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難言時,卻又有破空聲響起,十數名妖族低低飛來,遠遠便落在了長街上。


    先是忌憚的望了一眼羅冠,馬上又收迴眼神,為首一人對塗青行禮,“塗姑娘當已經收到族中傳信了吧?貴族現已退出此事,還請快快帶人離開吧,莫要橫生枝節。”


    言辭態度還算溫和。


    可對塗枝而言卻無異於晴天霹靂,這女子本就被噬妖之毒重創,短時間難以痊愈,今日本是強提一口氣硬撐著,此刻“哇”的吐出一口黑血,身體搖搖欲墜。


    “娘!”花幽祈抱住她,微白的小臉強撐著平靜,“您別害怕,就算小祖不得插手,兒子還在呢,我們未必沒有生機。”


    塗枝淒然一笑,此地距離妖皇殿雖不遠,可就是這短短的距離,失了狐族庇護他母子如何能走過去?隻哭聲道:“兒啊,這或許便是你我母子的命數,是娘無用沒能護得你周全……來世你我還做母子,娘再好好疼你……”


    她淚如雨下,一隻手將兒子攬入懷中,另一隻手則撫著他的腦袋,落入這些人手中不知要受怎樣的折磨,甚至被抽了血脈去,與其如此她寧願親手送兒子上路,再去黃泉追他。


    閉上眼,淚珠順著麵頰滑落,塗枝隻覺得心如刀絞,整個人痛的都喘不過氣來,“我兒,娘對不起你……是娘對不起你……”喃喃說著,手上正欲發力時,卻突然被攔下。


    她睜開眼,便見剛才退到旁邊的羅冠,此時已站在母子身邊,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眼眸平靜之中透出幾分暖意,她心頭大慟,猛地撲在地上,“大人,求大人救救我兒!”


    這已是他們如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花鳴祈本就對羅冠心生親近,此刻看著他挺拔身影佇立身前,似一座山可遮風擋雨,心神激蕩之下,重重跪在地上,一下便將額頭磕出血來。


    羅冠望向地上一對母子,沉吟著一言不發,另一隻手輕撫腕間,正有點點溫熱躍動。


    他還未表態,對麵一眾妖族卻變了臉色,那為首之人硬著頭皮,擠出難看的笑臉,“在下久聞劍仙之名,今日一見當真風采灼灼令人印象深刻,然妖皇更迭乃我妖族內部事宜,劍仙何必插手其中圖惹麻煩。”


    見羅冠不動聲色,他暗暗咬牙,複道:“隻需劍仙今日置身事外,便當我等各家欠了您一份人情,先前瑣碎盡數揭過不提,事後還當有一份厚禮送上。”


    這姿態已擺的極低,眼看板上釘釘的事情,對方不願再生波瀾。除此之外話中也埋了軟釘子,一來是那“各家”之言,二者則是“先前瑣碎”,退一步你好我好各得利益,否則便要結下仇來。


    塗青湊到身前,壓低了聲音急切道:“羅道友切莫糊塗,妖皇更迭乃妖族大事,非外族之修可以插手,且不說內廷各方反應,便隻是妖族氣運反噬就對你有大害!”


    她看著羅冠,這男人側臉望去越發冷峻,卻遮掩不住那雙明亮眼眸,其內一片沉毅、平靜,望向那對母子的眼神,淡淡憐憫難以遮掩。


    一時間,塗青是真的開始後悔,將羅冠拖入這場麻煩中,她是真沒想到羅冠冷酷、殺伐果斷的表麵下,竟藏了一顆如此溫柔的心。雖說因此對他更多了幾分親近,卻又怎忍看他行差踏錯,給自己招惹天大禍事。


    “羅冠!”氣急之下塗青直唿其名,因為離的太近,喘息時唿出的溫熱氣息,吹動鬢角垂落些許發絲,羅冠微微側首,可以看到她眼底真切的焦慮不安,當即一笑,“無妨,我有分寸。”


    說罷望向地麵上,那跪伏一對母子,緩緩開口,“起來,且站到我身後去吧。”


    語落,這長街之上陡然一靜,接著嘩然四起,無數妖族修士瞪大雙眼滿臉震駭,竟壓下心頭恐懼直直望向羅冠,心裏隻一個念頭翻滾——這人族修士莫不是瘋了?


    對麵,那一群妖族更是氣的臉色鐵青,個個咬牙切齒。


    為首之人深吸口氣,劍仙也不喊了,氣急敗壞尖叫,“羅冠,我等尊崇娘娘是以多加忍讓,你當真以為這內廷巨城我妖族腹心所在,是你可以肆無忌憚之地嗎?勸你……”


    嗡——


    一聲劍鳴將他咆哮打斷,此人直接僵在原地,隻覺得通體冰寒,渾身皆是麻木。接著“啪”的一聲他眉梢裂開,鮮血瞬間洶湧而出,將他大半張臉染紅,溫熱之下卻是皮肉顫顫。


    羅冠淡淡開口,“羅某今日興之所至,欲往妖皇殿所在觀禮,你等阻我可是想死了?”說話間舉步向前,神情淡淡眼眸漠然,“此為警告,再有不敬者,必劍下無情!”


    對麵十數妖族臉色大變,難掩恐懼之色,正雙股顫顫時,便聽那為首之人低吼,“都退下!”


    眾人如蒙大赦,急忙跟隨他退避到旁。


    羅冠目不斜視,自他們麵前走過。


    塗青一臉擔憂,卻又被他風采所攝,想著他所言“自有分寸”雖急的直想跺腳,還是出口提醒,“塗枝,還不跟上!”


    “啊……祈兒,快與娘走……”她爬起身來,一手緊抓著兒子,踉蹌追向前麵那道背影。


    “大爺,這可如何是好?家中出了大代價,又以隱秘威脅才讓狐族三姓罷手,卻又出了這番差池……你我該如何交代?”路側一妖族修士滿臉惶急,在那滿臉鮮血修士身邊低嚎。


    “閉嘴!”此人催動妖力愈合傷口,卻隻聽“啪”的一聲再度撕裂,傳來更強烈的劇痛,當即心頭大寒,心道當真是好恐怖的劍息,難怪能硬生生折了那魔猿父子。


    他胡亂擦了一把臉上血跡,神情陰狠望了過去,咬牙道:“速將此事迴稟,請各位大人決斷……這羅冠太過自大,竟敢以人族身份插手妖皇大位之爭,必將大難臨頭!”


    他倒隱隱期盼,各位大人不加阻攔,便讓他踏入妖皇殿又如何?屆時妖族氣運反噬,必讓他受妖火焚身落得經脈盡斷下場,到時便是一坨爛肉,任憑他們拿捏。


    於此同時,四周被震得目瞪口呆各方眼線,如今也迴過神來,一個個扭頭就走。


    很快,關於塗青宅邸前所發生之事,便已傳遍城中,待匯聚到那座巍峨、古老,盡顯尊貴氣勢的妖皇殿時,直讓一眾妖族掌權者臉色大變。


    幾人麵色平靜,暗中卻咬牙切齒,但望了一眼隱匿雲端之上,不曾顯現的百花宮,還是硬生生吞下這口惡氣。


    有人以妖力傳音,“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族小輩,折了祁靈魔猿一脈,便當真以為,我等拿他沒有辦法嗎?”


    短暫沉默後,有人傳音迴應,“何必與他計較,若引來娘娘插手,反而橫生枝節。他要摻和此事那便隨他,待踏入妖皇殿中,便是此人橫死之時。”


    “不錯!妖皇殿雖隻剩虛名,卻仍是我族氣運匯聚之所,以人族之身幹涉妖皇大位更迭,已是取死之道。”


    “如此,你我便作壁上觀,等他自取滅亡。此人一死,便以秘術咒殺那小兒,不過多付出一些代價,則大局可定。”


    一道道命令很快下達,妖皇殿外的布置,隨之一一撤去,羅冠能察覺到其間變化,眉眼卻依舊平靜。


    花鳴祈被母親拉著,望向身前那道背影,夜間翻滾的某個念頭,忍不住再一次浮現,且變得愈發強烈。可如今局勢,哪還有多想、多言的機會,隻能壓在心底,望向妖皇殿的眼神一片堅定。


    他一定要贏,要坐上那個位子,不辜負大人的苦心!


    距離本就不遠,又是一路太平,轉過一處拐角後,羅冠抬眼望去已能遠遠看到那大片的金頂,在日光照耀之下泛出一團耀眼光芒。


    而此刻,他們身邊也出現了同行者,皆由大量妖族修士護送,最少的也有數十人,皆氣息強橫眼神警惕,與之相比他們三人獨行倒顯得冷落許多。


    類似的隊伍足有六支,被護在中心的皆是一個個年輕男子,十幾歲到二十出頭不等,俱是花鳴幽四下遺留的私生子。如今各自打量著對方,雖是麵無表情,眼神卻格外怨毒。


    他們早已知曉妖皇遴選的規則,落敗者將被誅殺,家中親眷血脈等也將被殘酷清洗,自然視對方如死仇,哪有半點兄弟見麵的滋味,隻恨不得對方能暴斃當場。


    “舅父,這一行隻三人,我們可否……也好提前除一對手!”一支百餘人的龐大隊伍中,那身穿華貴錦袍,眼眸陰翳年輕男子開口,語鋒間盡是森然。


    被喚作舅父之人臉色大變,急忙捂住他的嘴,“棕兒慎言,不可對劍仙大人無禮!”


    說話時臉色已變得慘白,望向那不遠處一行三人,恰好迎上羅冠淡淡掃來眼神,隻覺得如墜冰窟手都抖了起來。


    好在他很快便收迴眼神,沒有借此發難的意思,此人低低喘了幾口,又捏動法訣遮掩動靜,才低聲道:“我的小祖宗,你怎敢去招惹這活煞星……”


    當即將羅冠身份簡單說了幾句,唬的那妖皇私生子臉色發白,惶急道:“舅父,那小雜種得此人相助,我豈非沒了機會?”


    舅父冷笑,“棕兒莫非忘了,他乃人族劍修?嗬!隻知勇力而不通命數的莽夫,逞一時之兇便當真以為能肆無忌憚,百無禁忌了?待他入了妖皇殿,便是他橫死之時!”


    此類對話多在幾個隊伍中展開,於是幾番打量之後,便各自安靜下去,甚至有意避開羅冠三人,免得觸他黴頭。


    羅冠神色平靜,心頭卻暗暗皺眉,算上花鳴祈在內,今日計有七個妖皇血脈到來。


    這還隻是能活著走到這裏的,暗中被誅殺的不知多少,這花鳴幽倒是風流快活。


    可如此來,登臨大位的機會,便隻有七分之一了。他摸了摸手腕處,感受著那淡淡溫熱散逸,眉頭便漸漸舒展。


    既是她的意思,或許另有機會,便是當真落空,也不過浪費些時間,隻不過身後這對母子,怕是就護不住了。


    轉過幾個念頭,羅冠停下腳步時,妖皇殿已經到了。


    「三九齊聚,天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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