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哪裏刮來一陣風,吹得燭影四動。
風涼如水。
獨尊會主好象已看透了花鴿,餓狼,夜鷹,烏鴉四人的心,聲音已經不再攝人,輕和得就像是少女親手編織的絲綢,笑道:“你們也莫須多心,我已發了死帖,隻要過了八月十五,獨尊會眾開堂立會,一統江湖之後,所有會眾都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黃金多如土,美女自投懷,這豈非不正是你們所奢望的?”
今日已是八月十三。
離隨心所欲,揚眉吐氣的日子還有兩天。
隻有兩天。
兩天後,他們想要的,得到了,他們不想見的也都消失了。
兩日何其短。
花鴿,餓狼,夜鷹,烏鴉四人剛才的顧慮立刻都拋到了九霄開外,雲層深處,他們的臉亦因興奮,振奮,激動,感動而漲得通紅。
烏鴉不禁麵露慚愧,道:“可是我們設在亨運棺材店的據點被破壞了,更可惡的是連藏在地窖中的兵器財富也被洗劫而空。
獨尊會主詫疑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亨運棺材店裏並不乏好手,是什麽人有如此能力?”
烏鴉恨意刻骨,道:“本來單憑高長壽和西山五鬼的手段與心機已足可征守一方,殺敵無痕,何況我已吩咐劣徒也趕了過去,您知道劣徒的大力推山掌已是有些火侯了,比起屬下年輕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
獨尊會主在等他說下去。
烏鴉歎口氣接道:“不曾想後來竟然形勢驟然逆下,對手除了英雄鏢局的眾鏢師,他們竟然還請動了金槍殺手忘塵,但最可惡的還是那個何仁。”
花鴿更是老淚橫流,道:“等屬下趕到之際,他們都已經是氣絕身亡,返生無術了。”
獨尊會主道:“於是你便將計就計,用那小子對婷玉華的愛慕好感來個請翁入山。”
花鴿黯然。
他的心很亂。
且驚。
他的腦海還殘留著何仁亮明身份,毅然一指的那份氣勢。
餘驚未定。
憂心重重。
夜鷹卻是直入正題,道:“屬下們正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要稟告會主。”
獨尊會主在聽。
他知道一個統治者應該在什麽時候作出什麽樣的反應才是最正確有效的。
夜鷹道:“我們昨日發現夢花穀主竟還有個兒子。”
餓狼道:“而且聽花鴿所言,這個人的功夫高深莫測,還似乎不是嫡傳於他老爹的。”
何辛革的武功招式他們自然是最熟悉不過了。
他們曾經是他的部下,兄弟,知己。
獨尊會主已在問:“難道你們已看出他的武功路數?”
花鴿的眸中充滿了憂慮,道:“卻是像極了還有一個人。”
在江湖人的心目中,古世雄就像一尊神。
一隻修長柔潤的手。
一把古鏽怪異的刀。
獨尊會主道:“聽你們的口氣,似乎是個非常利害之人?”
花鴿道:“會主是否聽說過古世雄?”
獨尊會主哈哈笑到:“大俠古世雄,三十年前單憑掌中怪刀,獨闖魔壇,手刃魔王暮西浦,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花鴿道:“這個縱然不是古世雄的傳人,亦一定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獨尊會主道:“為何如此肯定,難道他向你出刀了?”
花鴿道:“屬下曾經有幸領教過怪刀的風情,而他雖然並未用刀,但我卻又強烈的感到當初的那種味道了。”
獨尊會主道:“你膽怯了?”
花鴿迴憶著道:“那根本就是一道流星閃電,屬下還能再見到會主已是萬幸了。”
獨尊會主道:“那麽你們現在是否可以告訴我這個人到底是誰了吧。”
花鴿道:“就是何仁。”
獨尊會主疑道:“就是前段時間被江湖正道逼得走投無路,喝的像個醉八仙的那位?”
夜鷹道:“如今他可是武林公認的少俠了,再不是任人斬割的醉鬼了,尤其是長江以北的農民更是對他敬若神靈。”
獨尊會主道:“這又是何故?”
烏鴉道:“我們千辛萬苦所蓄存在亨運棺材店的金銀珍寶,竟被何仁和英雄鏢局的鏢師們一大幫蠢才在一夜間散個精光。”
獨尊會主道:“這麽說來這個人現在肯定還活得好好的?”
餓狼道:“恐怕不單是生龍活虎地活著,說不定還會是眾雄的坐上賓呢。”
花鴿也擔憂道:“是呀,假如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何仁當真是夢花穀主的兒子,又是大俠古世雄的再傳弟子,恐將成為我們一統江湖的最大障礙。”
隻要是障礙,無論大小都必清之。
這是獨尊會的規矩。
創業就得拚搏。
拚搏就要流血。
流血就會死人。
這也是武林的原則,江湖人的歸宿。
獨尊會主似乎亦在思索著這個問題,他突然意味深長地吟道:“天欲將降大任於斯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肌膚,疲其心機,激其鬥誌。”
誰也沒有明白獨尊會主說這幾句話的真正意義。
夜鷹小心翼翼的問道:“不知會主有何打算?”
獨尊會主哈哈笑道:“山人自有妙計,不管怎樣隻要到了八月十五,所有的事情都會有一個滿意的結局,何仁之事你們也不必操心了,我自會安排停當。”
花鴿,餓狼,夜鷹,烏鴉四人總算舒了口氣,齊道:“但聽會主吩咐。”
獨尊會主似乎覺得很滿意,又笑道:“我知道許多年來,你們一直有個心願就是想一賭 老夫的廬山真麵目。”
大家默認。
獨尊會主已道:“竟然今天高興,我便了卻你們的心願。”
花鴿,餓狼,夜鷹,烏鴉四人雖然已投身獨尊會多年,卻是從未見過會主本人。
獨尊會主就像一條龍。
神龍。
神龍見首不見尾。
獨尊會主卻是首尾皆不見。
屏風被移開了。
石門也不知何時已經重新合攏。
花鴿,餓狼,夜鷹,烏鴉四人總算見到了獨尊會主。
帶著麵具的獨尊會主。
獨尊會主端坐在他的貂皮太師椅上,隨意的玩弄著手中的匕首。
乍見到這身形,四人俱一驚。
——這身形好熟。
太熟。
或見過。
一刹那又想不起是誰?在何處、何時遇到過。
獨尊會主的語氣又變得凝重,他道:“你們現在還有權利選擇看與不看。”
大家都在盯著獨尊會主的眼睛。
這是一雙深沉,深邃,冷酷的眼眸。
獨尊會主長長的歎了口氣才慢慢地舉起左手,慢慢地退下了麵具,每個動作都似乎慢到了極限。
這是一張蒼老而滄桑的臉。
疲勞與厭倦的神態很難讓人不聯想到這人已與死亡很接近了。
一個人如果對已對生活厭倦了,厭惡了,縱然他的身體狀況生龍活虎,亦已如死人無疑。
因為他的心已死了。
花鴿,餓狼,夜鷹,烏鴉四人卻看得呆了。
癡了。
驚了。
蒙了。
宇宙中任何一個詞匯文言都無法描繪出他們此刻的心情之萬一。
“你————”
“你不是————”
“我們明明————”
這張蒼老而滄桑的臉竟然是何辛革的。
獨尊會主竟然是何辛革。
夢花穀主何辛革。
他們處心積慮地殺了《何辛革》,然後又乖順地投在了何辛革的麾下。
這真是一個強烈得幾近猛烈的諷刺。何辛革歎息道:“我已給過你們機會了,可是你們偏是癡心不改。”
花鴿突然狂笑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敢在獨尊會主麵前如此大笑,笑聲中充滿了無可描述的蕭條、苦澀之意,笑到後來已分辨不出這究竟是在笑抑或是在哭。
他哭笑著道:“這麽說來,你沒死?”
花辛革自然沒有死。
非但沒有死,比起大多數江湖人都要活得更活躍,更有生命力,更有價值。
夜鷹道:“那我們在殘陽酒家中殺的人到底是誰?
烏鴉道:“在夢花穀之時,你們夫婦豈非已中了我的大力推山掌,你雖然後來憑借百花異的神效保住了性命,卻已是功力盡失,成了一個廢人,這才會到紅霞鎮上去開個小小的酒家,以此渡過餘生。”
餓狼問道:“這些情況是誰提供我們的?”
烏鴉道:“獨尊會主。”
餓狼不禁失笑:“獨尊會主豈非就是夢花穀主?”
這下連夜鷹都笑了。
何辛革含首,沉思。
然後徐徐道:“現在該是要你們知道真像的時候了,這個秘密已在我的心底藏得太久太久了。”
餓狼,夜鷹,烏鴉,花鴿四人在聽。
何辛革道:“那年在夢花穀,我與大俠古世雄一戰堪稱驚天動地,天地萬物都為之動容,那一戰,我不僅敗在他的刀下,更是敗得心服口服,他那一刀揮出時所蘊藏的精神和品德遠遠超越了刀本身的力量。”
“於是乎當時我就默默地作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花辛革目光閃爍,一字千金地道:“我決定重新做人。”
“大俠古世雄亦許諾隻要我改邪歸正,他就把他的一生絕世神功傳給我的兒子,傳承他的衣缽;你們也應知道,那時我夫人已有身孕了,我不想我的兒子再重蹈覆轍,我要讓他堂堂正正地,昂首挺胸的做人,我要讓他受到武林正道的敬仰和尊重。”說到兒子的時候,何辛革的眼光竟然也放出萬丈柔情。
夜鷹哈哈笑道:“所以,在夢花穀才會故作大方,放我們安然離去,其實你心裏另存算盤。”
何辛革道:“是的,隻有我的死亡才會激起古世雄撫養內子的決心和責任。”
烏鴉道:“於是三載後,你以獨尊會主的身份找上了我們,引誘我們幫你除了《夢花穀主何新辛革》,但是卻隱滿了你兒子的事。”
餓狼道:“你同時又及時通知了古世雄,帶走了你的兒子何仁。”
花鴿道:“這樣你就可以金蟬脫殼,脫出身來全力以赴地發展,壯大獨尊會。”烏鴉又道:“我們不明白的是,古世雄與你可有過數麵之交,怎會認不出你的容貌,更何況還有你兒子。”
何辛革的神態變得黯然,他悲淒地道:“武林中人都知道夢花穀主有一身高深莫測的武藝,卻很少有人知道他竟還有個從不涉武的欒生兄弟。”
花鴿:“如此說來,殘陽酒家的人竟是你的兄弟。”
何辛革道:“我兄弟自小體弱多病,不能生育,也不曾娶妻,他一直就把何仁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子看待,所以當我向他說明原因後,他寧願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助侄子一臂之力。”
他手無縛雞之力。
胸無水墨大誌。
他能做到的隻有一件事。
一件絕大多數人都無法做到,不敢麵對之事:死。
等死。
這需要何等的勇氣與魄力。
他成功了。
殘陽酒家的主人有一天忽然被兇殺在殘陽之中。
大俠古世雄帶走了何仁。
這是他們要的結果。
這真是個悲哀而殘酷的故事,卻是事實。
花鴿突兀感到有一股寒意在腳底升起,一直冷到頭頂百匯穴。
他雙眸一眨不眨地望著何辛革,就好象在看著一個長著三頭六臂的怪獸。
何辛革突又哈哈笑道:“不管怎樣你們也是我的兄弟。”
一日結義,畢生兄弟。
——就算曾經反目早生仇。
——那怕今世重逢已是敵。
兄弟就是兄弟,兄弟還是兄弟。
夜鷹道:“我明白了,所以如果何會主遇上困難,碰到難題的時候,我們做兄弟的自然要全力以赴的幫忙了。”
隻要是人,活在世上總會遇到一兩件不如人意,無法解決之事的。
烏鴉冷笑道:“我們豈非一直都在為他賣命。”
還有什麽比願意為你賣命的兄弟更‘兄弟’的兄弟了。
假如說黃金要比白銀更值錢些,那翡翠肯定比黃金更妖豔多彩些。
但兄弟的情義卻是無價的,無可比擬的。
餓狼道:“不知何會主這次又要兄弟幫什麽忙呢?”
何辛革道:“這件事對你們來說更是舉手之勞,吹灰之力。”
他起身,用手指了指桌上的酒杯,然後道:“就是把這杯酒幹了。”
他的手中本有刀,可就在一反掌刹那,刀已不見。
酒已滿,倒酒的手出奇的穩,酒倒得卻到好處,不滿亦不淺,一聞就知道是起碼在地窖中珍藏了三十年以上的杭州女兒紅。
餓狼道:“就這麽簡單?”
何辛革道:“就這麽簡單,因為後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
烏鴉不懂。他道:“這喝酒與後天的日子又有何關聯?”
夜鷹道:“後天豈非正是獨遵會和武林俠道決一雌雄的日子,局時你們隻要父子攜手,整個武林河山俱是你的了。”
何辛革苦笑道:“非也,確切地說應該是獨尊會遭到滅頂之災的日子,而少俠何仁必將成為繼大俠古世雄後的另一個不朽的神話。”
這就是他的目的。
也是獨尊會的陰謀。
獨尊會存在的真正意義不是毀滅,而是創造。
創造英雄。
創造俠道。
而這一切均需要混亂和魔障來造就。
時勢造英雄。
有魔才有俠。
餓狼道:“嗬,我終算明白了,所以牢房中的那些老頑固是放不得,更死不得的,因為隻要時辰一到,就會有人來救他們的,而這個人就是你的寶貝兒子何仁。”
何辛革道:“你終於變聰明了。”
花鴿哈哈道:“如此看來現在好象我們四個卻無疑是多餘的了。”
餓狼也笑道:“何會主想必早已為我們準備好了美酒,隻要一喝下去就什麽煩惱痛苦都沒有了。”
死人是不會有感覺的。沒愛,沒恨,沒怨,自然亦沒有痛苦與煩惱。
何辛革道:“這次你又猜對了,這的確是毒酒,而且是毒藥中最厲害的那種,它的名字是‘鶴丹紅’。”
花鴿哧笑道:“你以為我們四人是白癡,明知毒酒還肯喝?”
何辛革歎道:“隻可惜你們喝與不喝都是一個結果。”
花鴿道:“難道你已準備出手?”
話音未落,他卻已出手了。
他一貫喜歡先發製人。
製人於先。
製敵在前。
縱然是大敵。
大敵更需先知,先覺,先意會。
花鴿的“百毒釘”發動攻勢之際,何辛革的歎息才剛起。
但他一早已洞悉了何辛革的意思。
以前他們對何辛革的態度如同噤若寒蟬,如履薄冰,畢恭畢敬,最大的緣由卻是因為獨尊會主本身的神秘感和其為人處事之冷酷殘忍。
如今既然脫下了麵具。
露出了麵目。
他們對何辛革還是有所了解的。
隻有先了解這個人,才有機會去理解他。
隻要理解他的為人,就算是個鐵人也是有辦法對付,分解,融化的。
故而花鴿搶先出手。他用的自然是他的絕命暗器“百毒釘”。
此刻,何辛革的眼神正在凝視餓狼的手。
正確地說,應該歸之為凝視他的爪。
——順手牽羊爪。
這雙爪抓到過的部位,通常你便會發現這地方已有某些‘零件’不見了,不翼而飛了,被‘順手牽羊’偷掉了,帶走了。
——或是一隻手,或是一根骨頭,抑或是一顆猶在歡蹦亂跳的心。
然後你才能感覺到痛楚。
血才會似箭般飆出來。
夜鷹卻在笑。
不停地笑。
偷偷笑。
陰笑。
何辛革知道這是夜鷹的‘笑裏藏刀’。
笑裏藏著刀。
夜鷹的笑本身就是把鋒利的刀,陰險的刀,笑得你分了心,亂了神,笑得你魂驚魄散,意亂神昏,無法自顧。
這種笑何辛革不看。
看不得。
但最先造成生命威脅的還是烏鴉的推山掌。
掌未至,風已到。
陣陣燥熱的掌力如一座火山般排山倒海地疊壓上來。氣浪一波接著一波高,一波比過一波重。
灼熱的空氣中似乎還隱隱傳出“百毒釘”穿過浪鋒的聲音。
形勢已是火燒眉毛,刻不容緩,何辛革突兀大笑,笑聲滄桑而淒涼。
他的目光卻遽然變得冰冷,冷得就像是饑餓中的野獸並閃爍著綠色的異光。
笑聲中,何辛革雙掌在書桌一按,人已輕輕彈起,輕得像是一絮棉花,一絲發際。
但上麵卻有把刀在等他。
這是夜鷹。
他的笑不能看,
他的刀更不能小視。
上方封死,左麵是花鴿的“百毒釘”,右邊是烏鴉的大力推山掌,後背空虛,卻是餓狼正在伺機而動。
何辛革騰身,急退。
半空中忽然自懷裏掏出一塊幽黑的石頭,打向百毒釘,人卻已迴落到地上。
而神奇的是花鴿的“百毒釘”卻竟然立刻全部被吸附在上麵,就如同夢花穀遇到古世雄之怪刀時的情況是如出一轍。
花鴿一楞。
這當兒,推山掌已直襲而至。
何辛革力貫雙臂,推出一掌。
隻聽得一聲巨響,炸出無數星花,空氣中冒出一股灼熱幹燥的氣息,何辛革借力身形再次掠起,撲向花鴿。
何辛革乍動,夜鷹和餓狼就如影附形地跟上來。
而烏鴉亦再度蓄勢待發。
等待機遇,待機截殺。
熱氣攏合,星光四散,花鴿還沒等明白過來是怎麽迴事,何辛革已如雄豹般從天而降。
右手拳。
一記‘天殺拳’按落在他的腦門上。
腦漿濺起千重浪,花鴿的頭顱卻已整個嵌在了他的身驅中。
歿。
帶著詫異。
何辛革一招得手,已覺後頸涼風颯颯,他身形不敢停,疾步前衝,頭未迴,突兀一個迴馬槍。
‘地殺腿’。
夜鷹識得厲害,急退三丈。
不放心,再退三丈。
那曾想這是何辛革的虛招,在他使出絕招‘地殺腿’的同時,他的腳心輕輕柔飄起幾點金星。
這才是殺招。
殺招中的絕招。
六丈之外,‘地殺腿’已無殺傷力,卻是暗器剛開始發揮威力的範圍之內。
夜鷹猛驚,立悟。
——暗器。
他馬上側身,扭腰,移步換形,舞刀自救,甚至混亂中還一仰嘴咬住了一枚暗器。
但他立刻又發現了一件怪事;
嘴裏的暗器竟在迅速融化,分裂,瞬間爆炸成千百枚,而這千百枚仿佛都還正在不斷地蛻變,分解,爆炸。
這時,夜鷹就似乎感覺有一股冰冰涼,略帶甜香的東西滑入他的咽喉,頓時封塞了他的氣管。
到死的一刻,夜鷹才總算弄清是怎麽會事。
“流星飄。”他恨恨地道。
然後他的人便像條蚯蚓般軟了下去。
寂。
烏鴉審時度勢,馬上發掌。
——大力推山掌。
何辛革電光火石間已殺了他們兩位兄弟,雖然皆是事出意料,突下殺手,可見其功力已大超於前,而如今他殺意雖濃,殺勁雖盛,招式卻已用老。
此刻不動,更待何時?
何辛革剛收腿轉身,掌力再一次擊到。
避無可避,退不及退,何辛革卻反而迎了上去。
瘦小的身驅,滄桑的臉。
以一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傲氣和打不死我你便亡的激情豪氣。
昂首挺胸地踏步前進。
烏鴉不懂。
不過他馬上聯想到應該再加上兩成功力。
——沒有人能用胸膛就輕易地擋住他的推山掌,縱然不死亦得重傷。
意動力已至。
烏鴉這迴是用足了全力。
不遺餘力。
他還從來沒有用十成‘推山掌’和人對過招,交過手。因為烏鴉一向認為交手過招不是拚命,而是殺敵,用足全力會導致變招遲鈍,退路自封,如有變幻,無法應對。何辛革似乎已殺上了癮。
拚紅了眼。
他逆風而上。
逆山疾攀。
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掌勁按實,何辛革悶哼一聲,幾晃而立,乍一張嘴便嘔出一大口鮮血,但臉上卻好象洋溢出一種興奮的紅暈。
烏鴉下意識一驚。
他用十成‘推山掌’一掌打在何辛革的前胸,立覺有異,掌力外吐,掌心卻突覺一陣淡淡的刺痛襲來。
烏鴉連忙翻身,退。
手掌在猝然間卻已是腫得像犀牛的大腿,一團隱約可見的黑氣迅速自傷口處蔓延開來,很快滲透了他上半身,奇癢無比,並似乎還透出那種皮膚腐爛時讓人聞之作嘔的臭氣。
烏鴉大驚,隨之狂叫,翻滾在地,雙手不停地亂抓自己的衣衫,突兀一個箭步躍到夜鷹的屍首旁,拾起‘笑裏藏刀’一刀刺向心窩。
血激崩,烏鴉終於鬆了口氣。
望著何辛革的胸前被他的‘大力推山掌’摧成灰的一個掌印,裏麵赫然藏著一件布滿毒針的軟夾。
——好霸道的毒。
烏鴉是笑著死的。
因為他的死是一種痛苦的解脫。
死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何況當他閉上眼之際,恍惚中仿佛看到餓狼的‘順手牽羊爪’已經扣住了何辛革的手腕。
何辛革已受傷。
烏鴉急退,還未倒下之際,餓狼立即切身柔進,一把便輕易地扣住了何辛革的右手脈搏。
控一點而製全身。
隻要控製住其大動脈,縱然你有天大的本事亦是無發施展出來,隻有任人宰割的份。
餓狼的心裏由然升起一種莫名的感慨,那真是;
眾人皆醉,我獨醒。
全軍陣亡,我通贏。
就在此刻,何辛革卻又做了件‘不通人情’之事:
他的左掌伸縮間,匕首重現,竟然一刀劈向自己的手腕。
——右手腕。
右手腕已被餓狼的‘順手牽羊爪’扣住,隻需餓狼稍稍用力,便可使他全身麻痹,動彈不得。
餓狼甚至已把何辛革的所有動作都算計好了,而他也至少想好了有五種以上對付的方式和辦法。
每種方法皆足以消滅對手。
刀光乍現,何辛革削的竟然是自己的手。
——沒人會向自己出手。
血光噴灑,何辛革的手突然從身體上分了出去。
餓狼才知道他錯了。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不是已經做過的事永
風涼如水。
獨尊會主好象已看透了花鴿,餓狼,夜鷹,烏鴉四人的心,聲音已經不再攝人,輕和得就像是少女親手編織的絲綢,笑道:“你們也莫須多心,我已發了死帖,隻要過了八月十五,獨尊會眾開堂立會,一統江湖之後,所有會眾都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黃金多如土,美女自投懷,這豈非不正是你們所奢望的?”
今日已是八月十三。
離隨心所欲,揚眉吐氣的日子還有兩天。
隻有兩天。
兩天後,他們想要的,得到了,他們不想見的也都消失了。
兩日何其短。
花鴿,餓狼,夜鷹,烏鴉四人剛才的顧慮立刻都拋到了九霄開外,雲層深處,他們的臉亦因興奮,振奮,激動,感動而漲得通紅。
烏鴉不禁麵露慚愧,道:“可是我們設在亨運棺材店的據點被破壞了,更可惡的是連藏在地窖中的兵器財富也被洗劫而空。
獨尊會主詫疑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亨運棺材店裏並不乏好手,是什麽人有如此能力?”
烏鴉恨意刻骨,道:“本來單憑高長壽和西山五鬼的手段與心機已足可征守一方,殺敵無痕,何況我已吩咐劣徒也趕了過去,您知道劣徒的大力推山掌已是有些火侯了,比起屬下年輕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
獨尊會主在等他說下去。
烏鴉歎口氣接道:“不曾想後來竟然形勢驟然逆下,對手除了英雄鏢局的眾鏢師,他們竟然還請動了金槍殺手忘塵,但最可惡的還是那個何仁。”
花鴿更是老淚橫流,道:“等屬下趕到之際,他們都已經是氣絕身亡,返生無術了。”
獨尊會主道:“於是你便將計就計,用那小子對婷玉華的愛慕好感來個請翁入山。”
花鴿黯然。
他的心很亂。
且驚。
他的腦海還殘留著何仁亮明身份,毅然一指的那份氣勢。
餘驚未定。
憂心重重。
夜鷹卻是直入正題,道:“屬下們正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要稟告會主。”
獨尊會主在聽。
他知道一個統治者應該在什麽時候作出什麽樣的反應才是最正確有效的。
夜鷹道:“我們昨日發現夢花穀主竟還有個兒子。”
餓狼道:“而且聽花鴿所言,這個人的功夫高深莫測,還似乎不是嫡傳於他老爹的。”
何辛革的武功招式他們自然是最熟悉不過了。
他們曾經是他的部下,兄弟,知己。
獨尊會主已在問:“難道你們已看出他的武功路數?”
花鴿的眸中充滿了憂慮,道:“卻是像極了還有一個人。”
在江湖人的心目中,古世雄就像一尊神。
一隻修長柔潤的手。
一把古鏽怪異的刀。
獨尊會主道:“聽你們的口氣,似乎是個非常利害之人?”
花鴿道:“會主是否聽說過古世雄?”
獨尊會主哈哈笑到:“大俠古世雄,三十年前單憑掌中怪刀,獨闖魔壇,手刃魔王暮西浦,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花鴿道:“這個縱然不是古世雄的傳人,亦一定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獨尊會主道:“為何如此肯定,難道他向你出刀了?”
花鴿道:“屬下曾經有幸領教過怪刀的風情,而他雖然並未用刀,但我卻又強烈的感到當初的那種味道了。”
獨尊會主道:“你膽怯了?”
花鴿迴憶著道:“那根本就是一道流星閃電,屬下還能再見到會主已是萬幸了。”
獨尊會主道:“那麽你們現在是否可以告訴我這個人到底是誰了吧。”
花鴿道:“就是何仁。”
獨尊會主疑道:“就是前段時間被江湖正道逼得走投無路,喝的像個醉八仙的那位?”
夜鷹道:“如今他可是武林公認的少俠了,再不是任人斬割的醉鬼了,尤其是長江以北的農民更是對他敬若神靈。”
獨尊會主道:“這又是何故?”
烏鴉道:“我們千辛萬苦所蓄存在亨運棺材店的金銀珍寶,竟被何仁和英雄鏢局的鏢師們一大幫蠢才在一夜間散個精光。”
獨尊會主道:“這麽說來這個人現在肯定還活得好好的?”
餓狼道:“恐怕不單是生龍活虎地活著,說不定還會是眾雄的坐上賓呢。”
花鴿也擔憂道:“是呀,假如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何仁當真是夢花穀主的兒子,又是大俠古世雄的再傳弟子,恐將成為我們一統江湖的最大障礙。”
隻要是障礙,無論大小都必清之。
這是獨尊會的規矩。
創業就得拚搏。
拚搏就要流血。
流血就會死人。
這也是武林的原則,江湖人的歸宿。
獨尊會主似乎亦在思索著這個問題,他突然意味深長地吟道:“天欲將降大任於斯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肌膚,疲其心機,激其鬥誌。”
誰也沒有明白獨尊會主說這幾句話的真正意義。
夜鷹小心翼翼的問道:“不知會主有何打算?”
獨尊會主哈哈笑道:“山人自有妙計,不管怎樣隻要到了八月十五,所有的事情都會有一個滿意的結局,何仁之事你們也不必操心了,我自會安排停當。”
花鴿,餓狼,夜鷹,烏鴉四人總算舒了口氣,齊道:“但聽會主吩咐。”
獨尊會主似乎覺得很滿意,又笑道:“我知道許多年來,你們一直有個心願就是想一賭 老夫的廬山真麵目。”
大家默認。
獨尊會主已道:“竟然今天高興,我便了卻你們的心願。”
花鴿,餓狼,夜鷹,烏鴉四人雖然已投身獨尊會多年,卻是從未見過會主本人。
獨尊會主就像一條龍。
神龍。
神龍見首不見尾。
獨尊會主卻是首尾皆不見。
屏風被移開了。
石門也不知何時已經重新合攏。
花鴿,餓狼,夜鷹,烏鴉四人總算見到了獨尊會主。
帶著麵具的獨尊會主。
獨尊會主端坐在他的貂皮太師椅上,隨意的玩弄著手中的匕首。
乍見到這身形,四人俱一驚。
——這身形好熟。
太熟。
或見過。
一刹那又想不起是誰?在何處、何時遇到過。
獨尊會主的語氣又變得凝重,他道:“你們現在還有權利選擇看與不看。”
大家都在盯著獨尊會主的眼睛。
這是一雙深沉,深邃,冷酷的眼眸。
獨尊會主長長的歎了口氣才慢慢地舉起左手,慢慢地退下了麵具,每個動作都似乎慢到了極限。
這是一張蒼老而滄桑的臉。
疲勞與厭倦的神態很難讓人不聯想到這人已與死亡很接近了。
一個人如果對已對生活厭倦了,厭惡了,縱然他的身體狀況生龍活虎,亦已如死人無疑。
因為他的心已死了。
花鴿,餓狼,夜鷹,烏鴉四人卻看得呆了。
癡了。
驚了。
蒙了。
宇宙中任何一個詞匯文言都無法描繪出他們此刻的心情之萬一。
“你————”
“你不是————”
“我們明明————”
這張蒼老而滄桑的臉竟然是何辛革的。
獨尊會主竟然是何辛革。
夢花穀主何辛革。
他們處心積慮地殺了《何辛革》,然後又乖順地投在了何辛革的麾下。
這真是一個強烈得幾近猛烈的諷刺。何辛革歎息道:“我已給過你們機會了,可是你們偏是癡心不改。”
花鴿突然狂笑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敢在獨尊會主麵前如此大笑,笑聲中充滿了無可描述的蕭條、苦澀之意,笑到後來已分辨不出這究竟是在笑抑或是在哭。
他哭笑著道:“這麽說來,你沒死?”
花辛革自然沒有死。
非但沒有死,比起大多數江湖人都要活得更活躍,更有生命力,更有價值。
夜鷹道:“那我們在殘陽酒家中殺的人到底是誰?
烏鴉道:“在夢花穀之時,你們夫婦豈非已中了我的大力推山掌,你雖然後來憑借百花異的神效保住了性命,卻已是功力盡失,成了一個廢人,這才會到紅霞鎮上去開個小小的酒家,以此渡過餘生。”
餓狼問道:“這些情況是誰提供我們的?”
烏鴉道:“獨尊會主。”
餓狼不禁失笑:“獨尊會主豈非就是夢花穀主?”
這下連夜鷹都笑了。
何辛革含首,沉思。
然後徐徐道:“現在該是要你們知道真像的時候了,這個秘密已在我的心底藏得太久太久了。”
餓狼,夜鷹,烏鴉,花鴿四人在聽。
何辛革道:“那年在夢花穀,我與大俠古世雄一戰堪稱驚天動地,天地萬物都為之動容,那一戰,我不僅敗在他的刀下,更是敗得心服口服,他那一刀揮出時所蘊藏的精神和品德遠遠超越了刀本身的力量。”
“於是乎當時我就默默地作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花辛革目光閃爍,一字千金地道:“我決定重新做人。”
“大俠古世雄亦許諾隻要我改邪歸正,他就把他的一生絕世神功傳給我的兒子,傳承他的衣缽;你們也應知道,那時我夫人已有身孕了,我不想我的兒子再重蹈覆轍,我要讓他堂堂正正地,昂首挺胸的做人,我要讓他受到武林正道的敬仰和尊重。”說到兒子的時候,何辛革的眼光竟然也放出萬丈柔情。
夜鷹哈哈笑道:“所以,在夢花穀才會故作大方,放我們安然離去,其實你心裏另存算盤。”
何辛革道:“是的,隻有我的死亡才會激起古世雄撫養內子的決心和責任。”
烏鴉道:“於是三載後,你以獨尊會主的身份找上了我們,引誘我們幫你除了《夢花穀主何新辛革》,但是卻隱滿了你兒子的事。”
餓狼道:“你同時又及時通知了古世雄,帶走了你的兒子何仁。”
花鴿道:“這樣你就可以金蟬脫殼,脫出身來全力以赴地發展,壯大獨尊會。”烏鴉又道:“我們不明白的是,古世雄與你可有過數麵之交,怎會認不出你的容貌,更何況還有你兒子。”
何辛革的神態變得黯然,他悲淒地道:“武林中人都知道夢花穀主有一身高深莫測的武藝,卻很少有人知道他竟還有個從不涉武的欒生兄弟。”
花鴿:“如此說來,殘陽酒家的人竟是你的兄弟。”
何辛革道:“我兄弟自小體弱多病,不能生育,也不曾娶妻,他一直就把何仁當作自己的親生兒子看待,所以當我向他說明原因後,他寧願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助侄子一臂之力。”
他手無縛雞之力。
胸無水墨大誌。
他能做到的隻有一件事。
一件絕大多數人都無法做到,不敢麵對之事:死。
等死。
這需要何等的勇氣與魄力。
他成功了。
殘陽酒家的主人有一天忽然被兇殺在殘陽之中。
大俠古世雄帶走了何仁。
這是他們要的結果。
這真是個悲哀而殘酷的故事,卻是事實。
花鴿突兀感到有一股寒意在腳底升起,一直冷到頭頂百匯穴。
他雙眸一眨不眨地望著何辛革,就好象在看著一個長著三頭六臂的怪獸。
何辛革突又哈哈笑道:“不管怎樣你們也是我的兄弟。”
一日結義,畢生兄弟。
——就算曾經反目早生仇。
——那怕今世重逢已是敵。
兄弟就是兄弟,兄弟還是兄弟。
夜鷹道:“我明白了,所以如果何會主遇上困難,碰到難題的時候,我們做兄弟的自然要全力以赴的幫忙了。”
隻要是人,活在世上總會遇到一兩件不如人意,無法解決之事的。
烏鴉冷笑道:“我們豈非一直都在為他賣命。”
還有什麽比願意為你賣命的兄弟更‘兄弟’的兄弟了。
假如說黃金要比白銀更值錢些,那翡翠肯定比黃金更妖豔多彩些。
但兄弟的情義卻是無價的,無可比擬的。
餓狼道:“不知何會主這次又要兄弟幫什麽忙呢?”
何辛革道:“這件事對你們來說更是舉手之勞,吹灰之力。”
他起身,用手指了指桌上的酒杯,然後道:“就是把這杯酒幹了。”
他的手中本有刀,可就在一反掌刹那,刀已不見。
酒已滿,倒酒的手出奇的穩,酒倒得卻到好處,不滿亦不淺,一聞就知道是起碼在地窖中珍藏了三十年以上的杭州女兒紅。
餓狼道:“就這麽簡單?”
何辛革道:“就這麽簡單,因為後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
烏鴉不懂。他道:“這喝酒與後天的日子又有何關聯?”
夜鷹道:“後天豈非正是獨遵會和武林俠道決一雌雄的日子,局時你們隻要父子攜手,整個武林河山俱是你的了。”
何辛革苦笑道:“非也,確切地說應該是獨尊會遭到滅頂之災的日子,而少俠何仁必將成為繼大俠古世雄後的另一個不朽的神話。”
這就是他的目的。
也是獨尊會的陰謀。
獨尊會存在的真正意義不是毀滅,而是創造。
創造英雄。
創造俠道。
而這一切均需要混亂和魔障來造就。
時勢造英雄。
有魔才有俠。
餓狼道:“嗬,我終算明白了,所以牢房中的那些老頑固是放不得,更死不得的,因為隻要時辰一到,就會有人來救他們的,而這個人就是你的寶貝兒子何仁。”
何辛革道:“你終於變聰明了。”
花鴿哈哈道:“如此看來現在好象我們四個卻無疑是多餘的了。”
餓狼也笑道:“何會主想必早已為我們準備好了美酒,隻要一喝下去就什麽煩惱痛苦都沒有了。”
死人是不會有感覺的。沒愛,沒恨,沒怨,自然亦沒有痛苦與煩惱。
何辛革道:“這次你又猜對了,這的確是毒酒,而且是毒藥中最厲害的那種,它的名字是‘鶴丹紅’。”
花鴿哧笑道:“你以為我們四人是白癡,明知毒酒還肯喝?”
何辛革歎道:“隻可惜你們喝與不喝都是一個結果。”
花鴿道:“難道你已準備出手?”
話音未落,他卻已出手了。
他一貫喜歡先發製人。
製人於先。
製敵在前。
縱然是大敵。
大敵更需先知,先覺,先意會。
花鴿的“百毒釘”發動攻勢之際,何辛革的歎息才剛起。
但他一早已洞悉了何辛革的意思。
以前他們對何辛革的態度如同噤若寒蟬,如履薄冰,畢恭畢敬,最大的緣由卻是因為獨尊會主本身的神秘感和其為人處事之冷酷殘忍。
如今既然脫下了麵具。
露出了麵目。
他們對何辛革還是有所了解的。
隻有先了解這個人,才有機會去理解他。
隻要理解他的為人,就算是個鐵人也是有辦法對付,分解,融化的。
故而花鴿搶先出手。他用的自然是他的絕命暗器“百毒釘”。
此刻,何辛革的眼神正在凝視餓狼的手。
正確地說,應該歸之為凝視他的爪。
——順手牽羊爪。
這雙爪抓到過的部位,通常你便會發現這地方已有某些‘零件’不見了,不翼而飛了,被‘順手牽羊’偷掉了,帶走了。
——或是一隻手,或是一根骨頭,抑或是一顆猶在歡蹦亂跳的心。
然後你才能感覺到痛楚。
血才會似箭般飆出來。
夜鷹卻在笑。
不停地笑。
偷偷笑。
陰笑。
何辛革知道這是夜鷹的‘笑裏藏刀’。
笑裏藏著刀。
夜鷹的笑本身就是把鋒利的刀,陰險的刀,笑得你分了心,亂了神,笑得你魂驚魄散,意亂神昏,無法自顧。
這種笑何辛革不看。
看不得。
但最先造成生命威脅的還是烏鴉的推山掌。
掌未至,風已到。
陣陣燥熱的掌力如一座火山般排山倒海地疊壓上來。氣浪一波接著一波高,一波比過一波重。
灼熱的空氣中似乎還隱隱傳出“百毒釘”穿過浪鋒的聲音。
形勢已是火燒眉毛,刻不容緩,何辛革突兀大笑,笑聲滄桑而淒涼。
他的目光卻遽然變得冰冷,冷得就像是饑餓中的野獸並閃爍著綠色的異光。
笑聲中,何辛革雙掌在書桌一按,人已輕輕彈起,輕得像是一絮棉花,一絲發際。
但上麵卻有把刀在等他。
這是夜鷹。
他的笑不能看,
他的刀更不能小視。
上方封死,左麵是花鴿的“百毒釘”,右邊是烏鴉的大力推山掌,後背空虛,卻是餓狼正在伺機而動。
何辛革騰身,急退。
半空中忽然自懷裏掏出一塊幽黑的石頭,打向百毒釘,人卻已迴落到地上。
而神奇的是花鴿的“百毒釘”卻竟然立刻全部被吸附在上麵,就如同夢花穀遇到古世雄之怪刀時的情況是如出一轍。
花鴿一楞。
這當兒,推山掌已直襲而至。
何辛革力貫雙臂,推出一掌。
隻聽得一聲巨響,炸出無數星花,空氣中冒出一股灼熱幹燥的氣息,何辛革借力身形再次掠起,撲向花鴿。
何辛革乍動,夜鷹和餓狼就如影附形地跟上來。
而烏鴉亦再度蓄勢待發。
等待機遇,待機截殺。
熱氣攏合,星光四散,花鴿還沒等明白過來是怎麽迴事,何辛革已如雄豹般從天而降。
右手拳。
一記‘天殺拳’按落在他的腦門上。
腦漿濺起千重浪,花鴿的頭顱卻已整個嵌在了他的身驅中。
歿。
帶著詫異。
何辛革一招得手,已覺後頸涼風颯颯,他身形不敢停,疾步前衝,頭未迴,突兀一個迴馬槍。
‘地殺腿’。
夜鷹識得厲害,急退三丈。
不放心,再退三丈。
那曾想這是何辛革的虛招,在他使出絕招‘地殺腿’的同時,他的腳心輕輕柔飄起幾點金星。
這才是殺招。
殺招中的絕招。
六丈之外,‘地殺腿’已無殺傷力,卻是暗器剛開始發揮威力的範圍之內。
夜鷹猛驚,立悟。
——暗器。
他馬上側身,扭腰,移步換形,舞刀自救,甚至混亂中還一仰嘴咬住了一枚暗器。
但他立刻又發現了一件怪事;
嘴裏的暗器竟在迅速融化,分裂,瞬間爆炸成千百枚,而這千百枚仿佛都還正在不斷地蛻變,分解,爆炸。
這時,夜鷹就似乎感覺有一股冰冰涼,略帶甜香的東西滑入他的咽喉,頓時封塞了他的氣管。
到死的一刻,夜鷹才總算弄清是怎麽會事。
“流星飄。”他恨恨地道。
然後他的人便像條蚯蚓般軟了下去。
寂。
烏鴉審時度勢,馬上發掌。
——大力推山掌。
何辛革電光火石間已殺了他們兩位兄弟,雖然皆是事出意料,突下殺手,可見其功力已大超於前,而如今他殺意雖濃,殺勁雖盛,招式卻已用老。
此刻不動,更待何時?
何辛革剛收腿轉身,掌力再一次擊到。
避無可避,退不及退,何辛革卻反而迎了上去。
瘦小的身驅,滄桑的臉。
以一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傲氣和打不死我你便亡的激情豪氣。
昂首挺胸地踏步前進。
烏鴉不懂。
不過他馬上聯想到應該再加上兩成功力。
——沒有人能用胸膛就輕易地擋住他的推山掌,縱然不死亦得重傷。
意動力已至。
烏鴉這迴是用足了全力。
不遺餘力。
他還從來沒有用十成‘推山掌’和人對過招,交過手。因為烏鴉一向認為交手過招不是拚命,而是殺敵,用足全力會導致變招遲鈍,退路自封,如有變幻,無法應對。何辛革似乎已殺上了癮。
拚紅了眼。
他逆風而上。
逆山疾攀。
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掌勁按實,何辛革悶哼一聲,幾晃而立,乍一張嘴便嘔出一大口鮮血,但臉上卻好象洋溢出一種興奮的紅暈。
烏鴉下意識一驚。
他用十成‘推山掌’一掌打在何辛革的前胸,立覺有異,掌力外吐,掌心卻突覺一陣淡淡的刺痛襲來。
烏鴉連忙翻身,退。
手掌在猝然間卻已是腫得像犀牛的大腿,一團隱約可見的黑氣迅速自傷口處蔓延開來,很快滲透了他上半身,奇癢無比,並似乎還透出那種皮膚腐爛時讓人聞之作嘔的臭氣。
烏鴉大驚,隨之狂叫,翻滾在地,雙手不停地亂抓自己的衣衫,突兀一個箭步躍到夜鷹的屍首旁,拾起‘笑裏藏刀’一刀刺向心窩。
血激崩,烏鴉終於鬆了口氣。
望著何辛革的胸前被他的‘大力推山掌’摧成灰的一個掌印,裏麵赫然藏著一件布滿毒針的軟夾。
——好霸道的毒。
烏鴉是笑著死的。
因為他的死是一種痛苦的解脫。
死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何況當他閉上眼之際,恍惚中仿佛看到餓狼的‘順手牽羊爪’已經扣住了何辛革的手腕。
何辛革已受傷。
烏鴉急退,還未倒下之際,餓狼立即切身柔進,一把便輕易地扣住了何辛革的右手脈搏。
控一點而製全身。
隻要控製住其大動脈,縱然你有天大的本事亦是無發施展出來,隻有任人宰割的份。
餓狼的心裏由然升起一種莫名的感慨,那真是;
眾人皆醉,我獨醒。
全軍陣亡,我通贏。
就在此刻,何辛革卻又做了件‘不通人情’之事:
他的左掌伸縮間,匕首重現,竟然一刀劈向自己的手腕。
——右手腕。
右手腕已被餓狼的‘順手牽羊爪’扣住,隻需餓狼稍稍用力,便可使他全身麻痹,動彈不得。
餓狼甚至已把何辛革的所有動作都算計好了,而他也至少想好了有五種以上對付的方式和辦法。
每種方法皆足以消滅對手。
刀光乍現,何辛革削的竟然是自己的手。
——沒人會向自己出手。
血光噴灑,何辛革的手突然從身體上分了出去。
餓狼才知道他錯了。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不是已經做過的事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