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海之上。


    有兩人似乎正在切磋交手,而圍觀者甚眾。


    這兩人,一個是羽玄陽;另一人卻是戴著三葉冠、二十七八歲模樣,不難辨明是隱宗出身。


    此人名為諸甚之,乃是隱宗之中最近百年內冒出來的一個新銳人物,功行在近圓滿一步,和羽玄陽大致相若;今時今日,姓名已在人榜之中。


    二人交手的景象也甚是奇特。


    這兩位都是左手背負,右手緩緩向前推出。然後羽玄陽麵前一道四四方方的渾厚紫氣,和諸甚之掌前規模相近的青氣,緊緊貼合在一起,形成一道“牆壁”,在二人之間的空間來迴遊動。


    單單是如此,未嚐不可以解釋為“鬥力”的一種。


    但是奇妙的是,這二人皆似未盡全力的模樣;且當其中一人掌勢鬆緩,仿佛緩緩退守之時,那道“氣牆”反而向著對方推去;而當其用力推進時,那“氣牆”卻反而後退。


    仔細辨認,功行眼力極高明的人物不難悟出,這其中似乎別有玄機,並非“東風壓倒西風”式的蠻橫比試。


    且周遭圍觀之人極眾,方今新近崛起的三榜中人幾乎極少缺席,且態度也極為認真。


    數十位功行一界頂尖的天才俊彥,天天聚集在一起交手、切磋、論道,這所帶來的好處,演化嬗變的劇烈,簡直難以估量。


    眼前之景,就是近三十年來又一樁突破。


    哪怕是數百載前,英傑輩出之時,能夠深入交流、探討道術的,也隻得是同族、同門或友盟中的英傑,量其規模,不過寥寥數人二人。而敵對陣營之中,哪怕有打破門戶之見、交流道術者,也往往講究一點即通。


    清濁玄象之爭雖然劇烈,且加劇融合,但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場比鬥。


    和當世之中幾乎所有頂尖的高手一一較量——而且不是一場,是連續數百載。這樣的機緣,是從前不敢想象的。且無有業力升降勝負羈絆的幹擾,大家盡可以放心大膽的出手。


    數十年下來,大家漸漸發現了一些微妙的道理。


    似乎道有遠近界限,所取各有不同。


    譬如張世懋和代思炆,如今俱是圓滿境界的修為,其所持道術根基,一是九宗之中的幽寰宗;一是武道嫡傳。二人也曾切磋過不止一次,功行大致平分秋色。


    但是羽玄陽向二人反複請教十餘場之後,卻漸漸琢磨出自己與張世懋交手的收獲,似乎不若與代思炆交手為多。


    這絕非是說張世懋的真實修為不如代思炆;因為通過與謝衣人的交流中,羽玄陽卻知在謝衣人那裏,所見與自己截然相反。


    這樣幽微的感應,唯有短時間內與不同流派的頂尖高手反複較量,方能隱約證得。


    交流之後,這一道理漸漸成為荒海之上諸位嫡傳的共識,天下道術,能否截長補短納入我身,有一道天然界限。


    於是近二十載以來,群策群力,想要共同創製出來一門“推界圖”,能夠在較短時間內勘定敵我道術的“同”與“異”落在何處,以便於更好的消化吸收。


    其實此法若是發展到極致,幾乎和相當於歸無咎《念劍演化圖》中“圓之內外”的道理殊途同歸。但明顯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完成的。


    “好手段!”


    就在羽玄陽二人這一場比鬥結束、漸漸收功的一瞬,一聲清脆中帶著興奮的聲音,驀然響起。


    無論是交手的羽玄陽、諸甚之二人,還是圍觀的一眾人物,都是處於極為專注的狀態;且這荒海是大天尊道場,也不虞有任何警戒防備的必要。所以以心境而論,幾乎和“神定”無異。


    這一瞬間,眾人立刻自定中褪去,齊齊轉身一望。尤其是功行臻至圓境界以上的荊柯、南宮伯玉、張世懋、木襄、木辛、代思炆等人,更是露出饒有興趣的神色。


    這一望,大家皆是愕然。


    原來,此間竟是多出兩個生麵孔,且都是相貌奇異——一個腦門光潔無比的年輕人;還有一個辮發三分成束、七分披灑的少女。


    那少女也就罷了,似乎距離三榜尚差了些許;但是這絲發不存的年輕人,分明是近圓滿一步的修為。這一聲喝彩,也是出自他口。


    見所有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雲無心忽然有些惶恐;然後情不自禁的退出小半步,同時伸手撫摸自己的光頭。


    羽玄陽等人見之,不由莞爾。單單這一個細節,就能看出此人雖有元嬰境界,但是怕是個苦修之士,極少於人交流,更無多少人情練達的經驗。


    羽玄陽笑言道:“敢問這位道友姓名?當世英傑,聚會荒海,閣下大約是來得最晚的一位了。”


    雲無心正色一禮,道:“在下雲無心……”


    若是按照固有心性,雲無心顯然會將自身出身宗門、來曆等,如同先前與石墨所言時那般,一一講述一遍。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心意中有一種急迫,快速眨了眨眼,促聲道:“方才二位道友切磋所施展的這門道術……似乎大有奇異之處,對於開拓眼界、辯證內外大好處……不知能否傳授與我,雲無心感激不盡。”


    說完,便眼巴巴的望著羽玄陽。


    羽玄陽心中暗訝,若是第一迴見,立刻就能隱約感應到那尚在雛形之中的“推界圖”的用途,這雲無心的眼力,委實非同小可。當即言道:“這個容易。此法本是此間諸君群策群力而成,見者有份。雲道友也不例外。隻是欲習此法,必先從諸位同道之間的切磋鬥法開始。”


    雲無心似乎有些興奮,道:“好,道友請。”


    周身氣機隨之一振!


    竟是迫不及待要和羽玄陽交手了。


    羽玄陽神情一怔,旋即釋然一笑,道:“也好。”


    周圍諸人,繼續退出一個圈子。


    因為方才羽玄陽和諸甚之的推演之道,明顯和真正交手不同,規模隻在十丈之內。餘人為了看得仔細,都是靠得甚近。真正交手,至少要空處一個數裏遠近的空檔。


    雲無心滿懷信心的縱身一躍,就要落在戰圈正中。


    但刹那之後,此間卻忽然空空如也。


    雲無心的人影,卻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間諸位嫡傳,先是愕然驚詫;然後似乎若有所悟。


    ……


    雲無心身形一晃,眼前一花。


    待神智稍稍清明,赫然發現自己已然身在一方極明淨的殿宇之中,空空蕩蕩,一無所著。


    稍稍平複心情,忽然發現,麵前絲線纏繞,無端出現一方石台;此石台猶如虛空造物一般,衍生至十餘丈長短。石台之上,星光繚繞之下,化作數之不盡的玉簡一類,儼然堆砌如山。


    雲無思忖良久,終於按捺不住,深吸一口氣,隨意取了一枚玉簡。神意周流,其中果然沒有任何禁製,可以輕易瀏覽到其中內容。


    這是一家道宗的《正經》。


    稍一審辨,雲無心立刻察覺出是一門極高明的經典,明顯不在自己所習的茲瀾山經典之下,甚至隱隱有所勝過。


    雲無心大是歡喜,心神投入其中。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雲無心猛地一抬頭,雙目極為小心的所有望了一眼;但是卻並未望見一個人影。


    雲無心皺眉沉吟良久,終於還是對著虛空一拜,試探著言道:“大天尊?”


    雖然確實看不見人影,但是雲無心堅信,就在方才,此間多出一道不可思議的偉力,足以顛倒造化。在此時此地,這樣的人物,隻能是大天尊了。


    虛空中果然有一道聲音,緩緩飄蕩:“此間經典,盡可修習。”


    雲無心雙眉一動,露出不知是歡喜還是為難的神色。


    躊躇良久,雲無心終於鼓起勇氣,道:“感謝大天尊厚賜。隻是……雲無心心中以為,先與當世英傑人物交手切磋,尤其是學習那道法門,似乎較之從經典入手更加易於精進。”


    虛空中的聲音答道:“不必多疑;這是你的道。”


    雲無心凝立良久,終於道:“是。”


    歸無咎修行之地,石墨隨侍在側。


    石墨言道:“弟子以為,這雲無心似乎眼力不差,且弟子所見與他相同。先與荒海之上同門交手,實戰之中精進,較易高屋建瓴,把握一家一門道術之精要。莫非……師尊是愛惜其才,想要將他收錄門下?”


    歸無咎淡然一笑,道:“恰恰相反。”


    “石台之上,盡是隱宗七百年前舊經典。”


    石墨聞言,微微一怔。


    七百年前舊經典……


    旋即他念頭一動,敏銳的分辨出其中差別。


    一波才動萬波隨。


    從宏觀上說,一個世代最頂尖的人物,猶如雁陣之首,對於同時代的其餘英傑,不可遏製的會產生影響。這種影響,不止是如當年軒轅懷烏蘭河上對禦孤乘等人的直接點撥,更在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細微處。


    當年師尊遍曆隱宗經典,對於隱宗傳承提升極大。可以說,今日所有隱宗嫡傳,都要受其影響。若無這一基礎,後來荀申縱然與杜念莎參詳,也不至於一口氣將其提升如此之多。


    所謂“七百年前舊經典”,自然是師尊第一次改進之前的隱宗經典。


    這是師尊要規避掉本人對於雲無心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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