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曇宗內。


    今日掌門梅雪亭有事外出,宗門自有付蕭山真君坐鎮。


    此時付蕭山正在偏殿之中入定,暗暗默運玄功,自感近二百載以來的天地幽玄之變果然影響力極深,哪怕如他這樣的成道甚早者,都感到自身道行法力有一絲鬆動,似乎有了再度提高的可能。


    驀然間,他所居之偏殿,忽然輕輕一晃。


    付蕭山心中一凜,以他感應之靈妙,立刻判斷出來搖晃的並非隻是他所居之偏殿;而是整個真曇宗!


    麵容一肅,他立刻縱身遁出。


    舉目一望,果然看見整座真曇宗起伏浮沉,雖不能說搖搖欲墜,至少也是根基不定,猶如浮萍。而這波動的源頭,恰恰是那處地界!


    付蕭山立刻追索過去。


    須臾之後,付蕭山身形立定,眼前之景象足以給他留下極深刻的印象。


    安置本宗傳承之寶的那座山,此刻已經呈現動態流水之象;而山上圓轉之石,竟似被火烤了七日七夜一般,通體赤紅;在此山之前,前往真曇宗訪求道術的荊柯,雙掌合十,衣袂微動。


    就在付蕭山心中無數念頭紛呈的當口,一切異象忽然結束;那巨石色澤也立刻暗淡下去。


    荊柯緩緩睜開雙目,遙遙一禮,道:“驚擾到付真君了。”


    “真君放心,真正功成之前,不會再有這般異象。”


    付蕭山輕輕鬆了一口氣。


    他剛剛幾乎以為荊柯就要一舉功成了。


    但轉念一想,哪怕道心深湛如魏清綺等人,也是歸無咎將道術密意引渡入一方奇妙世界,令其蘊養錘煉了數十年方才成就;而且彼等都是道境修為;荊柯就算可以看成是近道境,也低了一層。且必須限定在宗門之內勘破完功,又怎麽可能在區區三年之內功成?


    是自己多慮了。


    但是他口中卻道:“不妨事,有甚嚐試,道心所指,任意施為無礙。”


    荊柯又是一禮。


    付蕭山點頭之後,轉身離去。


    荊柯重新將目光落在那銘刻法文的異寶之上。


    其實付蕭山掌門不知,剛剛荊柯真的是能夠“一舉功成”的。


    荊柯所負赤界之行的因果與所得,實在太厚,令本人的推演契合,潛通道果,達到了一個極高的境界。但若隻是如此,魏清綺、杜念莎等人修為上的優勢,對於本宗功法長期浸淫的優勢,也都不可忽略;雙方隻能說是優劣相當,斷然不可能隻用三年就功成了。


    真正的關鍵在於,歸無咎對於真曇宗道術做了極深入的拆解,尤其是發現了辰陽劍山和真曇宗之間的道術之秘。這“以劍合解”的法門一出,真曇宗道果之明悟,頃刻從七宗最難,變成了最簡單。


    是簡單的多。


    荊柯快速突破,也就沒有那麽意外了。


    但是臨門一腳,荊柯卻並沒有出手。


    荊柯暗暗搖頭——如今之事,倒是有一種“由奢入儉難”的道理了。


    因為在真正即將功成的一瞬,荊柯莫名感到心中缺少了什麽;似乎與自己的心境並未完全契合。


    稍一思量,明悟本心,立刻知道是那種自赤界中道法剛完之時的心境。


    那時自己法訣已成,出界感應整個赤界上下,看似表麵上沒有什麽直觀的異象;但是心中卻有一線微妙漣漪,仿佛天地皆備於我,主客泯然,內外不分,渾成通透,一切都在自己感知之內。


    而此時此刻,自己似乎缺少了這麽一種“一界星河共浮沉”的心境。


    其實並非單單是此時,當荊柯迴到了紫薇大世界之內,遠離赤界,心中自無這般感應。


    當時還不覺得有什麽;但直到將將功成之際,他才赫然發現這種心境,已然成為自己的標誌之一;每當自己完成重大使命、道術突破的關鍵環節,理應處於這樣的心境之中。


    可是又該如何解決呢?


    如同其餘諸宗道術被搬進末拿本洲一樣,將真曇宗功法搬運迴赤界?


    這當然是不妥的;且不提真曇宗必須要在本宗之內窺破玄關的要求,赤界可與末拿本洲不同,那裏完全是萬青冥的點化之地,一旦在那裏成道,隻怕自己在出界那一關的效用,就完全不存了!


    正思量間,外間又有一道速度並不甚快的青色遁光停下,旋即進來一個長相年輕、不過是金丹修為的修道人,進來之後合掌一禮,道:“荊柯道友,外間有人尋你。”


    荊柯微感驚訝,有人找自己,竟然直接找到真曇宗來了。如果是師尊,必然會直接出現;更不會是金丹境修者通傳;同理,也不會是其餘幾位功行最頂尖的人物。


    荊柯凝聲道:“何人來尋?”


    金丹修士掌心一托,立刻浮現出一座窄邊銅鏡,當中一陣晃動,卻浮現出北澤侖等三人。


    荊柯微感意外,道:“你且安排一處地界,我去見上一見。”


    將三人引入這真曇宗道術傳承之地,自然不妥。


    金丹修士領命退下。


    圍湖的八角亭中,北澤侖、巨奇上真、青笠上真三人等候一刻鍾,見荊柯子對麵踏步淩空而來,先是一怔,然後麵上不自覺浮現出微笑。


    在赤界之內,他們本是要荊柯代為傳訊,看飛升上界方便與否;但是荊柯去後卻並未迴返,而隻是借由那通道傳信一道,以示可行。但是今日他們前往上界,雙方又相遇了,是在上界相見。


    在真正見麵之前,他們都沒有想到這一層。


    於是心中確信了:荊柯,的確就是他們要尋找的人。


    青笠上真微微一笑,道:“荊柯道友,一別三載,真是久違了。”


    荊柯點頭道:“我固知三位入界紫薇,已有三載。不知這三載之知見所得,還令君滿意否?”


    巨奇上真神色一正,肅然道:“紫薇大世界之道術精微,果然令人歎為觀止;但是大開眼界、廣有收獲之餘,心中也愈發迷惑。我等反複思量,認為解鈴還須係鈴人,這件事怕是與荊柯道友,有著密切關聯。不知荊柯道友能否為我等解惑。”


    然後,便將入界紫薇之後的感悟,甚至對於紫薇大世界力量平衡、自己當有所為的感受,都毫不避忌的說了出來。


    荊柯沉吟道:“容我思之。”


    荊柯道心之深湛明銳,自然遠遠在三人之上。哪怕事先沒有任何鋪墊,猝然一見麵,他心中也清晰的感受到了雙方的“再見”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因緣。


    旋即也立刻想到,是否雙方所遇的困境,其實統一於一事之中,猶如鋸齒相合,相遇而解之?


    但是仔細一想,卻並不那麽簡單!


    巨奇上真等人來自赤界,一見之下,對於荊柯心中形成那種“一界星河共浮沉”的奇妙心境,確實有一定的促進作用。


    但這種促進,十分有限。如果相去略遠,荊柯就感受不到。


    究其原因,因為巨奇上真、青笠上真等人,本質上是舊時代的“遺老”,所習並非他創製之道術,而是赤界的前古舊法。所以雙方的直接因果,就不那麽深刻。


    倘若修持荊柯所傳之法的“後輩”們,自陰白鶴以下,相繼成就道境數百人,並一齊飛升至紫薇大世界,構成彌漫猶如星辰的節點,還真有可能令荊柯心境為之一寬,仿佛與界域相融。


    但那至少是數千年以後的事情了。


    至於眼前,卻完全來不及了。


    “未習我道……”


    荊柯反複忖度,仔細打量麵前巨奇上真等三人,心中忽然生出一個想法。


    荊柯又仔細考慮了一陣,道:“某有一念。三位姑且試之。有無成效,請三載之後告知於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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