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生物與低等生物的區別從來隻有一個。


    能否理解時間。


    從一出生,人類就開始不斷觀察事物變化的規律,從動態世界提煉出因果,讓思維越來越清晰有邏輯,直到能夠舉一反三的年紀,人格胚胎形成。


    在主觀感知中,時間的流逝均勻且連續,物理規律清晰而有跡可循,從而造就了一個可被理解的世界。


    然而,量子力學卻告訴我們,時空不連續。


    時空尺度越小,量子漲落越劇烈,不確定性越大。


    如果客觀時間接近停滯,在主觀視角就會看到一些難以理解的混沌景象。


    “這不可能……”


    景州市高鐵南站,一名青年呆呆站在出站口,用一種極端困惑的眼神打量著眼前這個詭異的世界。


    因為,他眼裏的一切,都在劇烈閃爍。


    剛下車青年就感覺不對勁,大腦一陣恍惚,明明沒來過景州這座城市,卻偏偏對車站裏的環境了如指掌,不用看指示牌就低著頭出了站台。


    是的,低頭不看路,因為他實在是沒辦法看路。


    關鍵在於周圍的人。


    無論怎麽想都覺得不可能,這些從全國各地趕來景州旅遊的人們,自己居然全都感到熟悉!


    雖然叫不出他們名字,說不出具體信息,但從發型到相貌,從服裝到行禮,青年都覺得自己不止見過一次。


    這太詭異了。


    除此之外,四周旅客的行為讓他有種說不出的別扭,似乎印象中他們不該出現在目前的位置,以目前的方式行走、說話和看手機。


    就仿佛……這些人不停地在瞬移,如一部錯幀播放的電影,時間線和因果演變不連續。


    青年隻打量周圍幾秒,就感覺大腦一陣眩暈,趕忙低下頭躲避那種因果。


    難受。


    渾身難受。


    再多看幾眼,恐怕要精神分裂。


    “這樣離奇的狀態,讓我完全無法正常生活……”


    青年苦惱地揪住自己的頭發。


    他閉上眼睛,仔細迴憶這一路看到的畫麵,試圖從中尋找到隱藏的規律,幫助自己走出困境。


    可惜掌握的信息太少,根本分析不出什麽有價值的線索。


    但也不是毫無收獲,至少對記憶的探尋,讓他聯想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等等……我來這座城市的目的是什麽?怎麽完全沒印象?”


    青年猝然僵在原地,臉上漸漸露出驚駭之色。


    這個問題隻是一個開始。


    未知就像多米諾骨牌,總能從一個疑問引申出另一個疑問,最後發現自己一無所知,整個世界都被迷霧籠罩。


    “我從哪裏來?”


    “我要到哪裏去?”


    “我父母是誰?我有朋友嗎?我在哪定居?我的工作是什麽?”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我是誰?”


    當青年的注意力從記憶與現實的違和感中抽離出來,開始迴想自己的目的和身份,才突然醒悟,他的過去竟然一片空白。


    這種感覺實在太過恐怖。


    一個人,隻有存在的現狀,而沒有存在的原因與過程。


    “失憶症?”


    青年臉色發白,雙手緊緊捂著頭,唿吸都有些困難。


    等心情稍微平複,他才顫抖著伸出手,從褲子口袋裏摸出錢包,抽出身份證,舉到自己麵前,緊張睜大了眼睛。


    接下來出現的一幕畫麵,如同一柄大錘,重重砸進青年的腦海,用一種最為簡單粗暴的方式,將他整個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通通碾了個粉碎。


    因為,身份證上除了性別之外,姓名、民族、出生日期、住址和身份編號。


    全都跟著他手指的輕顫。


    在跳動!


    幾乎心髒每收縮一次,這些信息就會隨機變化一次。


    並不一定是所有文字和數字改變,但必定有至少一項信息在變。


    青年舉著身份證,先是一副見鬼的表情,怔然不語。


    哪個星球的失憶症有這種效果?


    反複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後,他突然間失控大笑起來。


    “哈哈哈,假的,都是幻覺,原來我他媽是個瘋子!”


    隨著動作的幅度加劇,身份證上信息的跳動頻率驟然變快,整個糊成一團,成為幾段黑條。


    看在眼中,就像是信息被打上保密標簽遮擋,充滿了超現實的荒謬與魔性。


    由於青年的笑聲有些神經質,周圍的旅客紛紛投射過來奇怪的眼神,與身邊人小聲議論。


    但他渾然不覺,內心被一股莫大的悲哀淹沒,始終沉浸在自己世界裏。


    連一個確定的身份都沒有的人,會在乎別人的看法嗎?


    更別說這些人如同幽靈一般,憑空閃現又消失。


    青年用諷刺的目光注視著廣場上的虛幻眾生,靜靜看著他們不斷生滅,甚至無法穩定存在一秒鍾。


    這本是一個自暴自棄般的舉動。


    然而,青年看了幾分鍾之後,雖然付出了頭昏腦脹的代價,卻無意中察覺到了一個潛在的規律。


    “似乎……我靜止時看到的畫麵,沒有運動時閃爍的那麽劇烈?”


    青年的語氣不太確定,但臉色卻漸漸嚴肅下來。


    事實如何,再次驗證一番就知道了。


    為了避免站立時身體的輕微晃動影響觀察效果,他循著心裏那種莫名的熟悉感,低頭走向不遠處的一張休息椅前,轉身坐了下來。


    椅子上本來有一些模糊的人影。


    隨著他的接近,就在兩者即將觸碰到的前一個瞬間,那層層疊疊的人影卻如肥皂泡破裂,徹底消散在空氣中。


    青年通過眼角餘光看到了這一幕,但在腦海中卻沒有感到過多的詫異。


    因為關於這些人的記憶在飛速消失,隻殘餘下一點微弱印象。


    “希望不是我的錯覺……”


    青年暗歎口氣,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將頭部靠在椅背上,避免接下來的任何晃動。


    然後,抬起頭,睜開眼麵向整個廣場。


    一秒。


    兩秒。


    三秒!


    畫麵沒閃!


    周圍的聲音也不再嘈雜!


    “成功了!”


    青年興奮地從椅子上一躍而起,用力揮舞手臂,心情簡直比中了千萬大獎還激動,幾乎就要喜極而泣了。


    一個穩定有序的世界,對他而言意義太大了,哪怕隻能在他靜止狀態下穩定。


    這意味著隻要把自身固定起來,就能與他人交流,尋求幫助,而不必擔心話說一半,眼前的醫生人間蒸發,醫院變成居民樓或其他場所。


    “唿,冷靜,再試一次看看。”


    青年深吸口氣,平複下當前過於激動的心境,再次迴到椅子上。


    為了驗證自己的身份是否也會變得穩定,他這次把錢包半開豎立在椅子扶手上,然後讓身份證斜靠錢包,正對自己。


    最後身體靜止下來,保持‘葛優癱’的動作不動。


    效果顯著!


    停止動作的瞬間,眼前的畫麵再次變得正常,耳朵也像調對了頻率的收音機,所有雜音消失,內容清晰可聞。


    “咦,這不是老李嗎,你這個大忙人怎有空迴景州?”


    “別提了,還不是老美的西拉裏搞關稅戰,把我公司給整垮了,不迴家養老能去哪。”


    “哎喲,早點退休享福也好,咱哥倆好多年沒聚了吧,走,找個地方喝兩杯。”


    ……


    青年從旁邊兩位中年人的談話迴過神,注意到眼前的身份證已經停止閃爍。


    上麵的內容定格,姓名一欄清楚印著兩個字。


    程虛。


    1997年出生,居住地景州。


    “程虛?”


    “我叫……程虛?”


    青年喃喃念著這個陌生的名字,思維變得有些恍惚。


    在他看到那兩個字的瞬間,似乎觸發了某種因果,某些不兼容的記憶消散,而屬於程虛的過往、關於這個世界的信息,則如潮水般湧入大腦,將他徹底淹沒。


    意識難受得如同窒息。


    “唿……”


    不知過了多久,外界或許隻有一秒鍾,但程虛卻感覺有二十多年那麽長,新出現的記憶,使他被動經曆了現在這個身份的所有。


    從記事到上學。


    從生活到工作。


    從1997到2020。


    當意識恢複清醒,當迷茫被信息驅散,當光線再次投射到視網膜,程虛默默審視著眼前這個熟悉的世界,突然擁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心境。


    程虛皺起眉頭,感到有些奇怪。


    自己這是怎麽了?


    近鄉情怯嗎?擺張身份證坐在這裏發呆,看什麽都覺得陌生……


    “算了,不管那麽多,都大半年沒見過父母了,好不容易元旦假期迴來一趟,趕緊打車迴家吧。”


    程虛收起身份證和錢包,裝入口袋,然後很自然抓住右手邊剛出現的行李箱拉杆,迎著刺骨的寒風,腳步匆匆往廣場外走去。


    他沒有注意到,在自己意識深處憑空出現了一個獨立人格,正用同樣的視野,茫然打量著這個穩定而又陌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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