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湫十懷孕之後, 塵遊宮上下都繃著一根弦。


    昔日的主城姑娘,如今的中州帝後,卻絲毫沒有要當母親的樣子, 吃喝玩樂,樣樣不離。


    唐筎和宋昀訶簡直操碎了心。數次溝通無果後, 將目光轉向秦冬霖。


    “怎麽管。”一日早朝後,秦冬霖提了下眉梢, 四季輪迴在男人的眉眼間淌過, 將他的輪廓磨得越發深邃,言行舉止間,全是說不出的沉定,“她最會什麽, 你不知道?”


    宋昀訶扶額歎息。


    宋湫十最會哼哼唧唧撒嬌, 軟磨硬泡耍賴,各種小招數令人防不勝防。他遭不住,秦冬霖更遭不住。


    宋昀訶的話秦冬霖可以不當迴事,可唐筎的話, 秦冬霖卻不能當做沒聽見。


    書房內, 送走唐筎,秦冬霖坐迴案桌前, 提筆蘸墨, 才寫沒幾個字,便擱了筆,問蘆葦仙:“殿下呢。”


    蘆葦仙臉色微垮,有些無奈地迴:“殿下半個時辰前出了宮,據伺候的女使說,是去了妖月大人府上。”


    秦冬霖又問:“可有說何時迴?”


    蘆葦仙為難地搖了搖頭。


    見狀, 秦冬霖不輕不重地摁了下挺立的眉骨,起身道:“喊上婆娑,去琳琅府。”


    琳琅府,陰了半日的天在正午放了晴,太陽從厚厚的雲層中探了個頭,光線從樹影的間隙中打出一個個淺淺的圓斑,投落到地上時,呈現出碎金般的色澤。


    三張躺椅擺在院落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湫十被陽光照得昏昏欲睡,耳邊是妖月和皎皎一聲接一聲的歎息。


    她忍不住笑了一聲,笑過之後,又支起身子往上挪了挪,道:“行了啊你們。從我來到現在,這歎氣聲就沒停過。”


    皎皎散著滿頭青絲,額心勾著霜雪樣的古老符文,她單手撫著一側臉頰,道:“你在塵遊宮跟沒事人似的,哪知我們過的是什麽水深火熱的日子。”


    “最近朝中事多,阿遠才上任就挑了大梁,一天到晚人影見不著人影。這段時日好容易清閑了點,下值得早,結果宋昀訶三天兩天來找他。”皎皎顯然十分不滿,控訴道:“他就是怕我帶你出去玩。”


    聽到這,妖月簡直不想說話。


    皎皎伸出覆蓋著一層霜雪的長指,道:“阿月就不提了,雖不在君主手下做事,可早朝和隔三差五的議會都得參與,最近兩月,每迴都被我阿兄單獨留下來——”


    她笑了一下,擠眉弄眼地問妖月:“感覺如何?”


    妖月想死。


    湫十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她一邊笑,一邊舉手投降道:“我迴去說說他們,說說他們。”


    妖月斜覷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已經顯懷的腹部停留一瞬,道:“他們擔心得不是沒有道理。就剩最後幾個月了,你好好在都城待著,哪也別去。”


    皎皎在一邊附和著點頭。


    其實不怪湫十精力充沛,她肚子裏這個實在令人省心,尋常婦人孕期的反應她是一點也沒有。


    說著說著,不知是誰開了個頭,聊到了妖月身上。


    湫十在陽光下愜意地眯了眯眼,問:“聽人說,涑日現在天天守在你府門口,想著能再住進來?”


    皎皎一聽,將腦袋湊過來,睫毛上覆著厚厚一層冰花,來了精神:“說句實話,你到底怎麽想。”


    “我能怎麽想,他愛怎麽怎麽。那麽大一活人,我能控製他不成?”妖月下意識擰眉,道:“想進我府門的男人多了去了,個個都關注,我還活不活了。”


    湫十和皎皎頓時用一種“怎麽就是不說實話”的譴責神情看她。


    湫十壓低了聲音,道:“你和婆娑之間是怎麽迴事?這總該交代一下吧。”


    皎皎頓時驚訝地側首,道:“還有這迴事呢,我怎麽不知道。”


    妖月沉默片刻,開始一本正經地打官腔:“官場同僚,清清白白,能怎麽迴事。”


    這話說得,要多義正言辭有多義正言辭。


    下一刻,管家便格外恭敬地引著秦冬霖和婆娑踏進院子裏。


    四目相對,妖月嘴角忍不住抽了兩下。


    湫十被秦冬霖帶迴塵遊宮之後,皎皎也踩著天邊的雲隱去了身形。妖月孤立無援,靠在躺椅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婆娑行至跟前,整個人隱進碎金的光圈中,半晌,意味不明地提了下眉,問:“清清白白?”


    妖月目光躲閃,難得心虛。


    婆娑伸手勾了勾她的下巴,看著那張風情萬種,引得男人們躁動的臉,又想起外麵那隻日日蹲守,試圖讓她心軟的昌白虎,聲音跟著沉了幾分:“明天就去跟他說清楚。”


    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三人中,妖月向來自詡風流浪蕩子。她身居指揮使要職,又是帝後身邊最信任的那一位,各色各樣的男人如潮水般攀附上來。她自得其樂,來者不拒,卻不沉迷於此,除了從小養到大的那隻昌白虎,從未在第二個人身上翻過車。


    招惹上婆娑,是妖月怎麽也沒想到的。


    那日她醉得厲害,樂伶在一側乖順地伺候她,誰知正逢中正十二司辦案,於是妖月的眼前,樂伶乖巧柔順的臉儼然換了副模樣。


    男人站在榻邊,視線從她輕紗下滑出的圓潤肩頭上滑過,聲音格外冷:“長老院兵荒馬亂,獨獨妖月大人有閑情閑心,紙醉金迷,尋歡作樂。”


    妖月眯著眼睛看他,少頃,懶洋洋地朝他招了下手。


    婆娑沉著臉走近,美人榻上的女子媚眼如絲,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令人難以招架的香氣,話語卻仍舊是強勢而清淺的:“彎腰。”


    這是將他當方才的樂伶看了。


    婆娑忍耐地皺了下眉,半晌,還是彎了腰,神情格外屈辱。


    “伺候人,會嗎?”妖月問。


    婆娑活了這麽久,從未有人敢在他麵前說這樣的話。妖月問完,懶洋洋地扯了下他的衣領,力道不重,像某種催情的前調:“說話。”


    婆娑看著她,沒說話,在她啪的一聲解開他腰封時,他忍無可忍地握著她的手腕往上提,聲音危險地啞了下來:“妖月,你確定要招惹我?”


    迴答他話語的,是貼上他喉結的唇。


    妖月當時想,這男人穿著官服,怎麽就那麽好看呢。


    第二天起來,她徹徹底底懵了。


    人是她招惹的,且都在朝為官,抬頭不見低頭見,躲是躲不過去。


    妖月捏著鼻子認栽。原本想著以兩人的性格,怎麽也該合不到一起,可時間確實是最難預測的東西,幾次磕磕盼盼的磨合之後,她對身邊人的存在習慣起來。


    事實證明,中正十二司的指揮使大人,想要不動聲色。誘一個人入局,有無數種方法。即使身處劣勢,也能迅速把握機會扭轉乾坤。


    妖月反應過來時,幾乎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要在男人身上栽第二次了。


    情勢徹底失控,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這樣的局麵。


    “舍不得?”婆娑眉心皺出一個不大愉悅的弧度,問。


    男人三番兩次跟小崽子爭風吃醋的樣子,總會現出一種執拗的與身份不符的可愛。


    “沒。”妖月無聲歎息一聲,親了親他緩慢滾動的喉結,道:“明天說。”


    ===


    迴到塵遊宮之後,湫十往秦冬霖身上一靠,流水般的長發像盛開在男人胸膛前的海藻,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起宮外的瑣事,說起婆娑妖月,說起皎皎和淞遠。越說,聲音拖得越長。


    說到後麵,已經是想讓他陪她迴主城過燈節。


    一年四季,有三個季節,她的心都在外麵飛著。


    “我也有事跟你說。”秦冬霖將手中的竹簡反扣在桌麵上,往下一掃,視線落在她一張嬌豔的芙蓉麵上,道:“嶽母今天找我了。”


    湫十偃旗息鼓,不吭聲了。


    “已經是第三次了。”秦冬霖捏了捏她臉頰一側的腮肉,道:“能不能老實一點?嗯?”


    湫十蹙了下眉,默不作聲地抓了他的手落在自己肚子上,低聲道:“都五個月了。”


    “秦冬霖,我懷著你孩子呢。”


    任何男人聽著這樣的話都不會毫無觸動,秦冬霖隻堅持了不到一息的時間,便放下了手中的事,妥協似地問:“那個燈節,在什麽時候?”


    湫十眼睛一亮,道:“下月初三。”


    秦冬霖眯了下眼,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指腹從微微凸起的腹部一路流連向上,落在引人遐想的弧度上。湫十後知後覺察覺到危險,扭了下身體準備往後撤,卻被牢牢禁錮住,他低頭親了親她的眼瞼,聲音慢條斯理的,語氣卻格外勾人:“五個月了。”


    “你也疼疼我,嗯?”


    九尾狐的魅惑,湫十數十年如一日逃不過。


    麵紅耳赤鬧過一迴之後,明月高懸,夜已深了。得到滿足的男人春風得意,擁著人躺下。她為自己選了個舒服的姿勢,在他懷裏蜷成小小的一團。


    夢裏,一幕接一幕畫麵在眼前停駐,塵封的記憶如潮水般湧進秦冬霖的腦海中。


    那是他們之間難以言說的第二世。


    翌日清晨,秦冬霖醒來的時候,床邊已經空了。他難得心慌了一下,掀開被子下榻,穿過珠簾和屏風朝外走。


    晨光微曦,清風徐徐,水亭中,她揚著一張小小的臉往唇上塗口脂,明月正在為她描花鈿,她一動,便停下筆等她動作完再繼續。成婚多年,她依舊是記憶中那個明媚熱烈的小姑娘模樣,笑起來總是格外好看。


    這些年,他將她照顧得很好。


    迎著朝陽,秦冬霖朝她走過去,越走,便不可自抑地想起另一個宋湫十,那個不怎麽愛說話,不怎麽愛出門,讓人格外心疼的宋湫十。


    明月朝著他福了福身,湫十朝他招手,拽了下他的衣角,生怕他忘了什麽似的,開口第一句便是提醒:“說好了陪我一起去,不許食言。”


    這若是換在從前,秦冬霖多少會反駁幾句,可此時此刻,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答應得格外爽快:“好。”


    湫十狐疑地拿眼瞅他。


    “陪你。”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輕聲道:“想做什麽,都陪你。”


    接下來的時日,秦冬霖對湫十的放縱程度,簡直到了連宋昀訶這個親兄長都看不下去的程度。


    投桃報李,主城燈會那日,湫十給了他一個驚喜。


    華燈初上,人群熙熙攘攘,千萬盞明燈閃爍,成了點綴天穹黑幕的一顆顆閃爍的星。


    主城府的後山上,無形結界憑空展開,海水一層層漫上來,湫十足尖點在躍起的浪花上。在漫天煙花聲中,她揚著頭,下頜尖尖的,目光停留在男人顫動的眼瞼上,大概是有些緊張,聲音幹巴巴的:“你不是總問我,那日到底想跟你說些什麽嗎。”


    就是她計劃著要給他驚喜,拉著他成親的那日。


    秦冬霖眉眼深邃,靜靜看著人的時候,給人一種不可抗拒的深情之意。


    湫十第一次幹這樣的事,平時說什麽都信手拈來,這時候真要正兒八經認真起來,頓時就不行了。她話說得磕磕絆絆,東一句西一句:“好多人說,從小到大都是你照顧我,做什麽都讓著我,看著脾氣差,其實最舍不得對我兇。他們說你肯定很喜歡我。”


    她的聲音含糊著小了下去:“我一直沒跟你說過。”


    “其實我也很喜歡你。”


    “我也願意照顧你,做什麽都讓著你。”


    他們年幼相識,如今成婚多年,一切情意都藏在往日的言行,看彼此的眼神裏。這些煽情的話,多是他說來哄她。


    月色下,他的妻子,懷著他的孩子,用笨拙而稚嫩的方式向他表達著喜歡和愛。


    一向不動聲色的男人喉結緩慢地上下滾動了半圈,須臾,他敞開胸膛抱了抱她,在她啞聲道:“我知道。”


    湫十低低嘟囔:“我又沒說過,你怎麽知道。”


    秦冬霖用下顎親昵地摩挲著她烏黑的發頂,很輕地閉了下眼。


    他知道,她曾在三千個春秋輪轉,無數個清晨晝夜中,將愛意無聲說盡。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這本書就到這裏了,感謝大家一路以來的支持,安慰和建議。


    我們下一本書再見。


    全訂的寶貝可以右下角評分一波。


    本章評論給大家發紅包。


    預收文感興趣的可以收藏一下喔。(下本我一定存稿)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迴到反派黑化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畫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畫七並收藏迴到反派黑化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