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穎揉了揉被香火味道薰得有些刺疼的眼睛,打了個嗬欠,無聊地打量著這間屋子,這是一間一半是花草,一半是各種名煙名酒夾雜著各種柴米油鹽的“客廳”,在她的身旁還坐著幾個沉默的人,還有幾個中年女人在一旁小聲的說著話,她感覺腳下被什麽東西蹭了過去,低下頭一看是一隻四蹄踏雪的黑貓,黑貓抬頭對著她叫了一聲,扭著屁股穿過塑料珠子穿成的簾子走了。

    簾子外是典型的農家小院,長方形的條磚鋪成的小院,院子裏有葡萄架和水缸,影壁牆是瓷磚拚成的鬆鶴延年,來往的人都說著口音極重的當地話,韓穎使盡了全力也聽不懂。

    “穎穎,進來。”媽媽開了門,對她說道。

    “哦。”她收起了手機,進了屋,這間屋裏的香火味道更重了,長長的神龕上擺著幾尊銅像,有佛像也有做道士打扮的,每尊銅像前麵都擺著香爐,媽媽拉著她坐在鋪著舊舊的椅墊的實木椅上,有一個穿著黑色大絨麵斜襟繡紅牡丹花的老太太,盤腿坐在床上,老太太看見她來就笑了,“這是你閨女吧,果然是一臉福相。”

    “我常說她長得不好看,可是無論到哪兒,人家都說她是福相。”

    “你可真是看錯了,你姑娘生得白白淨淨的,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天生的旺夫宜子相。”

    “嗬嗬。”媽媽摸著韓穎的頭發,笑得很欣慰,“大師,您合一合她的八字,到底這次高考能考得怎麽樣。”

    韓穎心裏有些犯咯應,不停地勸慰著自己,就當是跟媽媽一起來看心理醫生,緩解媽媽的緊張情緒,這種封建迷信活動,某些層麵上也可以當成是心理疏導,她不是她們班上第一個被父母生拉硬拽去看相的,也不是最後一個。

    “好,我剛才說沒看見人不敢亂說,現在……”大師半閉著眼數著手指算了一遍,“你姑娘八字很好,隻是……”

    “大師您說了我家那麽多事都說準了,我也都信了,我女兒的事,您可別瞞我。”

    “隻是父母緣淺些,她小的時候有一段時間不在你們身邊吧。”這位大師此言一出,連韓穎都嚇了一跳,因為她是超生的,五歲之前是跟鄉下的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的。

    “是,是。”媽媽摸著韓穎的手說道,“當時為了躲罰款,怕丟工作,生了她之後一直把她放在我婆婆家裏,後來她爸從廠子裏出來自己做生意,家裏漸漸有了些底子,我也從廠子辭職了,這才把她接迴來,不過還是交了三千多的罰款。”

    “嗯。”大師又繼續算,“你女兒這次高考能考得不錯。”

    “大師,她是考離家近的大學好呢,還是考離家遠的大學?”

    大師在破破的本子上劃了幾筆,“你女兒年少時父母緣淺,應該是離你們越遠她自己越好的命數,不過你放心,你女兒肯定是會替你養老的,她啊,比兒子還要強。”

    “嗬嗬……”媽媽笑了,“我知道……從小她就最貼心……”說完她的表情一變……“她哥……”

    “你也不用傷心,她哥哥是天上的仙童下凡,注定不能在人間久留,他就算是走了,還是會在天上保佑你的。”

    “能這樣就好啊。”媽媽說道,把女兒的手握得更緊了,“不瞞您說,我這一輩子……就指望他們倆個了。”

    “你也不用為家裏的事操心,我不是說過了嗎?你丈夫天生命裏帶桃花,他不去勾引女人,女人也會勾引他,可他命裏離不開你,你是天生的旺夫命,他賺一個億,裏麵九千萬是你的功勞,剩下的才是他的功勞,他自己也知道這點,不會離開你的,外麵的那些花花草草,你就當他去旅遊了……”

    “可是他什麽時候能好啊。”

    “五十五以後吧,你們倆個年輕的時候吵吵鬧鬧,到老了是白頭偕老的命。”

    媽媽點了點頭,因為大師的話表情舒展了些,韓穎卻從心裏往外歎了口氣,媽媽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迷上了算命打卦,那些算命人說得話都一樣,無非是讓媽媽忍,等著爸爸老了,玩不動了,跟爸爸一起白頭偕老,媽媽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安慰著自己,麻痹著自己,繼續在外人麵前維持著韓太太的身份,迴到家裏自己守著冷屋子哭,守不住了就做美容,化妝,買衣服,減肥,保持身材,四十五歲的人走在街上迴頭率照樣很高,可就是這樣,仍然換不迴爸爸的忠實,爸爸在外麵偷得那些人,有些確實稱得上狐狸精,更多的連媽媽的一根小手指頭都比不上,可爸爸依舊流連忘返,他唯一留給這個家的體麵就是逢年過節,老人做壽,媽媽生病,肯定會迴家,對自己這個女兒更是從不吝惜錢財……韓穎看著媽媽被大師說得心花怒放的媽媽,心裏明白,自己的確是要遠行,她再也沒辦法這樣近距離的看著媽媽作賤自己了。

    五年後

    關掉手提電腦,把教科書塞進帆布書包,跟幾個朋友打過招唿之後,韓穎離開了自習室,一直調成靜音的電話有四個來電顯示,“喂,媽媽……”

    “穎穎……”

    韓穎聽見這個口氣,忍不住看著天空翻了個白眼,高中畢業之後,明明已經考上了國內一所不錯的大學的她,沒有選擇留在國內,而是選擇了出國,出人意料的是最反對她這個決定的是爸爸,爸爸決不準許女兒離他太遠,到一個傳說中非常開放的國家,“外國的男人都不可靠,那些白種豬整天以勾引中國女孩為樂……”

    “爸,我又不是那種隨便的女孩……”

    “國內的大學怎麽了?這個大學爸每個周末都能開車去接你……”

    “我不喜歡這個專業。”

    “那你當初為什麽要添服從分配……”爸爸的聲音頗為著急,失去了兒子之後,他把女兒看得更重了,女兒的高考誌願他整整研究一個月,最後選擇了一所他覺得不錯的大學,沒想到最後女兒因為幾分之差沒有進這所大學最好的專業,反而去了另一個次好的專業。

    “不是你讓我添的嘛。”

    “那就再考一年。”

    “我不想再考了,爸,你讓我留學吧,你看人家王叔叔家的妹妹,初中就留學了……還有……”

    韓穎的媽媽蕭麗本來也不太讚成女兒的選擇,可是想到算命的說女兒是要遠行的命,心裏多少有些傾向於女兒,“老韓,她既然喜歡,就讓她出國曆練一下,現在國內的壞小子也不少,女兒初中、高中都沒上那些人的當,上了大學人長大了那麽多,肯定也不會……”

    “你不懂……”

    為了她留學的事家裏吵了兩周,後來她把鄉下的爺爺奶奶搬了出來,這才加重了支持她留學的砝碼,爸爸點頭同意送她出國。

    隻有韓穎自己知道她自己出國的真正目的是什麽,她如果隻是不想看媽媽跟那些女人周旋,爸爸花心風流的話,大可以在國內考個好大學,她的計劃很簡單也很複雜,爸爸年輕的時候標榜泡妞不花錢,反而有妞倒貼,可越到老,花在外麵的錢越多,與其這樣,不如讓爸爸把錢都投到自己身上,於是她到加拿大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爸爸講這邊的房子適合投資,自己租房又不方便,讓爸爸給她買房,買房之後就是買車,然後是各種學費、生活費、旅遊經費,大學畢業之後她又考了研,在研究學業之餘,也研究怎麽樣說動父母移民,讓父親把更多的財產轉到加拿大這邊。

    說起來……她的性格不像媽媽,倒像爸爸,天生的精於算計,嘴甜心冷,她心裏麵轉著這麽多的念頭,卻還是本能地聽著媽媽講那些瑣

    碎的事。

    無非是爸爸又勾搭上了一個新的相好,這次據說是一個會所的老板娘,媽媽發現了爸爸有幾件內衣不是她買的,問了爸爸之後,爸爸承認了,另一件事是大伯和老叔把堂哥跟堂弟塞到自家公司裏還不夠,老叔還想把跟第四任妻子生的小堂弟過繼過來。

    這些說起來都不是什麽新鮮事了,爸爸的新歡舊愛一向不少,每年至少一個,跟他最久的那位跟了他長達十年,情婦數量最多時一年多達四人,這還是“長期穩定”交往的,那些露水姻緣通通不算,至於那些伯父叔叔,自從哥哥出車禍死了之後,就一直不肯消停,垂涎著他們家佑大的家業,之前爺爺在的時候還能彈壓住他們,爺爺兩年前死了之後,他們更肆無忌憚,韓家不缺兒子,缺女兒,上一輩沒有女孩,這一輩隻有她一個女兒,大伯跟老叔看見她一樣寵得厲害,可寵歸寵,心裏也都打著搶她財產的主意。

    爸爸說是對家裏人照顧,心裏麵同樣清醒得很,自己生的兒女都不一定孝順,何況是別人的骨肉?因此他對大伯和老叔一向敷衍,隻不過每一次都會跟添油加醋的跟媽媽講全過程,以表示自己對這個“家”有多負責,對她們母女有多好。

    “你爸這次好像被你老叔說動了,想要養你小堂弟。”

    “真的?”媽媽不是喜歡誇張的人,她可以說是最了解爸爸的人,媽媽會這麽說……“媽,真的假的?”

    “我偷聽到你爸跟你老叔講電話,說是要哄我答應……”

    “媽,你先別急,我問問我老叔。”

    韓穎掛斷了電話,又撥通了老叔的電話,“老叔,想我不?”

    “想,怎麽能不想呢,穎穎,你在大加拿怎麽樣啊?”

    “好啊,就是想大伯,大伯母,老叔,老嬸……老叔,你的腿到冬天還疼嗎?我看見我們這邊有賣一種鈣,聽說專治骨質疏鬆……我寄一瓶給你。”

    “好,還是閨女好,兒子都白養了,你爸真有福氣。”

    “老叔,你可不能跟我撒謊,我媽跟我說了,你想把我超超弟弟送給我爸……你不怕我小老嬸跟你拚命啊。”

    “穎穎,你知道老叔我的難處,你大老嬸跟我結婚的時候扒了我一層皮,你後麵兩個老嬸也不好惹,我現在看著有錢,實際上……缺錢得很,超超要上幼兒園了,現在國內的幼兒園都是分片管理,你家的學區好,幼兒園也好,我隻想把他的戶口掛在你家,沒別的意思。”

    “真的?”

    “真的,老叔什麽時候騙過你啊。”

    “哦……”韓穎表麵上信了,實際上一個字都不信,這種把戲大伯父和老叔又不是沒玩過,沒道理這次爸爸竟然買了帳……“那我爸同意了?”

    “他當然同意了,穎穎啊,你什麽時候迴國啊,你爸可想死你了。”

    “快了,我讀完書就迴去,老叔,我還要去上課,晚上再聊啊。”

    “我這裏現在就是晚上啊。”

    “哈哈哈,老叔,你看我多糊塗,你的地址沒變吧,我等會兒就買藥快遞迴去。”

    “沒變沒變,穎穎真乖。”

    韓穎冷著臉掛斷電話,她乖,她嘴甜,討好著這一家人有什麽用?該算計她的時候一個個照樣還是會算計她,“喂,梁亮嗎?你上次給我講的季老師家的事是怎麽解決的?”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都說上一個案子真實,在我眼裏其實挺狗血的,這個案子反而真實得讓我不敢下筆,故事裏的韓穎媽媽的原型是我認識的至少四個女人……最老的已經六十歲,最年輕的才不過三十幾歲,同樣的特征是高於平均標準的容貌,英俊花心嘴又特別甜的丈夫,另一個特征是她們都很剛強,卻也同樣隱忍,這個故事真實到連算命先生說得那些話,都是我親耳聽到的,她們都抱著這樣的一個夢想,忍了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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