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壁之上,花紋隱現不斷,倏忽將散之時,又化作生辰八字,如是浮現,隱散。


    問道三玄,收錄關門弟子,有一樁要害處——那就是在最後履行“一問”、推演契合與否之前,不能提前知曉所擇弟子之生辰八字。哪怕是無意中知曉,緣法亦隨之散去。


    所以陸莊和時廣南爭奪弟子之時,在陸莊作法的環節,時廣南絕無意窺伺。若是提前泄露了天機,縱然陸莊失敗了,時廣南也失去了再試機會。以至於主動封閉五感六識之法,大有必要。


    當然,對於大神通者而言,想做到一件事或許未必能夠如願;但不想做一件事終歸十分容易。若是歸無咎對齊玉清有意,哪怕品約並未施展任何遮掩法門,歸無咎又要出手相奪,同時屏蔽了對齊玉清生辰的耳目感知,也決然不會有什麽困難。


    但品約施展了一門奇妙手段。


    禁陣之內凡所籠罩處,每一人的生辰八字皆被推演出來。不是示之於目,示之於聲,而是和那紫白二氣所化的大陣魂魄相連,不分彼此。若是歸無咎存了定要打破這禁陣的心思,神意一合,避無可避。在大神通落向那大陣的一瞬,附加的訊息便映徹於歸無咎心田之中。


    這樣層次的碰撞,不是遮掩五感所能解決問題的。


    很顯然,若是歸無咎窺見了齊玉清的生辰八字,那麽此人即與他無緣。


    而品約自己卻不受這限製——因為在花苞盛放的一瞬,他與齊玉清之間,其實已經開始了“問對”之儀式。齊玉清姓名顯現,甚至可以說是這儀式發展的結果。


    退一萬步說,縱然歸無咎真的能夠做到棄絕觀名而威力不減,此舉也並不明智,徒為意氣之爭。


    扶蒼驀地轉過身來,笑言道:“歸道友。齊玉清入我門牆,已成定局。你既注定不能成功,又何必在此踟躇?不如各持己道,信奉不疑——你且堅信自己尋那第四人才是‘功德圓滿’之人前去尋找,靜候天命勝負,豈不是甚好?”


    在齊玉清心花綻放之時,他感受到自己與齊玉清之間緣法聯係極醇極厚,竟似比想象中還要好上三分,不由心中大為振奮。


    最後一絲失敗的可能性也完全消弭了。


    同時也更加印證了他的選擇是正確的——眼前這齊玉清,的確應當就是那“功德圓滿”之人。


    歸無咎忽一抬首,眸中現出一絲驚訝。


    品約雖然得意,但心中始終是如臨大敵,始終關注著歸無咎的一舉一動。若歸無咎真的做出了掀棋盤的選擇,他也好提前應對。此時循著目光一望,也不由微微一愕。


    原來,此間竟有一人,身在花苞之中,且那花瓣已然綻放。但頭頂卻是空空如也,並未顯出生辰八字字跡。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齊玉清所擇如意郎君,一名身無修為的凡民書生。


    品約此法用以勸退歸無咎的訊息,其實隻是齊玉清一人之生辰;但此法可發而不可收,禁陣籠罩之下,範圍內所有人都呈現生辰。且這陣力極強,哪怕是功行稍弱一些的同境界修士,在其中也難自遮掩生辰八字之顯化。


    諒這小小凡民,有何本領,竟逸步於自己演算之外?


    師徒儀式之後,倒是要好好看上一看。


    反正他是答應了齊玉清,要攜帶她這道侶同入山門的,左右是名正言順。


    品約正自思量,齊玉清那裏,卻發生了更奇特的變化。


    因為齊玉清緣法醇厚,且禁陣演化,是以她為主。再加上品約要在齊玉清這裏先完成自己“合緣演算”的手續,故而齊玉清生辰八字的顯化,自然要較無關的旁人慢了一絲。


    眼前奇景異常紮眼——


    他人頭頂生辰八字都是靜態的,屹立飄浮,橫成一列;而齊玉清的生辰八字中第三段“日柱”部分,卻不住地閃爍跳動,莫衷一是。


    歸無咎也主意到了這一異常。


    功聚雙目,看清楚躍動之象,其實是“辛醜”、“壬寅”二字之間反複變幻所致。


    品約暗暗納罕。


    由於時辰數是子時已明,所以齊玉清當是出生於辛醜日和壬寅日子夜之間,莫知所屬?


    自己這一門演算之法,可是能夠精確到萬分之一的刹那。


    齊玉清的出生時辰,委實太過巧合了。


    同時品約更是滿意——齊玉清連生辰都不定,自己心意演算卻都感到十分順遂圓滿。這說明無論齊玉清生辰隸屬哪一日,和自己都是無比契合的,無有變數。


    隻是……若不能明了,就無法對歸無咎造成真正的牽製。


    品約雙手持訣,驀然一定!


    齊玉清頭頂八字之相跳動終於漸漸緩和下來,歸於靜止,落諸於“辛醜”二字。


    壬寅年,甲辰月,辛醜日,甲子時。


    齊玉清生辰八字,昭然明白。


    但就在此刻,忽然發生絕大變故。


    齊玉清忽然麵色蒼白,黃豆大小的汗珠自額頭滾落,旋即眼前一黑,身軀緩緩軟倒。


    穀化


    品約一驚。


    此時距離神意之中立下師徒契約,尚差了最後一步。


    齊梁等人原本侍立一旁,麵色異常歡喜,似乎已在暢想朱方國的永固江山。見此異變,不由臉色發白。不過好在其等尚有些許定力,知曉上真必不會袖手旁觀。


    品約伸手一攝,將齊玉清攬在懷中,同時手指在她額頭輕輕一點,麵色隨之一變。


    就在此時,那紫白禁陣一陣搖晃,隻剩下極淡薄的一層,似乎隨時可以將其打破。正是歸無咎一連施展空蘊念劍兩道輕微劍意,一正一反卷了過來。


    品約內憂外患,卻未慌亂。一麵為齊玉清診斷究竟,同時足下已布好了一張“星環傳送圖”,一旦歸無咎擊破禁陣,他隨時能夠暫避鋒芒。


    但歸無咎卻並未繼續出手。


    功聚雙目觀望數息,歸無咎輕輕歎息,道:“混沌無定……品約道友。你是弄巧成拙了。”


    品約探查既畢,前因後果立刻了然,麵色忽然十分難看。


    齊玉清的資質,與他是天作之合。


    品約自己所持神通,講究定名設環,規律呈現,立下種種有序規則,誘導旁人往“定序”裏鑽。而齊玉清的奇特體質,卻是無序無定之極致。


    二者一正一反、一陰一陽,若是選擇她為自己的傳道弟子,不但品約神通大成無礙,且極有可能其中還蘊藏著能夠令他更進一步的可能性。


    也正是因為這份特殊契合,相隱而潛,所以以品約的道行,觀察齊玉清良久,竟然並未察出齊玉清暗藏微恙。要知道這可是連功行遠遜於他的楊顛也能自做到的事。


    方才品約犯了一個重大錯誤——他強行推演齊玉清的生辰八字,將混沌虛像演化為實象,卻是強使無序化歸有序,命理相衝。好似一位美人,戴上麵紗方顯朦朧有致,韻味無窮,你偏要將這麵紗揭了下來。


    當年齊梁雖也進行過這樣的推算,但是其實他並未能推演出真正結果,最終隻是猜測了一個日期。


    無序歸定序,劇烈衝突之下,齊玉清身心立刻受損。


    這損傷極為嚴重,以品約的手段,亦覺得要複原極為渺茫。


    前後因果,隻覺造化弄人。


    “我來試一試。”


    品約抬首一望,說話的是今日即將和齊玉清定下名帖的道侶,那凡俗書生。


    不對,此時所顯現者,分明是一位元嬰修士!


    品約、歸無咎都是心意一動,同一個念頭在二人心中浮現——


    第四人出現了?


    歸無咎斂神內觀,隻覺其人道基緣法,更在齊玉清等三人之上。事實上這位名為“陸青雨”的青年,的確在歸無咎備選的十二人名單之中。若是一個一個來試,此人當排名第三。


    轉瞬間的功夫,未衷已然將齊玉清抱在懷中,法力傳渡。


    同時一步踏出。


    未衷對於齊玉清的病症,認識之深刻,反而在品約之上。


    齊玉清混沌無序之體,不可強使之定。若是強行束縛,反而傷其本性。須以另外一種無序律動加以中和,使其迴歸動態的平衡。此時未衷所要做的,就是恢複齊玉清的“律動”。


    猶如一隻被強行固定的鍾擺,此時需施加外力,令其重新擺動起來。


    二人相擁起舞。


    未衷看得很清楚。先前她為齊玉清治療微瑕時,齊玉清隻是微有不諧而已,所以自己縱然以凡人身軀出現,和上齊玉清的節拍也就足夠了;但此時齊玉清本身節律被打破,自己再度以凡人之軀與她共舞,作用隻怕微乎其微。


    唯有以自己為主,恢複本來的一身法力,施加外力引導。


    最初幾步尚有些步履蹣跚;但是七步之後,二人都是進入了《八部滄瀾曲》的節奏中。


    未衷暗自歎息。


    其實這七八日以來,她之所以顯化形跡,一半是要追索自己行步於元初玄境真正的使命;另外一半原因,倒是要逃避近道大能“垂愛”的麻煩。


    但此時此刻,近道大能當麵,她卻主動站了出來。


    因為修道人講究順心意而行,未衷心中既隱然生出了對齊玉清有所歉疚的念頭,對於此心念就不能視而不見。尤其是她堅信除了自己之外,再無人能夠使齊玉清有複原之望皆更加不能退避。


    更何況……


    禁陣之外的那道身影。


    縱然那非是真人,但是有他在此,似乎不會出現什麽太壞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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