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遼闊的黑色大江之上,一個黑袍人縱遁光直行。


    此人身形和江河融為一體,悄無形跡,如煙如魅。不僅僅是因為色澤相似的緣故,更在於功法超邁,精妙天成。


    飛遁一陣,迎著明亮月光,露出此人麵目。


    棱角分明,頗有奇倔之氣,正是玄武一族武鉉奚。


    他的道行,在三十六子圖三卷之末,距離圓滿境界尚有一線。雖然修持了《唯我大乘經》,但並不能在數十年內直入近道境。


    但是他自然也不會若尋常“第三等”資質那般,修習此經全無效用。


    武鉉奚修持《唯我大乘經》之後,本身功行快速增長至遠遠超過所謂“三轉蟄眠”之境,距離近道境一步之遙;隻是這一步功夫,需要三緩三疾的蘊養,曆時依順遂程度,大約需要一百至三百年之間。


    隻是武鉉奚不耐在中極門之中枯坐,轉而往紫薇大世界中行走。


    按說眼前以玄武一族的糟糕處境,他如此做似乎有些冒失;以武鉉奚之決斷力,如此做自然是充分考量過收益和風險的比例的。


    其所得與目的姑且不提,單單說他的護身之法,關鍵處在於玄武一族秘傳的“玄身遊動法”。其每隔一段時間,在大世界中換過棲息之地,或緩或疾,暗合節律。此法卻是一種妙法,能夠屏蔽紫薇大世界中絕大多數高明的演算法門。


    若是最高明的陰陽道、九宗道術,或許能夠推演出他的位置。


    但是如此道術自然要用在刀刃上,以武鉉奚當前的位次分量,決然落不到他身上。


    飛遁了一陣,武鉉奚忽然止步,麵上浮現出遲疑之色。


    他心中豁然升起一道明悟——


    似乎自己再往前行半個時辰,就會和一人撞上。


    一個功行道行之高在他之上的人。不是道境妖王,就是紫薇大世界中頂尖嫡傳,至少也是圓滿境界。


    武鉉奚略一猶豫,轉身變幻了方位,嚐試避讓。


    但是約莫半個時辰之後,感應分明,那人又攔截在自己麵前。


    一連避讓了三次,皆是這般。


    武鉉奚心中一凝。


    很明顯,對方已然鎖定了他的方位。


    那就隻能與對方會上一會。


    武鉉奚駕其遁光,一身黑芒驟然綻放,竟是一改先前“天地一體”的意象,變得極為紮眼。而心意之中,那念頭和人物形象,也愈來愈明。


    終於望見,一個白衣人迎風臨空,剛柔緩急凝練合一;負手而立。


    這樣一個姿勢,若是換作旁人多半是悠閑清醇的意蘊,但是在來人麵前,依舊不失肅殺緊湊。


    薑敏儀。


    武鉉奚心中一沉,開口道:“薑敏儀……你想做什麽?”


    薑敏儀淡淡道:“大勢力的角逐,我眼下還插不上手;但是至於圖卷之上,力所能及的人物,卻是可以打掃幹淨。”


    “雖然武鉉奚你時而上榜,時而落榜,似乎根基是差了一些;但是既然送上門來,自然要一並處理幹淨。”


    武鉉奚的麵色,立刻變得有些難看。


    仔細凝望麵前之人一眼,武鉉奚忽道:“你並非是完全的近道境界。”


    巧合的很,薑敏儀也出言道:“武鉉奚你尚非近道境界。”


    二人發聲,幾乎完全合拍。


    武鉉奚快速判斷局麵——


    以本身境界而論,在道行相同的前提下,他絕對不是薑敏儀的對手;若是自己在修為上領先一步,那或許有機會。就看雙方誰距離“近道”更近了。


    感辨氣機後,武鉉奚心中稍定;似乎是自己距離近道更近一步!


    薑敏儀忽道:“他尚未破境近道,又相去圓滿一線,不是你的對手。”


    略一停頓,又道:“我?林弋我尚且不會出手;何況是不入圓滿境的武鉉奚?”


    武鉉奚一怔。


    這明顯不是和他說話。


    又停頓了數息,薑敏儀忽頷首道:“這樣麽……這倒是一個辦法。”


    這個“辦法”的“法”子一落下,陡然望見白芒忽然暴漲;一個嬌小的人影驀然浮現,不閃不避,一拳照著武鉉奚打來!


    這一拳,蘊藏無限凝練的真力。


    武鉉奚早有準備,法力一湧,立刻遮擋住。


    出手之人,自然是蘇菜菜。


    氣機迸發,天地飄搖一陣混沌。


    二人之戰在一處。


    按理說蘇菜菜既能勝了林弋,收拾武鉉奚是手拿把攥的事;但是雙方此時的打鬥,卻甚是激烈。


    觀此時蘇菜菜出手時的氣象,和與林弋交手時明顯不同。那“武域彌漫之象”並未施展,似隻是一個獨立的嬌小人影,施展武道近身搏擊之法。


    其實縱不施展此等法門,蘇菜菜依舊遠在武鉉奚之上才對。其中關竅在於,蘇菜菜的戰力高下,和那“武域之象”其實暗藏關聯;那氣機發散,可不僅僅是起了一個限製對方逃跑的作用。


    鬥了百餘匯合,武鉉奚猛地向下一墜!


    其勢之猛烈,猶如流星墜地,映照三千裏猶如白晝。一旦落地,其身軀似乎將地陸徹底洞穿,開鑿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地下通道——


    這分明是武鉉奚的遁走之法。


    武鉉奚從交手的第一瞬開始,就並未抱著正麵取勝的念頭。


    蘇菜菜雖看似未必勝過他,論功行積累武鉉奚也勝過了薑敏儀一籌;但是當薑敏儀拿出一個額外戰力和自己打成平手之時,此戰便徹底失去了懸念。


    從第二招開始,武鉉奚的每一式都在為施展遁走之法做鋪墊;眼前這一式,似乎是終於找到了機會。


    麵對此景,薑敏儀卻隻是冷冷一笑,淡然道:“如此手段,哪怕和第三卷中的人物交手也未必盡能過關,豈能瞞過我的耳目?”


    把身一縱,立刻宛若青虹一般扶搖之上!


    她的身軀在空中宛若遊龍,盤旋三周之後,右足重重踏下!


    這一擊,分明是落在空處。


    但旋即一聲巨響揭破了一切懸念——武鉉奚口中鮮血噴湧,眼珠凸出。胸口被薑敏儀重重一踏之後,立刻倒栽下去。


    原來,武鉉奚墜地是假,向上飛遁才是真。


    這不單單是虛虛實實的策略,也是一門實實在在的道術。上下二層,判然兩分;擬形具象,也是呈現相對之理。那向下的氣勢、墜地的聲威愈加顯赫,武鉉奚真身就愈加淡薄幽微。


    這是借法於彼而用諸於此的手段,又結合詐力,其實頗為巧妙。


    隻是此法也有弊端,就是在隱匿扶搖而上的同時,己身虛化,隻能按照固定軌跡行走百餘息,卻不能中途轉折。


    薑敏儀說此法用之於三卷中人未必盡能瞞過,這固然是不假;但那也隻是針對少數幾個心意道術極縝密的人。以事實而論,除了圓滿之上境界必能窺破這一招的虛實外,縱然是二卷中人,也有可能大意之下令武鉉奚在這一招中遁走。


    武鉉奚墜下之後,蘇菜菜早在那裏等著。


    雙掌一合,已然成印。


    三息之後,武鉉奚便被那印中的牽引之力,吞往真幻間去了。


    薑敏儀縱身遁下,道:“這武鉉奚在秘境之中必不安分;也不必觀望後效,直接將其投入牢中,與林弋作伴便罷。”


    蘇菜菜喜道:“如此甚好。”


    作為真幻間秘境的主宰之靈,若要時時監視投入其中的人是否在耍什麽花樣、立刻加以懲戒,對於蘇菜菜而言也是頗為瑣碎的事。直接投入牢中,不過每天多喂一份食物而已,最是省心不過。


    蘇菜菜身形一凝,已然返歸薑敏儀身軀之內。


    薑敏儀目光微動,低聲道:“又解決了一個。”


    縱遁光而起,蔓延無序的飛遁良久,橫跨不知幾萬裏,薑敏儀心中有數,往就近的隱宗傳送陣而去。


    她這“向武而行”之道,如武鉉奚般自投羅網的畢竟是可遇而不可求;更多的情況,卻是麵對那些閉關修持之人。


    對於這些人,彼不動,便需我動。


    薑敏儀大致感應到“念頭”存在後,往各個方向飛遁,每遁及幾萬裏心中那印記深了一層或淺了一層,立刻就能算清角度偏差,從而鎖定那人的具體位置。


    一連解決了林弋和武鉉奚之後,薑敏儀心中明確而目標,尚有數位,此時也一一浮出水麵。


    勢力爭鋒非她力所能及;而人物的清掃,她卻是當仁不讓!


    不過,此時的薑敏儀,算是走一步,看三步。


    有一個問題忽然浮現在心神之中——


    九宗道術,自成體係。諸如穆暮、符凝錦、尹九疇等那班人,是否要去解決?若不下手,以薑敏儀的心性,隻覺如芒在背;但是若要下手解決,九宗家務事,自己恐又有越俎代庖的嫌疑。


    而且九宗處對方有三位天尊坐鎮,自己雖手持萬無一失的退藏之法,彼若一意龜縮,那也甚是難辦。


    仔細想了一陣之後,薑敏儀心意釋然,豁然明悟——


    其實若是有一件事發生了,這兩個難處或能同時解決。自己既背負大義名分,做的名正言順;且又不必受到幾位天尊阻撓。


    但這件事並不在於己,而在於人。


    薑敏儀目光一凝。


    這就完全看對方作何抉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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