不知轉了多久,反反複複地在心裏做著比較,額上的劉海被汗水濡濕了也沒在意。她要找一株渾然天成、古樸雅致的海棠樹,當她的水葡萄似的大眼睛落到一株巨手形狀的海棠盆景時,不動了,蹲下來,上下左右地端詳起來:柱幹粗壯,分開的主幹遒勁,枝葉茂盛,近看是兩隻要合攏的大手,那枝幹分明是手指,指縫間夾有綠豆般的海棠果,遠看像含苞待放的大花蕾。春天點綴著粉紅色的海棠花,秋天掛著紅黃相間的海棠果,就像掛著小燈籠,這是一道多麽美麗的風景啊!我的導師一定喜歡的!

    “小姐,您真有眼力,這個盆景叫巨人手。”花販也在她對麵蹲下來,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喜歡嗎?我可以便宜給您。”

    “多少錢?”

    “六千。”

    “貴了。”

    “您看看沒一點雕琢的痕跡。”

    “這兒有。”蕭曉棠學的農藥學對植物還了解些,她指著手指粗的主幹上的一道樹溝,沒有皮,呈黑灰色,說:“這兒是處理的,是塗上蜂蜜,螞蟻啃成的。”

    花販驚訝了,肅然起敬地說:“小姐是行家,這個法我摸索了幾年啊!像不像真的?”

    “不錯。”

    “我這株海棠不是北京的,是內蒙的,你看這皮質。”花販耐心地指給她看,非常自得地說。

    蕭曉棠覺得這株與其它的質感不同,點點頭,又揚起臉來說:“我就是內蒙巴顏塔拉的。”

    “咱是老鄉,不說假話,我是在昭蘇川東山上置的。”

    昭蘇川東山?那可是蕭曉棠的老家啊!一個“置”字,那可是老家的方言啊!產地、樹形、寓意齊了,蕭曉棠就像看到這株海棠樹燃燒著一種激情,“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迴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她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說:“老鄉大哥,就是它了。”她站起來。

    “衝咱老鄉,衝你是行家,今天豁出去,給它找個好人家,三千就置給你!”花販狡猾地撇了一眼蕭曉棠,把盆景端到櫃台上說。

    “兩千,不添了。”蕭曉棠一口咬定。

    花販沉默了一會,一副舍不得的樣子,說:“置了!交個朋友,再來。”花販把盆景包裝好,一直送她上了公汽。

    迴校的路上,她輕聲地唱著《敖包相會》,甭提有多高興啦!她想象著導師見到這株海棠樹的情景,思維的翅膀飛翔起來了。李文哲教授四十四五歲,但不像他那個年齡的人或多或少的發福,還是那樣清瘦頎長。寬闊的前額向稀疏的黑發延伸,眉毛、眼睫毛粗黑而長,眼鏡後的大眼睛閃爍著智慧和熱忱的光芒,白淨的皮膚沒有一點瑕疵。上下樓梯兩級一步,輕快敏捷,從他背後判斷他是個年輕人。他從上到下透露出一種精力充沛的氣息,跟他說話會感到他有顆年輕人火熱的心。他說話簡潔明快,聲音也很有磁性。他有一種誠實和嚴謹的氣質,也許和他偏愛哲學有關,他的講話、講演,眼睛、眉毛、鼻子、嘴一起講,毫無遮攔,一覽無餘,某些事情他竟孩子般天真無邪,也不會顧忌什麽。且不說他的學術地位,就憑他的氣息、磁性、氣質對女學生就相當有魅力了,他纖瘦的背影成了許多女學生心中未來白馬王子的偶像,也在蕭曉棠純淨的心裏泛著漣漪,漸漸地萌發出對他的愛慕和崇拜,湧動了一種青春女人澎湃的激情,她的心裏隻有一個男人——就是李文哲。沒有對方的愛,隻有起點沒有終點的愛,沒有結果的愛,是折磨?是痛苦?是消耗?蕭曉棠不去想,心甘情願。她知道李文哲教授夫婦的感情很好,她也不會與李教授有什麽,就是難以自製住感情,畢竟她還冷靜,不會跨越禁區,更不會有損於恩師的所為。

    到了學校,她喊了大二的兩個男生幫她送到辦公室。學生走後,她才發現整棟樓的安靜,還沒到下午上班時間,肚子有點餓,就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地把一大杯涼茶喝了,才如釋重負地坐下了。

    下午,李教授辦公桌上的海棠花瓶換上了海棠盆景,他還親自澆了水,足足欣賞了一會兒,可蹊蹺的是不知道誰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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