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密林之中,二人對坐。


    此間正是神道第三十七界天的陰陽洞天樞紐處,騰蛇一族故地,也是聖教一方進入清濁玄象戰場的最後一處據點。


    對坐二人,聖教祖庭靈曲道尊,鳳凰一族湛衡子。


    湛衡子隨意訴說著什麽,靈曲道尊的麵色也不住變幻。非喜非怒,心懸其中。似乎懷抱著幾分特別的期待,又似有一些患得患失。如此真情流露,出現在一位道境大能身上,著實罕見。


    湛衡子皺眉一思,忽然笑道:“某鑒顏辨色,不久前宗禮道友之儀態,倒是與靈曲道友神似。看來你二位所見略同。”


    靈曲道尊一抬首,雙眸微微一動。


    此事他今日才得見幽曲,果真是五味紛紜。


    龍、鳳二族,各有非凡底蘊。於二次清濁玄象之爭中,除卻遣出玉離子、李雲龍這等人物出陣外,還各自落下一子,以茲助力。


    龍族手段,便是那異寶“稱心如意”了。


    聖教隱約得知,隱宗一方似有一位源自那方地界的大人物坐鎮,所持手段今非昔比。第一次清濁玄象之爭中,己方神道手段猝然現世,打了對方一個冷不防。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這一迴若是對方動用微妙手段,更改了雙方實力對比,一旦得手,聖教難免灰頭土臉。


    這件“稱心如意”,可謂鞭辟入裏,直取心意之真,可謂在最大限度上化解了風險。


    有此一招,顯道、應元二位也可徹底放心,全力以赴迎接北來自北方的壓力。


    隻是此時辦得有些拖泥帶水,雙方交通也略有窒澀,險些形成僵持。從這個角度上說,可實難稱得上“稱心如意”了。


    而鳳族的手段,一直以來卻是藏於虛處,詭秘莫測。


    今日方知,原來風族落子甚久,布局亦精,所謂閑棋冷著,關鍵時刻卻能收得一劍封喉之效。


    赤魅族,公盤殷妖王。


    無論是隱宗還是聖教,兩方戰力最強、位分極尊的近道境存在,各自尋出二三十位來,絕非難事。尤其再優中選優,定下出戰清濁玄象主界之爭的四人,那毫無疑問,定是雙方真正的扛鼎人物。


    若說在此等人物上做什麽手腳,甚而將自家安排的間諜推上這一位置,那無異於天方夜譚,幾乎完全不可能實現。


    可是風族偏偏就做到了。


    此事能成,亦有幾分運氣。於策略上而言,固然有放長線、燒冷灶的長遠構思;於道術上,自有氣運勾連、潛移默化之法,湊成這一機緣巧合。


    那位公盤殷妖王,或許真正以為自己百餘載以來心性修持大有進益,所以道行亦一日千裏……殊不知自某一個不經意的時刻起,他便成了鳳凰一族著意布下的棋子。


    為了做到這一件事,鳳凰一族亦動用了真正的殺手鐧。


    曆次清濁玄象之爭,所誕異寶,大多數皆是隨時用之,增益本族根基,這是最為務實的道路。但是鳳凰一族上一迴清濁玄象之爭所得,其中卻有一寶留存至今,不知多少萬載才重現光明,用在公盤殷妖王身上,方能成此偷天換日之功。


    就算是道境存在,其尋常的“感通周流”之境下,亦難發覺異常;除非晉入臨敵之際、突破境界、飛升上境之時那貫通天人的至高境界。


    但隻是麵對一位近道修士,就算其功行再如何了得,也不值得一位道境大能拿出如此如臨大敵的態度。


    實則歸無咎與公盤殷妖王聯手之事,早在數十年前便已定下。但是如此層次的“伏兵”,自然是潛伏到最後一刻的。決不至於做出為了通傳些許消息便將其提前激活的蠢事。若是因此暴露形跡,那便是得不償失了。


    事實上風族的口風守得甚嚴,在公盤殷妖王入陣之前,就連靈曲道尊,亦隻是對此略知一二而已。


    靈曲道尊思索良久,才道:“他竟是與歸無咎聯手,著實意想不到。”


    湛衡子高聲一笑,慨然道:“靈曲道友與宗禮道友如此態度,倒是真的教湛衡子心中泛起三分酸意。”


    靈曲道尊平靜道:“此言何解?”


    湛衡子輕輕哼了一聲,道:“何須多言。隻怕除了那位軒轅懷外,其餘人無論是李雲龍、禦孤乘、還是本族玉離子替換了歸無咎的位置,你二位皆不是如此態度。”


    見與公盤殷一同入陣的是歸無咎,湛衡子心中略有歡喜之意。


    歸無咎縱然有非常手段能夠化身近道戰力,但是以一敵二、敵三,又如何能夠?林鉞、盧顯龍二人,也非易於之輩。


    誠然此戰之敗非歸無咎之過,甚至頗有些池魚之殃的味道。但是大勢如此,換作旁人或可以“非戰之罪”解之,但歸無咎卻儼然是當今變革之世中新生英傑的領袖人物。一旦落敗,不問緣由,必挫其勢。這一點,哪怕是與其餘同樣名列圖卷的人物相較,也全然不同。


    風族這得意的一筆,幾乎算是一著兩用,收獲極豐。


    但是靈曲道尊、宗禮道尊的態度,固然慮及了事成之後“雙喜臨門”的這一層。但是喜中有憂,給予湛衡子一種感覺,此事遇上歸無咎,反而多事,不若遇上須賢或孔袖,更令其心安。


    隱約間的態度,似乎是忌憚歸無咎命硬勢盛,有“破壁而出”的風險。


    這令湛衡子感到十分荒謬。


    ……


    金霞萬道,門戶成列。


    其形其相,有劍光之縹緲,卻無劍光之冷冽。縱橫之間,璿璣暗藏。一道纖影,往複躍動。


    李青龍心中愜意。


    盡管心中有數,此戰自己勝算不小。但是得知對方位列所謂的三十六人之中,還是令李青龍更加鄭重三分。


    龍族因斷界自守之故,不在名列之內。


    但是大略觀之,自己在龍族之中,亦不過排名三、四位之間。而觀覽那圖卷之上,一人、一宗、一族,除卻聖教有二人在榜,其餘皆是獨苗。或許唯有那神秘的東南諸宗,才有例外。


    就算與龍族齊名的鳳族,亦不過玉離子一人上榜。


    就算龍族有非常之底蘊,但以根基規模而言,對手絕無可能在自己之下。


    盡管其不過排名三十五位。


    但此戰形勢,卻出乎李青龍預料。


    龍族壓箱底的“神變”之法尚未動用,這位孔雀一族嫡傳孔萱,卻似運使神通失當,發動了一門似是而非的陣道神通。靡費法力甚巨不說,輕易便被自己覷得破綻化解。


    至此,自己再無落敗之可能。


    當李青龍發動反擊之勢,孔萱也唯有通過“四重門”神通,暫避鋒芒。


    但是如此躲避,又能避到幾時?


    正在此時,孔萱身形一凝,脆聲道:“結束了。”


    李青龍微一恍惚,神意綻放,立刻敏銳十倍。莫非對手假作應對失當,實則暗度陳倉,布下了什麽精妙手段?一念及此,李青龍心頭登時劃過一絲冷意,立刻從方才沉浸於優勢意識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但是極警惕的體察一陣,似乎對方隻是虛張聲勢而已。


    孔萱見李青龍這謹小慎微的模樣,不由翻了個白眼,道:“你贏了。”


    旋即小指一點,一枚淺碧明珠彈躍數尺,然後宛若二十四琉垂落,將孔萱牢牢罩定,分明是戰況不利後預備出界的手段。


    見李青龍恍惚模樣,孔萱心中也有三分遺憾。


    若是隔界匯通之法能夠兼顧正逆,那麽自己可先助陸乘文擊敗餘荊,然後陸乘文再助自己擊敗眼前這位李青龍。但是這一法訣並未到這一步,這也就注定了兩處戰局,隻能以一方為主,另一方稍作妥協。換言之,便是注定會是一勝一負的結局。


    但一勝一負,卻也大可滿意。


    緣由之一,主界之爭,隱宗一方把握極大。若是輔界鬥個平手,未嚐不可。


    更重要的是,因感通秘法之故,勝敗之後,陸乘文、孔萱二人,卻是“有得無失、有利無弊”。


    何謂“有利無弊”?


    獲勝的那人,如今日之陸乘文,其與餘荊之間的氣運加減,是毋庸置疑的真實存在;但是另一頭孔萱敗於李青龍之手,其本當承受的負麵影響,卻可以雙修通感之術消弭化盡。


    所以明麵上雖是“一勝一負”,其實就長遠而言,陸、孔二人,已是滿載而歸。


    ……


    二人相視一笑,宛若心有靈犀。


    所謂萬言萬當,不如一默。此時的寧靜,已然勝過千言萬語。


    嵐。


    文晉元。


    這一組是龍骨陣中第十四組對陣。聖教第三、第四嫡傳摩永工、南平出馬。而隱宗一方卻微現播著。嵐當仁不讓,但是另外一人無論是談旻、韋皋、抑或郤方,構成二二之局,龍骨之相中,皆是輕重不諧,搖搖欲墜。


    文晉元斷然上前,取代了一個位置。


    文晉元心中感慨。他絕不自謙。九宗之內,除卻注定要在五百年會上龍爭虎鬥的第一流人物,其餘稍遜一籌者,不止是功行稍遜;論及心意之剛健、千磨萬擊百煉成鋼,差距更是不可以道理計。


    此輩之中,能夠與自己比肩者,幾無一人。


    這一點,反倒成道之路較寬的本土文明,更有所長。


    隻說一條,這位嵐是唯一一位本身名列三十六子之外、卻知曉其中機密的隱宗嫡傳。而其砥礪奮發,猶如疾風勁草,道術一日千裏,幾乎直追三十六子門檻,與談旻等人原本四人並舉,但是現在差距卻有逐漸拉大的趨勢。


    各自風度,一望便知。


    異域一遊,得一知己,也算不虛此行了。


    此時,兩道遁光,快速靠攏,數息之間,已將將近身。


    嵐沉聲道:“來了。”


    文晉元微微思索一陣,道:“此戰,將是速戰速決之局。”


    嵐眉峰一動,露出三分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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