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學運是大周近十年來在朝堂上衝突最大的議題,裴元厚主導的這場運動,旨在削弱皇權,鼓勵百姓議政,而政體的改變往往伴隨著既得利益者最大程度的阻隔與反撲,改革派與當權派在執政的各個領域展開了激烈的辯論,但也隻限於辯論而已,畢竟大周這些年海晏河清,歌舞升平,似乎所有的改革都顯得不太必要,但學運所主導的平權與民政思想,卻隨著這千百場的辯論而深入人心。


    終於,洪秀二十五年夏末,這場學運累積已久的能量因為某樣特殊的事件毫無征兆的爆發了,而這一切的起點,隻是一個本不起眼的小人物。


    梁東元今年二十二歲,西北梁城人士,生於一個普通的商賈之家,自幼在城中的官府學辦裏讀書,既沒有修行天賦,也不認識什麽達官顯貴,隻是憑借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讀考過了鄉試,獲得了進京科舉的機會。


    對於大周三年一次的科考來說,每年赴京之人少說也要上千人,梁東元中舉與否實在算不得什麽大事,但對於世代經商的梁家來說,那可是天大的喜訊了。


    入京之前,梁母徹夜不眠,為其將行囊與盤纏準備妥帖,又專門從城裏車行雇了一輛馬車,趕車的是個常年在京都往來的老把式,萬事俱備之後,又千叮萬囑一番,這才送兒子上路。


    一路上,梁東元絲毫不敢有半分懈怠,日夜溫書,對於這場科考,他既信心滿滿又惴惴不安。


    西北人最不怕的就是吃苦,在學辦讀書這些年,梁東元自覺勤勉用功不輸任何人,聞雞起舞那是常態,懸梁刺股也不是沒有試過,所以他自信滿滿。


    惴惴不安的是,北方的讀書人自古就比南方人少了一份名士風流的神采,若是最終進了殿試,自己這形象總是談不上出眾。


    懷著各種複雜的心情,梁東元最終還是來到了京城,在京郊一家客棧住下,客棧對街有家酒樓,取名為不須歸,斜風細雨不須歸,是一個好兆頭。


    不須歸的老板娘姓陶,二十八九歲的年紀,因為酒店門口有兩顆桃樹,每逢春日燦爛異常,所以大家都稱唿她為桃花娘。


    桃花娘平日閑來無事喜歡與客人閑扯聊天,因為其相貌嬌俏嫵媚,談吐得體大方,所以客人們也樂意與她說話,一來二去認識了京都不少名流士子。


    梁東元對桃花娘的印象也是極好的,寥寥幾次閑談中,頗為欽慕其才情容貌,不禁感歎畢竟是天下首善之地,城郊隨意一個酒鋪老板,都如此出眾。


    科考前一天,不須歸特意開放出售窖藏三年的狀元紅,梁東元買了一壇,放在客棧床下,準備在放榜之日再飲,那時無論是功成慶賀或是失意買醉都可以派上用場。


    考試的過程異常順利,所有考題都是梁東元事先準備好的,尤其是最後一題,關於田畝分劃的興農時政,更是梁東元的拿手強項,於是他洋洋灑灑賦文千字,在距離考試時間結束尚有半個時辰才結束的時候,就封卷離去。


    之後在不須歸等待放榜的一段時間裏,梁東元心情頗為放鬆,每日與一同赴京趕考的各地學子飲酒談天,針砭時弊,暢想著今後入朝為官當如何大興改革、造福百姓。


    然而現實總是殘酷的,榜單發放,梁東元從頭到尾找了三遍,也沒看到自己的名字,心情頗為沮喪,迴到客棧之後,拿出床下藏酒一飲而盡,昏睡到第二日清晨。


    也許是常年塞外風沙的打磨吧,西北人性子總是更加堅毅,一夜宿醉醒來,梁東元已經收拾好了心情,並未太過自哀,今年不中,三年以後再來,總還是有機會的。


    打理行裝之後,梁東元退了客房,來到不須歸與桃花娘辭別。


    到酒樓後,桃花娘尚且未到店裏,於是梁東元就在大廳櫃台處等候,樓中滿是對昨日金榜題名人物的議論,作為落榜之人,這些話語聽在耳中,心裏五味雜陳。


    就在他久等不至準備離去之時,身旁那桌的一位京都士子拿著紙卷,開始大聲朗讀一篇驪文,讀完之後讚道:“齊侍郎真是家學淵源,看齊小公子這次科舉這篇均田賦,文采斐然,發人深省,且深得學運中三味,探花之位讓人心服口服。”


    梁東元聽著這篇文章,越聽表情越古怪,最後終於忍不住,走上前向那人問道:“兄台,你剛才說那片文章是那個齊小公子所著,並且還因此得了探花?”


    那士子喝了口酒,哈哈大笑說道:“正是,這位賢弟也是進京趕考的學子吧,不瞞你說,家父在禮部當差,昨日將這文章拿迴來教訓我,說同是京都子弟,人家能寫出如此文章,而我隻會整日遊玩,讓我好好學習學習,過不了多久,此次金榜題名三甲的文章都會在國子監公布,然後發放道全境各個學府、學辦,到時候你就能看到了。”


    梁東元緊緊攥著拳頭,目光通紅的大喊道:“胡說!這文章大半都是我卷中內容,甚至修辭都不曾換過!明明是我所作!怎就變成了什麽齊公子的文章了!”


    那士子瞥了梁東元一眼,迴過頭去不再理他,每年都有許多科舉不中的人在放榜之後裝瘋賣傻抑或是真的癲了,這樣的人所有人遇道都會避開,顯然那士子也把梁東元當成了這種人。


    梁東園憤憤迴到旅店放下行李,向人問明齊侍郎家的住址後,匆匆趕了過去。


    當梁東元趕到時,齊府正在大宴賓客,府上少長鹹集,在其說明來意後,齊府家丁紛紛酸言冷語對嘲諷,當梁東元堅持要與齊公子對峙之時,那邊人也變了臉色,將其拖入後院一頓暴打,扔在了路邊水溝裏,臨走時,齊府三管事冷笑說到:“別說我們齊少爺本就文采縱橫,京都之內誰人不知,就算是用了你的文章,那也是你祖上的榮幸,這文章若是你所寫,會有多少人理會?要是我們家少爺所著,那可是百世文章,快滾吧!”


    梁東元翻倒在一渠臭水中,髒水、血水、淚水一湧而出,發出一陣野獸般的哀嚎。


    一個月後,京都府尹收到了一紙狀子,梁城梁東元,狀告吏部右侍郎之子,新進探花齊柏川科舉舞弊,縱仆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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