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大哥,如何?”

    我停下動作,手中一柄白刃映著陽光,奪目耀眼。

    “唔……希姐姐,你的劍耍的真漂亮。”簫未沁蹲坐在一邊的草地上,咧嘴笑道。

    我心頭一喜:“真的嗎?”

    “是啊,不過……”她忽然又微蹙著眉,“不過就是看起來像在跳舞,姿態是很美不錯,可看著沒什麽力道,有點兒……”

    “咳……南希,”蕭未茫瞥了一眼簫未沁,邁步向我走來,“招式要點你已熟練掌握,沁兒說的倒確是你的不足之處。”

    我低垂著視線,鋒利銀白的劍身上模糊得倒映著我的一張臉。雙眼大得像銅鈴,下巴尖的像個外星人,扭曲的鏡麵映得我像個十足的小醜。

    劍光一閃,手中已空。抬頭見蕭未茫執著劍,雙目注視著薄薄的劍身說:“南希不會這樣就心灰意懶了吧?”

    我一愣,脫口說道:“誰心灰意懶了?我學劍的日子尚短,難免……”我咬唇,昂首說道:“假以時日,我一定能做得更好。”

    “好。”蕭未茫轉頭看了我一眼,眸光炯然,將手中劍向我拋來。我趕忙伸手握住劍柄,眼前劍光閃動,蕭未茫抽出身上的另一把利劍,指在我眉間。

    “現在把我當成那幾個小賊,南希,你若是再見到他們,你會如何做?”話音未落,蕭未茫手中的劍就像是一條銀蛇,飛快襲向我的咽喉。

    我一凜神,急忙用劍擋開。“叮”地一聲,劍身劇烈晃動,我被蕭未茫的劍力震得倒退了數步才站穩身子。虎口一陣酸麻,見蕭未茫舉劍又向我擊來。眼神犀利決然,毫無半點往日的溫暖柔和。

    我不禁也凝起自己的全部心思,盡力擋住他每一次像是戰場廝殺般的進攻。事實證明,我們實力相差太遠,沒有對上三個來迴,手中劍已被蕭未茫挑開飛去,隨之我的身形一斜跌坐在草地上,而他的劍已經架在了我脖子上。

    我大口喘著氣,抬眼向他望去。蕭未茫淡淡看了我一眼,棕色的眸子寂寂無波。他慢慢收迴劍,轉身走向那斜飛而去的劍掉落住處。簫未沁跑著過來扶我:“希姐姐,你還好吧?”

    我半撐半扶地站起,拍著身上的草屑說:“沒事兒。”

    眼角瞥到蕭未茫已向著我走來,我推著簫未沁說:“你去歇著吧,我還要跟蕭大哥再練會兒。”

    從蕭未茫手中接過劍,我深吸了口氣,握緊劍柄道:“請蕭大哥賜教。”

    手起身動,便是蕭未茫所授劍招的第一式。

    記得當初蕭未茫問我想學什麽樣的武功,我當時腦子裏最先跳出來的竟是那年七夕宴上沐成君的那一番劍舞。猶如鬼使神差一般,我恍然不自覺地脫口而出:“我要學劍。”

    簫未沁驚了一跳,說:“希姐姐,刀劍無影,傷人傷己。我大哥會的可多了,不如你還是學些別的可好?”

    我沉吟著沒有說話,蕭未茫卻是輕笑道:“天下兵器武功眾多,然唯有劍是我心頭最愛,沒想到,南希竟然也與我一樣對劍情有獨鍾。”

    第一次握劍的時候,劍柄上那凸起的雕文在掌心裏微微生刺,拔劍出鞘,劍身摩擦著劍鞘發出絲絲聲響。而自劍傳來的沉重感從手腕一路經手臂、手肘延至肩膀,讓我產生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感。

    要做好每一件事都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這一點,我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就已經深諳。多少個夜晚,挑燈夜讀;多少個早起,誦讀語段詩詞;多少個節假日,獨自一人溫習功課。記不清了,然而這所有的一切,最後換得的就是那個可以向父母、向老師、向自己交代的分數。

    我從來都是一個努力的人,我不怕困難,不怕辛苦。一道題解不出來,我可以花一兩個小時反複琢磨也不肯去問老師,沈佳曾經說過這麽一句話:你這樣真不知道是固執呢,還是有一種孤勇。

    固執嗎?是的。我寧可花費比別人多的多的時間、精力,也要自己找尋答案。即使到最後那個答案已經偏離正道,錯到一塌糊塗。可我就像一隻不知疲倦的精衛鳥,傻傻地填著窮我一生都無法填滿的瀚海。

    孤勇嗎?也許吧。其實我自己明白,這種所謂的勇氣隻是因為我不敢麵對結果,害怕這是一道讓自己無能無力的難題。那種茫然無助的境地,仿佛會一夕之間摧毀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信仰。

    因為不知等在前方的是對還是錯,所以寧可畫地為牢,把自己困在原地。也正因為這種不敢麵對,我一直藏著、掖著對司晨的情感,直到他終於遇見了那一個麗人,直到他永遠不可能再迴頭。

    於是失望、後悔、憤怒、不甘、自責,我終於變成一隻困獸。

    於是那場車禍成了我的救贖,解放了我已經被逼到末的靈魂。

    於是我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冥王的恩賜,心安理得在這裏繼續畫地為牢。

    可是……

    芷城裏那九年,有這麽多的人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向著我微笑。隻要我輕輕邁出一步,明明就可以和他們並肩而站。可是我沒有。我享受著這個身份給予我的一切榮耀、親情、友情,甚至是愛情,而自己卻沒有作出一點的迴報。

    而如今一切遠去,我難道還不應該醒悟,還繼續縮在龜殼裏逃避那些我早就應該背負起的責任嗎?

    “不要。”我喘著粗氣,眼眶酸痛,手中劍與蕭未茫的相互抵著。

    “南希……”蕭未茫輕叫了一聲,稍稍抽離了身體。

    我猶如魔魘一般,低吼了一聲,虎口收攏,起勢向蕭未茫攻去。“唿唿”利劍割著空氣,蕭未茫連連後退,不慌不忙地接著我的招式。我似乎沒有了意識,像一隻由人在背後操控的木偶一般,招招攻向他的要害。

    我的劍從他胸口險險劃過,他用劍擋開,身子一斜,左手忽然繞上我的手腕。我來不及反映,腕間一痛,劍已經掉落在地。

    “大哥,希姐姐……“簫未沁驚叫著向我們奔來,小臉上驚魂未定,她眨著眼看一眼我,又看一眼蕭未茫。

    蕭未茫俯身撿起劍,說:“今日先到這兒吧,南希,你累了,迴帳休息片刻。沁兒,你陪南希先迴去,吃飯的時候我再來叫你們。”

    “我知道了,大哥。”簫未沁牽著我的手道,“希姐姐,我們迴去吧。”

    我隨著簫未沁走了兩步,忽然反映過來什麽,站住腳步轉身對蕭未茫說:“蕭大哥,我……剛才我……也許是一時失神,對不起,差點傷了你。”

    蕭未茫站在原地,插劍入鞘,唇邊蕩漾著一個柔和的笑容。

    “哧,希姐姐,你未免太小看我大哥了。”簫未沁揶揄地說道,“我大哥才不會這麽容易傷著呢,不是我吹牛,希姐姐要想傷著我大哥,可不知道還要練多少年呢。”

    “簫大夫,沁兒妹子……”一個響亮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轉頭一看,郝磊正大跨步地向我們奔來。

    簫未沁放開我的手臂,上前走了兩步,扯著嗓子喊:“郝哥哥,今天又有什麽好東西啊?”

    這個郝磊是鄰近一個部族的族人,他爹年輕時候是風都有名的獵戶,擅長在深山老林裏捕獵各種野獸。據說風都的兩座大山,乞羅山和格桑山上遍布他的腳印。現在年紀大了,平常除了放牧牛羊,做些皮毛買賣,閑餘也會上山打些野味來打打牙祭。

    郝磊這些天一直往我們這兒跑,說是蕭未茫治好了他爹的腰疼,為了以示謝意,就讓他帶一些上山的戰利品給我們。昨天帶來一隻野兔,今天帶來一塊鹿肉,明天又帶來一隻野豬腿的,樂得簫未沁見著他就一口一聲郝哥哥地叫得歡。

    “昨兒個我和幾個族人去赤璃河邊放牧,補了好些赤璃魚來。沁兒妹子,你也知道那赤璃魚一年也就現在這個光景遊來一迴,往日都不見蹤影。嘿嘿,今天我們有口福了。”

    郝磊一雙小眼睛亮得發光,簫未沁則似乎已經對那鮮美之極的赤璃魚心馳神往,一時間沒有馬上迴答他。郝磊目光看到我,憨憨一笑:“南希還在練劍呢?今日進展如何?”

    我笑著說:“還行吧,就是還欠些火候。”

    “我方才遠遠見著你和蕭大夫對練,以一個初學者來說,你能做到這般已是不易,不可操之過急。”

    我點點頭:“我明白。”

    “我們迴去吧,天色也不早了。”蕭未茫提著兩把劍,走上來說道。他轉著頭看著我,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隻是把劍遞給我,自己邁步先行。

    我和簫未沁、郝磊跟在他身後邊走邊聊著天。

    “南希,你哪日得空,可定要來我們族裏做客。我們部族離這兒隻有半個時辰的馬程,族人也特別熱情。我爹有好些稀奇玩意兒,有些是打獵時山上尋來的,有些是早年不知從哪兒搜羅得的。爹平常除了打獵,就是對他這些玩意兒最寶貝了。其中有幾個可還真是奇異得很,爹琢磨了許多年都沒弄明白是做什麽之用的。爹聽說簫大夫家有一個北刖王朝來的客人,直說北刖地大物博,人都見多識廣,定要請你去認認,看有沒有……”

    “郝磊,我去生火,你來給赤璃魚上調料吧。”

    蕭未茫站住身子對著郝磊說道,郝磊一邊答應著一邊仍向我強調著一定要去他家做客。簫未沁耐不住饞蟲的折磨,跟著郝磊去料理那些赤璃魚了。

    我正要迴帳,蕭未茫忽然叫住了我。

    我半轉了身子:“蕭大哥有事?”

    他嘴角微勾:“別忘記喝藥,我請王大嬸事先熱好放在你帳中,現在應該溫度正好。”

    我點頭道:“知道了。”

    進帳坐在床邊,見案幾上果然有一碗冒著熟悉藥香的黑色湯汁,我歎了口氣,端起來仰頭喝盡。

    擦去嘴邊殘餘的藥汁,我放下碗,放鬆地仰臥在榻上。暖暖的藥汁像隻溫柔的小手般撫慰著我的五髒六腑,腦中有了短暫的空白。

    簫未沁叫醒我的時候,燭光跳躍,她臉上淡淡的雀斑被光遮得幾不可見。我恍惚地坐起,原來自己又睡著了,看來最近的確是太累了。

    出的帳外,夜幕已降。時已四月,暖氣未消。一垛明亮紅黃的火堆在前方空地上跳躍起舞,濃鬱的魚香夾在春風中,拂著臉熏人欲醉。簫未沁催了我幾聲,便撒開腳丫瘋也似的向著香氣襲來的方向跑去。

    我望著她的背影搖頭一笑,也快步向他們走去。

    “希姐姐,希姐姐,來,坐在聰兒身邊。”王聰大老遠地就揮舞著小拳頭衝我喊道。

    王大嬸迴頭笑看了我一眼,說:“聰兒如今嘴上天天掛著希姐姐、希姐姐的,倒要把我這個做娘的給忘了。”

    我在王聰身邊坐下,他立馬扭著小身子爬上我的雙腿。眾人紛紛笑起來,我無奈地將王聰抱起,讓他坐與我腿上。

    “希姐姐,給,你嚐一口。”王聰舉著手裏的赤璃魚遞到我嘴邊。我低頭咬了一口,咀嚼了幾口發現竟然沒有魚刺。正要發問,蕭未茫似有感覺般得向我望來:“魚刺我事先都已經剃幹淨了。”

    我一愣,他怎麽知道我正想問這個啊?

    “希姐姐,好吃吧?”王聰仰著頭,烏溜的眼睛笑眯眯地望著我。我忙不迭的點頭,冷不防臉上一陣濕暖,轉頭見王聰笑得更歡:“聰兒親了希姐姐,魚就給希姐姐吃吧。”

    “哈哈哈……”簫未沁爆發出一陣笑聲,兩隻眼睛又彎成了兩道新月,“希姐姐,你還沒吃魚,到先讓聰兒吃了豆腐。”

    王大嬸也笑著從我懷中抱過王聰道:“這孩子真是沒規矩。”

    “南希真是秀色可餐。”蕭未茫隔著嗶啵有聲的火光,棕眸含笑地說道。我不由得一陣臉紅,趕忙低頭啃了幾口魚肉。

    “美味當前,怎能沒有美酒相伴?”

    郝磊從身後取出一隻半米高的酒壇子,從王大嬸手裏接過幾隻碗分別倒滿。遞到各人手裏後,他舉著碗道:“我們這也算是個……嗯,就叫赤璃宴吧,來,我先敬大家一杯,就祝願大家今日吃好,喝好。”

    說完,舉碗仰頭喝盡。

    “好。”簫未沁拍著手叫道,也端起酒來,想了一會兒說,“我就祝願郝伯伯身體一直健健康康,這樣我們才能常吃到這樣的美味。”

    “那我也來敬大家一杯。”王大嬸一手抱著王聰,一手舉著碗道,“我就祝願牛羊能夠長得更壯,來年產更多的小崽,還有希望我的聰兒妍兒可以快快長大。”

    蕭未茫叫了一聲好,舉起碗說:“我就祝願……祝願……”他抬頭看了一眼新上的彎月,“祝願明月能夠早日圓滿。”

    “希姐姐,到你了。”簫未沁期待地看著我。

    我淡淡一笑,舉起碗說:“我願將來還能與大家這樣坐在一起,高談暢飲的時刻。”

    仰起頭,清涼的酒液歡快地流過胸腔,奔進肚裏。我憋著氣想要一口氣喝完,眼角瞥見天上那彎新月寂寞,廣袤的夜空靜默無語。喉嚨莫名的發緊,赤璃宴,曾幾何時我坐在金碧輝煌的殿宇上品嚐千裏之外送進宮來的赤璃。如今身處赤璃河畔……

    “咳……”我終於嗆到了,眼淚在猛咳之下奪眶而出。我一邊擦著淚,一邊向大家示意:“不小心嗆著了,沒事兒。”

    “希姐姐,你喝口水吧。”王聰遞過來一隻水碗。我笑著接過,仰頭喝盡對著大家說:“我今天練劍有些累,先迴帳休息,失陪了。”

    “也好,南希,你早點休息。”蕭未茫輕聲說,我點點頭,起身向氈包走去。

    夜沉如鍛,暖風依舊。我半仰起頭,老天爺,如果今夜隻能許一個願望。那麽,宇文皓,我隻求你現在平平安安。真的,隻要你平平安安,別的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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