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無咎目中光芒一閃。


    因那天玄上真巔峰的鄉農,對於門派立身處的法陣玄機一無所知,歸無咎那時便已猜出,這在所有未出世隱世宗門中排行第二的存在,極有可能有一位道境存在坐鎮。


    沒想到既猜對了,也猜錯了。


    孔淩麵上卻是泛起紅光,難掩驚歎之色。


    飛升失敗,本身說明不了什麽。


    本土道傳的每一位人劫道尊,雖然能夠成功破界飛升的,不超過百分之二三,皆是人劫道尊層次中最頂尖的存在;但是尚未能臻至這一步者,也不會束手待斃,靜待天地混同的劫力加身。


    在感應到壽盡之前,其往往會主動尋求破界飛升,進行一次看似十分渺茫的嚐試。


    盡管成功的幾率低微到忽略不計,但以事實而論,其實絕大多數人劫道尊,皆有一次“飛升”嚐試,並且算是亡在破界飛升失敗上。


    但飛升失敗卻能存活,並未完全湮滅於天地之間,那又是另一迴事了。


    此類“飛升”,絕非勉強為之,而是對自己破界飛升有極大的信心,並且在自己的氣機運勢極盛之時,主動嚐試。


    道境之中,敢於作此嚐試者,不過十分之一。


    最終能成者十分之二三,失敗者十分之六七,另有不到十分之一,便是這極為罕見的雖然失敗、但靈性未泯的奇妙狀態。


    歸無咎與孔淩抬首細看。


    這混沌光體之中,隱約顯露的人形,也在不斷變化。


    最容易發現的是,其身量大小,似乎經曆一個從小到大的變化;而起麵容,也隨之產生細微的調整。似乎經曆一個從少年到老年的狀態之後,再度周而複始。


    不難猜到,這是眼前這位本身命運的寫照。


    其實別說是道境,就是元嬰修士,成年、暮年之後保持壯年之相貌,以何等形象顯露人前,也不難操控。明明壽數將近,卻是少年麵孔的,也並不少見。而眼前之形象,卻超越了外在名相,而是其氣運盛衰之本真。


    這光影仔細打量了一陣,忽然出聲道:“聖教顯道、應元,是否破界飛升而去?”


    此問一出,便證明了這位並非是真正退居山野、不問世事之人。


    歸無咎從容答道:“尚在。”


    那光影看上去十分模糊,也分辨不出喜怒哀樂的情緒變化,道:“既然他二位尚在,想來聖教是如日中天,十分興盛了?人道中不聽其統屬的正宗道傳,尚有多少家?”


    歸無咎淡淡道:“聖教勢勝,延續了三十餘萬載。隻是近數百年來,乃是紫薇大世界中的非常之世,局勢混沌,顛倒反複。聖教攪入其中,卻似乎並未走在正確的方向,所以接連遭挫,已是稍斂鋒芒。”


    這光影露出疑惑之色,道:“敢問其詳。”


    歸無咎念頭一轉,徑直取出一物,乃是一塊藍黑色、由十六個相似大小的平麵拚接成的石頭。


    將其輕輕丟在麵前,空中翻滾浮動。


    隻要有元嬰層次的靈性與之相接,自然能夠窺見其中密奧。


    果然,那光影壯大三分,將其包裹在內。


    頃刻之間,似乎他神態為其所吸引,陷入一個“定”的狀態。


    此物是天羅石的最高等形態,其中貯藏的不是別物,正是兩次清濁玄象之爭中所有比鬥畫麵的集合。神識沁入之後,不但人物完全立體、仿佛身臨其境,就連法力之精微,神通之強弱,也能完全模擬下來。


    孔淩眉頭微蹙,似乎不解。


    她自然也認得出,歸無咎取出來的是清濁玄象照影。孔淩自己,也為了修持功行觀閱過。


    但是那照影十分完整,每一戰之後得勝之人,將玄象精蘊安置在大界版圖的何等方位,亦一並錄入其中。隻要不是十分粗心,自然能將所有的參戰之人清楚劃分為兩大陣營。


    這位飛升失敗的道尊靈形,遇見自己這兩位不速之客。開口連二人的身份背景、姓名也不關心,徑直去問聖教顯道、應元的情形。


    或許當年和顯道、應元二位道尊有著非凡交情,也未可知。


    如此一來,豈不是將自己與聖教是敵非友,提前暴露出來?


    若自己在歸無咎的位置,莫如先透露些信息,摸清楚眼前這人的真實態度,再做計較。


    她卻不知歸無咎已然看清紫薇大世界中星漢分流和兩儀之象的本質,是友是敵,如何抉擇,每人皆依照自己所處的形勢、過往所曆之因果做出決斷,半點勉強不來。至於欺詐一類的手段,更是完全無用的。


    以這光影靈性的層次,將石中數十場爭鬥閱覽一遍,瞬息之間便能完成。


    但是他卻偏偏似乎揣摩了良久。


    足足半個時辰之後,他才出言,聲音中不無感慨之意:“變世……爭世……盛世……果然當之無愧。”


    “某自成道以來,亦自問天下無雙無對。但是這戰局中人物,明顯勝過我當年的,至少就有十來個人。又有七八人,似乎與我差相仿佛。這還不是最重要的……若是當中英傑之士,皆是出自你背後的那些勢力,其實倒也在情理之中;但其中甚至有數人,分明是與我輩道傳一脈相承,並非與閣下同源,這就令人不得不信服了。”


    歸無咎心中一動,道:“尊駕能看出我的來曆?”


    見麵之後不問虛實,直入主題。


    歸無咎本道是對麵行事風格如此,又或者與聖教有甚極深的淵源,卻沒想到對方可能知道自己的來曆。


    那光影似乎露出一個十分形象的笑容,似乎歡喜,似乎又有自嘲之意,嗬嗬一笑道:


    “看來你背後各脈道傳,道境人物不在少數。所以,你驟然遇見一位飛升失敗者,似也並未多作留心。隻是飛升失敗,當中也有層次高下之分。”


    “一生道途,千裏之遙僅餘一寸,功敗垂成,似似憾事。但聊以**者,在阻在成功飛升之前的存在中,本人卻是走得最遠的。也算萬古留名了。”


    歸無咎聞言啞然。


    這分明是說,眼前這位是無限接近飛升成功的存在。


    那麽……


    這光影立刻言道:“不錯。在那一瞬,某一身精魂所聚,已超然於一界之外。該看到的,都看到了。東南方位,九星燦爛,勝如日月之明。”


    “若非如此,孔雀一族至少名列前十的嫡傳,成就妖王決然無礙者,也不能甘做你的腳力。”


    歸無咎心意遊動。


    其實歸無咎雖看似是“有恃無恐”,但麵臨一位曾經的道境巔峰存在,其實心意早已持定在最鋒銳的狀態,以防不測。


    三花蛻形和武域通道隻是最後底牌,終不能有此倚仗,便渾渾噩噩。


    再者說若是重返武道再度出行,就要重新規劃路線,且平白耽誤至少幾個月、多則數載的功夫。


    以空蘊念劍劍心之明,再加上對於紫薇大世界和末拿本洲的洞鑒真實之緣,一旦進入心意通明的最高境界後,歸無咎感悟之純,委實到了妙不可言的層次。


    哪怕對麵是一位道境存在。


    若是換作一個人與歸無咎易地而處,就算同樣是圓滿之上的最傑出人物,也會覺得眼前這“光影”雖然語速有所變化,情感流動也並未抑製,但是這都是“混沌虛像”而已,決計不能當做來人的真實態度。


    歸無咎卻似乎捉摸到……


    眼前這位,似乎真的有些“欣喜”之意,這是一種發自本心的歡喜和通達。


    迴想起自己透露過的所有訊息,歸無咎心中一動。


    這光影忽道:“聖教在兩次清濁玄象之中既然受挫。那麽顯道道尊所發揚的‘神道’傳承,隻怕也難免遭受挫折了?”


    歸無咎心中篤定,微笑道:“尊駕是料對了一半。”


    “最初之時,神道卻是遭遇挫折。不僅是兩次清濁玄象之爭的挫敗,更忽然有魔道借機殺出,宣揚神道傳承之淵源,與之奪信徒而爭正統。但憑借新立第三十七界天的底蘊積累,神道中的一位大帝成功破境道境,號稱‘神尊’,一舉將這條道路的最後一步打通。”


    “這一著一舉扭轉了局麵。此後雖然資質低微的低階修士為求延壽轉投魔道的依舊不少;但是道心堅凝的良才美質,湧入其中的卻大大增加。嚴格來說,是先抑後揚,反勝從前。”


    這光影聞言,默然不語。


    少頃,這光影一陣晃動,似乎有一個手臂虛影輕輕一招。


    那小童被孔淩抱在懷中。雖然孔淩甚是和善,且又給了他兩枚糖果。但是畢竟是陌生人,且歸無咎先前有出言恫嚇。所以一直一些拘謹,也不敢亂動。


    此時隨著虛影一招,小童一下子躍入其中,被那光華裹住。


    不過三五息,小童哼哼哧哧一陣唿嚕,似乎十分愜意。旋即手足蜷曲,仿佛在母胎之中的模樣,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光影轉身望了小童一眼,忽然一聲歎息,道:“破境飛升,又有何難?其實以某當年之根基,成之易如反掌。”


    歸無咎不言不語。


    光影又道:“隻是四萬年前,與顯道鬥了一場,根基稍損,這才欠缺了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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