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二戰已訖,歸無咎收攝殘存武魂氣機十二道,混凝為一。


    最後一道氣機調和均勻,好似一鍋本已熱浪蒸騰的清水終於煮沸,鳴沸迴落,大音希聲。


    更奇妙的變化是,累積納入丹田的武魂氣機,原本雖能被歸無咎憑全珠運使如意,但到底隔了一層,好似手中牽著一枚繩索,借此拖拽操控一件外物。隻是隨著十二道氣機之數已足,這一種“隔”的韻味,忽然再也消失不見。


    歸無咎心頭,陡然生出一種親近之意,似乎這一十二道氣機,和自己正身煉化而成的元嬰法力相比,無有任何不同。


    “中”“外”之差,一步消弭;


    凝合成象,武魂成矣。


    至於生成何等武魂,歸無咎心中亦立刻有了主意。


    歸無咎本是不拘常法之人,自踏入道途以來,以“天人立地根”為旨,步履維新。如今雖涉武道,卻也不易初誌。按照此時心意,當不為任何前人成例所拘束,縱其想象,成一前所未見之武魂。


    更何況,他踏入武域之後,因緣巧合,名義上是歸屬於“有胥”一脈。這一脈之武魂,本就不拘嬴鱗毛羽昆之屬,自法求變。


    但當歸無咎生出此念時,腦海之中卻浮現出一道道畫麵來。


    白衣倩影,英姿颯颯,往來如風。


    薑敏儀。


    從拜山雲中,竭力一搏,到留下印記;最終心緣兆起,踏入秘地相尋。一幅幅畫麵,在歸無咎心中流動。


    因何有此念動?


    難道是提示自己,凝合武魂,當選白虎之象嗎?


    歸無咎沉下心去,細細推敲,不過數息功夫,已隱隱約約把握端倪。


    自己能夠獲得武道之中的機緣,薑敏儀是引路之人。“真幻間”所得,她注定有份。


    更為特殊的是,歸無咎終究是後天而成的武道修者,抑且並非最純正的內外十二枚武道龍符持有者。所以一飲一啄,有緣分終始之辨,歸無咎終不能一攬無餘。


    若說武道之中的機緣,是暗藏虛中的一頂皇冠。而歸無咎平空出奇,隨緣擷取,當可以取走這頂皇冠之上價值最高的一枚明珠;而皇冠本身,還是當歸屬於更加純正的武道修者。


    因此,歸無咎所成就之武魂,若果真是平空而起,與薑敏儀之武魂全然無涉、不構成任何聯係。那麽“真幻間”的機緣,亦必將有所殘缺。


    那麽以命理、星相、坎離、水火。陰陽之辨,對照薑敏儀的白虎武魂,自己該成就何等武魂,那就昭然若揭了。


    一十二氣打散運轉,依次凝練成鹿角、駝首、蛇身、蝦眼、象耳、蜃腹、鯉鱗、虎足、鷹爪之形,真幻三變,終在背上複現圖案,顯現真形。成就之一瞬,周遭氣機微微一隱,風雲卷合,水火生變之象,已暗藏其中。


    青龍武魂。


    不知是巧合還是暗藏玄機,武域之中,以龍為武魂者,他還並未親眼見過一人。


    歸無咎微微一笑。雖然無法親眼得見,但是此時他背後武魂形象,一筆一劃,自己皆能清楚感應。


    但氣機微微凝複之後,歸無咎立刻察出兩點不對來。


    其一,自己借法天機,成就後天武魂,按理說當是武道中極重大的機緣演變。可是此時的天地之象,似乎並未有相應層次的異象與之相匹配。


    其二,這新“成就”的青龍武魂雖然生機俱足,完全化作歸無咎本身所有之物;但是此武魂到底有何妙用,歸無咎此時卻體會不出。


    再度動用神意內觀之法細望——


    原來,這青龍武魂萬般都好,隻是一雙龍目,卻隻得一個囫圇眼白,未見光華。


    可以推斷,唯有這“畫龍點睛”的最後一步完成,歸無咎才算是一個真正具有青龍武魂。


    隻是,這一步當如何著手呢?


    “道友,請吧。”


    這清亮四字,打斷了歸無咎的思緒。


    抬首一望,原來四戰之後,銀甲人已立在麵前。


    方才歸無咎籌策演化、凝練武魂,看似經曆了極漫長的時間,其實神思一起一伏,舉手成就,不過盡在三十六息之間而已。


    歸無咎收攝氣機,淡然道:“很好。”


    或許勢均力敵、盡舒己意的一戰,便是最後“畫龍點睛”的落筆處。


    銀甲人並非廢話,舉手抬拳,猛然一擊!


    這一擊,可並非試探性的開場白,不溫不火;一出手,便是石破天驚!


    先前這幾位施展手段,全力一擊擊出,清響之聲由遠而近,已是極為高明的手段;而銀甲人這一擊出手,整個方圓百裏之地的任意一寸空間,皆是同時傳來致密刺耳的嗡鳴聲。


    這已經非是用木棍攪動湖泊,而是力達四梢,同時緊密的掌控著百裏之內的一切存在。


    歸無咎眉頭陡然一凝。


    他看得更加清晰,隨著銀甲人一拳擊來,四麵八方似有無限致密的氣體化作圓珠滾動,而此人的拳力可以盡數傾注到其中任意一個角落,一擊隱匿於萬千擊之中,沛然難禦。


    旅途之中,歸無咎琢磨武道中的交手招式,也曾經設想過類似的變化。隻是覺得其中變數過於精密,力難由心,所以最終放棄。


    而銀甲人卻做到了。


    更加不可思議的是,銀甲人這一擊,竟似隻是隨手一擊,並未動用全力的樣子。


    以樂思源道行之高,若是此時易地而處與銀甲人交手,隻怕一招就要敗在他手上——盡管雙方的真實差距,遠不當是如此之大;盡管銀甲人所動用的手段,堪稱非常之法。


    千鈞一發之際,以歸無咎的神意精敏、道緣高妙,在拳力及身的一瞬,終是找到了這一擊的準確落點。傾盡一身真力,又以本命法寶調運駕馭,終究是不可思議的達到了“力出圓滿”的界限,正麵迎擊。


    然後,歸無咎身軀一蕩,似慢實快,節節後退,飄搖出二三十裏外。


    這一擊也測試出,以本力高下而論,銀甲人的實力,實要在歸無咎之上。


    此時歸無咎如蜻蜓點水一般的後退之勢,其實並非是他本意如此,而是遵照本命法寶的指引,順勢施為的卸力手段,中外激蕩,守真不壞。若無本命法寶的調控之功,迎上本力明顯勝於自己的一擊,就算擋下,身軀之中的不諧一時半刻無法驅逐,也會在第二擊、第三擊的追擊下速敗下陣。


    歸無咎雖處劣勢,心卻未亂。


    不過,他也由此從成就後天武魂的喜悅之中暫時抽身,將全數心神投入到眼前一戰中。


    這一戰,與歸無咎想象的大不相同。


    武道之中,本來就講究全力以赴。若非明確敵我實力差距極大,否則出於慎勇決絕之心,斷然無有輕易留手的道理。更何況歸無咎自信,以自己的道行層次,不當存在什麽“功行遠勝於己”的人物。


    再者說,若是銀甲人果然功行遠勝於己,他又何必見歸無咎輒避?又何必一連遣出十二人動用類似於“武魂祭法”的手段,隻求略微削弱一些自己的實力?


    無數征兆和事實表明,銀甲人先前並無把握勝過自己。


    歸無咎念頭通達,在一瞬間便將這一切理清。同時他神思鎖定占據之內,未有絲毫鬆懈。


    銀甲人緩緩靠了上來,相隔百丈之外。


    他一擊便大占上風,按理說該當乘勝追擊才是。七成力不足,便用八成力;八成力不足,便用九成力。可奇怪的是,銀甲人此時卻似乎甚是躊躇,猶猶豫豫的站在百丈之外,觀察歸無咎的一舉一動。


    歸無咎測其心意,他似乎是猜測自己是否受傷。


    此念既明,歸無咎立時把真力一震,恢複了一身整勁,然後衝銀甲人微微一笑。


    銀甲人身軀果然一顫,瞳孔陡然一縮。然後,他右掌高高舉起,似要再度出手;旋即又緩緩垂落下來。


    歸無咎心中,產生一個猜想。


    莫非銀甲人這規模駭人的攻擊手段,有使用次數的限製?


    所以他才務求一戰畢其全功,不惜雙極殿長老之性命,也要確保將自己的戰力狀態略微打壓,削減到某一個狀態之下?對於某一道標杆之下的戰力,他所掌握的有使用次數限製的一擊,方才能夠確保成功?


    如此說來,先前此人戰力明明在樂思源之上,卻不肯出手,反用言語勸退,就說得通了。他的確是能夠輕易擊敗樂思源;但是此人並不願意將這一機會,動用在樂思源身上。


    仙道之中,有使用次數限製的神通道術並不罕見。別的不說,歸無咎自己的壓箱絕學空蘊念劍便屬一例。但在武道之內、講究“至真至簡”的鬥戰法門中,如此手段,卻是聞所未聞。


    或許,這並非是什麽道術功法,而是眸中意外的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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