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極天陰陽道秘地之中,歸無咎、秦夢霖在一座十餘丈方圓的小型池塘邊緣,端坐垂釣。


    二人手中所執,是一根清脆柔韌的青竹,竹端絲線,更是細密無比,幾乎到了若有若無、和氤氳之氣融為一體的地步;而下方那池塘,遠遠看來似是碧色,但是自近處看,反而清澈見底。


    而湖泊之上,每隔一陣又時時泛出異景,當中人物如真似幻,竟似將滄溟諸域和荒海處的景象融為一體,實時呈現。


    秦夢霖率先言道:“如此景象,的確是並未想到。”


    歸無咎微微一笑,道:“也不能說是錯。”


    立下七十三人劍心寄托之局,其根本用意就是測驗外力所施,業力相加,最終是否歸零;換言之,是否存在固定的“命運線收束”。


    如果存在這極隱秘的“命運線收束”,那就說明歸無咎先前的判斷失誤,就是道緣感知之力徹底被蒙蔽,以至於明明有正確答案,隻是自己不能測準;如果不存在這固定的“命運線收束”,那就說明這緣法所化,是徹底的“真隨機之象”,非外力可以前知。


    歸無咎以為,答案當是後者的可能性較高。


    如今結局已定,從寬而論,歸無咎是料對了。因為嚴格意義上,隻要確定最終的業力不歸零,那麽就屬於“真隨機”的範疇,而非“測不準。”


    但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如果是真正的、純粹的“真隨機”,那麽荊柯隻需要朝著“業力”合力的方向再加把勁,隨意如何胡亂施為,一定就能改變最終的結果;但是真正實行的過程明顯卻費力了許多,似乎暗中有一道“歸零”之力牽扯束縛,以至於他不得不動用突然轉向而辦法。


    換言之,這是保留著“命運線收束”的某些特性。


    秦夢霖思索一陣,緩緩言道:“若是完整的‘命運線收束’,結局無論如何不會改變。那麽以你的推演之功,必然能夠得到答案。其並未徹底固定,而是留下了可以動搖的可能,或許正是教人無法測量準確的緣故。但是時勢一變,到了不得不變化之時,那原先選定的‘人物’無力承受這機緣,其便會產生下一次抉擇。”


    通俗言之,就是在席樂榮那“機緣”投送入滄溟諸域的一瞬,在那一刻,體察天時地利人和,氣運升降,其實有那麽幾分“命運線收束”的意思,選擇了“欽定”的繼承人辛衛英。


    如果這“欽定”的偉力落實了,除非以大法力撕毀棋局,否則決然難以破壞,至少以荊柯心神遙感之功,是絕對做不到的;但是這樣也就有一個問題——道行高深之士,不難將這結果推演出來。


    而這偉力繼承之法,似乎對“不能被推演出來”有一種奇怪的要求或執念,所以這“命運線收束之力”就後退了一步,處於一種相對寬鬆的狀態。既保證了機緣不會旁落,大概率為辛衛英所得,又杜絕了暴力推演。


    這樣的法門……


    歸無咎心中,忽然泛起一絲微妙,隱隱有了一些天馬行空的猜測。


    思索了一陣,歸無咎微微一笑,道:“距離萬法宗的開啟大典,尚有三年時間。無論如何,三年之內,荊柯、張世懋也當分出勝負了。我已經預感到了——百子歸一,無論是誰,其真正塵埃落定的那一瞬,一定會有不可思議的變化。”


    秦夢霖緩緩點頭。


    哈密山。


    方才局麵之驚變,費難暴起出手,和哈密山最後的伏兵雲嵐聯手,一舉擊殺了辛衛英!


    稍早些時分,哈密山大陣被破,六位天元境長老遁走,剩下的留守修士自相殘殺,混戰一團;但忽然時來運轉,此時內訌的一方輪到了“樂天盟”。


    山下的圍困大部之中,眾人先是驚愕,旋即原屬於“長樂部”的部屬,現出極為憤慨之色,和原屬“天目部”的一幹人等形成緊張的對立。


    從怒目相向、言語斥責到大打出手,隻用了不到一百個唿吸。


    反而是山上內伐的哈密山部眾,此時赫然停手,麵麵相覷。


    費難、雲嵐,二人對視一眼!


    在擊斃辛衛英的一瞬,二人都毫無疑問分別是荊柯、張世懋出手幹預,所以心中念頭明晰無比——辛衛英一亡,隻需要解決掉對手,似乎一道宏大的棋局,就將立即結束!


    撿日不如撞日,不如——


    勝負之機,就在此時此刻!


    但是就在此時,情形卻發生了意料之外的變化。


    費難、雲嵐,二人相繼冷哼一聲,眉頭微微一皺;臉上也是幾乎同時泛起赤色,仿佛血氣上湧。


    這兩人一前一後,以極為幹淨利落的態勢擊殺了辛衛英,並未遭到對方的臨死反擊。但觀二人態度,卻似莫名其妙的受創不淺的模樣。


    是那“眉心印符”!


    從席樂榮留下這機緣至今,這“無形印記”從來都是完整轉移,從來沒有出現過一人平分一半的情況。其實二人以上的“得緣之人”混戰、最終多人合力、殺死其中一人的情形,以前也發生過數次之多;但是前番往例,亡故之人的“無形印記”,無一例外屬於最終施展出“致命一擊”的那一位。


    一百個分散的諸元,最終合成二數,距離最後的“歸一”隻差一步。


    這圓滿之前的一步,似乎和從前有些不同!


    山中哈密山部眾,有心助雲嵐一臂之力,但是未得號令,卻是逡巡不敢進。


    約莫半刻鍾之後,費難,雲嵐,氣色同時恢複。


    而二人眉心之處的印記,卻是無形化有形——金色的似花似葉的符文發出淡淡的、柔和的光芒,雖不強烈,但是卻矚目到了極點。


    大致比較,費難的符文,棱角稍微分明一些,更近乎葉;而雲嵐的符文,卻線條更加柔和,仿佛一瓣桃花。


    “哈哈哈……”


    一聲長笑,自遠方傳來。


    “雲嵐師侄,你果是不辱使命。這最後破釜一擊的苦肉計,果然一擊成功。真乃挽救哈密山傳承的大功臣!速速合力斬殺費難,大局定矣!”


    原來,卻是先行遁走的六位天元境,得到了辛衛英亡故的消息,立刻轉道迴返。


    費難嘴角輕輕一挑,浮現出一抹嘲諷,輕輕道:“聒噪。”


    同時迅捷無倫的伸手一揮。


    電光火石,來不及任何做出任何動作,方才出言的六位長老中的一位,已然被斬去一臂,口中鮮血狂噴!


    其餘五位長老,齊齊大吃一驚。


    辛衛英、費難二人雖強,但也不過相當於三人聯手,斷然沒有唿吸之間瞬傷一人的能力。達到如此境界,幾乎意味著以多為勝已經毫無用處。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費難所施展的手段。


    自養元境到天元境,所施展的手段本質上都是“靈體”的完全化,和規模、質量的強化。哪怕是到了天元境,不必時時刻刻使出整身,單單以一道靈光迎敵,也不是不可;但是如此手法,其靈光是由靈體的一根手臂、抑或一枚手指所化,清清楚楚就可以窺見本源。


    而費難所施展,卻是最簡明不過的一道清光,完全脫離有形靈體的範疇,渾然如同天上雷電。


    這是聞所未聞的法門。


    雲嵐輕輕一聲歎息。


    如果二人的戰力依舊維持從前的狀態,那麽他聯合六位天元境長老聯手,可以說已經成為了這一局最終的贏家。但是“諸印合一”的最後一步之前,卻發生了異樣的變化。


    那一分為二的印力,卻是給了二人現實而具體的饋贈,令二人戰力陡然提升一截!


    眉心顯露形跡的印記,就是明證。


    如此一來,普通的天元境,已經不夠看了;等若自己最大的優勢,無形之中被抵消了。


    但是他最大的心願已經完成,是不是最終的勝者,隻能說得固欣然,敗亦可喜。從這個意義上說,張世懋雖然沒有得歸無咎麵授機宜,但是其行事目的,卻是和荊柯隱隱相通。


    費難麵色一正,和雲嵐目光相對。


    不知過去多久,雲嵐麵上浮現出笑容,平靜言道:“何時你我二人感覺到完全‘煉化’;了,就在此地,一決勝負,如何?”


    費難毫不遲疑的一點頭,肅然道:“甚好。”


    然後縱身一躍,頭也不迴的離去了。


    無論是費難還是雲嵐,二人雖然都戰力大進,但其實都隻是“煉化”了那印記之力的一小部分。心情稍稍平靜下來,二人都感受到了,必須將那“遺產”完全煉化完成,才是交手的時機。


    否則,縱然決出勝負,對於最後一步“合一”也會造成極大的困擾,甚至有可能最終無法完成整個“機緣”的最終繼承。


    末拿本洲,塔上最高層。


    九座十倍之前,立著三人。


    “宣鈴鷹”、“佟嘉”,還有一位看似麵目甚是年輕的少女,一身鎏金黑袍,偏偏肌膚卻是瑩白無比,兩道辮子垂於雙肩之下。


    這第三人,卻是如歸無咎先前定下的方案,自神社中年輕一輩裏資質極高的人物中遴選。


    佟嘉對那少女言道:“木師妹晚來了許多不說,這具身體,也是從黃金鎮衛開始修起。但是穎悟此碑中真義,進境之快,卻要趕上我了。”


    少女輕輕一笑,轉首望了宣鈴鷹一眼,道:“終不如清綺師姐之勇猛精進,一日千裏。”


    宣鈴鷹轉身一望,若有所思的道:“以歸師兄留下的圖紋法相之精密,但凡是圓滿之上的境界,無有不成之理。按理說快一些慢一些,也無大礙。”


    “但是推算時日,大約三載之後,就是歸無咎師兄的開宗大典。我心中總有一個念頭,若是在這個節點之前成就,似乎較為適宜。”


    佟嘉聞言,麵上泛起驚訝。她至少還需二三十載功果;不想魏清綺三年之內,便可成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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