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櫃台前結賬,八字胡的掌櫃先是慢悠悠地翻開賬本,然後小算盤打得十指翻飛。半晌,他抬頭,八字胡隨著他說話上下抖動。

    “姑娘,一共是九兩二錢。”

    什麽?我就住了一夜,洗了個澡,吃了三頓飯,其中一頓還是早飯,就花這麽多?沒搞錯吧?我在古代生活了這麽幾年,也知道九兩二錢是個什麽概念,那夠一個普通三口之家吃兩個月的了。

    掌櫃看我一副快要掉下來的眼珠,翻了下眼皮,把賬本遞到我手中。

    “姑娘若不信大可自己拿賬本去瞧瞧。”

    我毫不淑女地接過,第一項就讓我大吃一驚。那碗該死的什麽什麽湯,竟然就要五兩銀子。我訕訕地拿出一張銀票給掌櫃,他看了幾眼,甩給我一把碎銀子。我一邊把銀子放迴包袱裏,一邊對自己說:下次點菜前一定要先問價錢。

    與福生、翠兒道完別,我背著包袱重新上路。陵邑這個小鎮房子倒是挺多,可是大街上卻沒什麽人。時近下午一兩點的樣子,我走在空蕩蕩的街上,心生淒涼。

    看過台灣版倩女幽魂的人應該知道,聶小倩迴到一個叫做“無淚城”的地方。無淚城裏空無一人,街上家家大門緊,滿地落葉打轉,蕭索淒涼。而最最可怕的是無淚城裏還有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嗜血妖魔,隻要有人流淚,這妖魔的靈敏程度不亞於最先進的探測儀,會在第一時間將流淚之人殆殺幹淨。

    現在這陵邑就像是一個翻版的無淚城,雪原本就不厚,經過一早上太陽的洗禮,已經化了個七零八落。雪水順著屋簷角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著,四周靜得有些可怕。早上那些玩雪的小孩子跑哪兒去了?怎麽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我本不是一個膽大的人,記得有一次去一個初中同學家做客,她翻了一本不知什麽名字的鬼片給我看。我被嚇得心跳飆到每分鍾120,我同學卻被嚇了個半死。可她不是被劇情嚇到,而是被我時不時的尖聲嚎叫嚇得魂不附體。她說,陪我一起看鬼片,很帶勁,可以讓一些原本很狗血、故作恐怖的三流鬼片晉升到一流鬼片的行列。

    前三天,我一個人走夜路,當時滿腦子環繞的都是芷城裏發生的事,倒也沒有多餘的經曆去顧及自己周邊的情況。而現在,對著寂靜無聲的街巷,那些亂七八糟的鏡頭開始爭相湧入我的腦海,我的腳步開始虛浮起來。眼不見為淨,我趕忙垂下頭做鴕鳥,一邊低頭趕路,一邊想著沿路是不是應該做些標記,萬一宇文皓來尋我,能讓他一看到就知道是我留下的。

    忽然,視線裏出現了一雙碩大的鞋。我雙眼睜得老大,五個字一下跳進腦海:一雙繡花鞋。不會這麽慘?真遇上個什麽吧?可我忽然想到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冥界我都去過了,牛頭馬麵、鬼魂、冥王我哪個沒見過?不用怕,不用怕,再說我對小冥王還有恩呢!不用怕,真的不用怕。

    我吞了吞口水,抬起頭來。一張發黃的男人臉,眼眶凹進,兩眼充血,顴骨高聳,尖嘴猴腮,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啊……”

    “小丫頭,叫什麽叫。”他一雙三角眼狠狠地瞪著我。

    我後退了一步,冷不停身後靠上了什麽東西,迴頭發現身後站著三個同樣麵目猙獰的男人。他們六隻賊眼裏射出精光,像是饑餓已久的田鼠看見了香甜可口的食物。看起來是幾個流浪漢,我放下心來。

    “你們是誰?幹嘛擋我的路?讓開。”

    “讓路?”那個“黃臉男”開口,“小姑娘,我想你要搞清楚一件事。你站的這條街,都是我們祖祖輩輩一塊石頭一塊石頭拚接起來的,要我們讓路?真是笑死人了。”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剔著牙。

    我壓著心頭的惡心,笑著說:“這條路這麽大,既然幾位要往這兒走,我讓路就是了。”

    還沒邁開步子,黃臉男一隻腳伸到了我跟前。

    我皺眉道:“你們想怎麽樣?我隻是路過此地。”

    他剔完牙,又用另一隻手指挖著指甲,眼皮不抬:“你也說了,是路過。這條路是我們祖上建的,路過……”他掀起眼皮,嬉笑著看著我說,“當然要給路費。”

    說完,我身後那三個男人也逼近一步,我被他們團團圍住。看來今天出師不利,早上那個樓滿風還告誡我這裏不安全,不想下午就遇上強盜了。我過濾著那些故事裏,柔弱的女主覺遇上賊人時該有些什麽反映。乖乖束手就擒?抵死不從,抗爭到底?我不會武功,他們四個大男人,隻怕捏死我就像捏死一隻小螞蟻。

    “嗬,原來如此。這位叔叔,那您要多少過路費?我身上也沒帶多少錢。”我一邊笑眯眯地說著,一邊伸手從包袱裏摸出那把碎銀子,“就隻有這些,我們家窮,爹娘給的銀子少,我就全給叔叔了。”

    他掃了一眼那把銀子,“呸”地吐了口唾沫:“當我三歲奶娃呢?這點錢打發叫花子還嫌寒磣。”他頭一偏,我手上的包袱就被人奪了去。

    我急忙轉身,身後一個長的膘肥體壯的男人在我包袱了搗鼓。

    我上前一步:“還給我。”

    他壓根當沒聽見,一會兒抓出那把銀票,臉上的肥肉笑得一抖一抖的。“大……大……大哥,好……好多…。。多……銀……銀子。”

    “哼。”黃臉男又瞪了我一眼,走到那肥肉男的身邊,接過那些銀票瞅了瞅:“果然是個大戶人家。”一雙賊眼在我身上上下一打量,我一驚,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果然,他又走到我跟前:“小姑娘,你是不是受了家裏人的氣,離家出走啊?這大冷天,怪可憐的。來,讓哥哥好好看看你身上還有哪些值錢的寶貝。”

    就你那把年紀,還哥哥?我叫你叔叔還算是給你麵子。遇上你們,算我倒黴。

    我拍開他正伸向我脖子的爪子:“我身上沒有別的值錢東西,留下包袱,那些錢你們要的話就拿走。”

    “你以為這是哪兒?還由得你跟我們叫板?”黃臉男一把攥住我的馬尾,我吃痛,腦袋不由自主地向後仰去。

    “識相的就把身上的首飾都掏出來,哄得哥哥們高興了,沒準還賞你一口飯吃。”

    頭發被他拽住,我痛得眼淚直流,大聲叫著:“放手,放手,我給你們就是。”

    他放開手:“別耍花樣。”

    我抹了一把眼淚,慢慢地伸手解下耳上的一副銀鎦金點翠嵌碧璽白玉花耳環。因為我不梳發髻,頭上沒有什麽複雜的簪啊釵啊的,這耳環還是應著月若的勸戴上去的。

    黃臉男瞅了一眼:“就這一樣?”

    “信不信隨你,我平常就不愛戴首飾,有這一樣已是難得。”

    他把耳環遞給肥肉男,肥肉男“嘿嘿”笑了兩聲,伸手接過。我看他們好像已不打算在我身上榨什麽東西,就大著膽子說:“我把值錢的東西都給你們了,把包袱還我。”

    “大哥。”一個一直沒有說話的高個子男人湊到黃臉男跟前,諂笑著說:“我看這小丫頭長得不錯,放了可惜,要是把她帶到蘊州城裏的怡紅院去,定能賣個好價錢。”

    我眉頭一跳,今天真是不該出門,難道天要亡我?

    “行啊,老二,還是你有頭腦。”

    “哪裏,不過是因為小弟常光顧怡紅院,看這小丫頭,瘦是瘦了點,可這臉蛋,小弟看怡紅院裏可沒有哪個姑娘比得上。”

    “你們別想把我賣了,我死也不去那種地方。”

    “小妹妹,我早說了,在這裏由不得你。”黃臉男陰測測地說,頭一偏,“老三,動手。”

    “好嘞。”另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走過來,一雙手像是把鉗子,緊緊抓著我的手臂,“小丫頭,我來招唿你。”

    我用另一隻手使勁拍打著他:“放開,放開,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管你是誰,”黃臉男從肥肉男手裏拿過包袱背在自己身上,“等你到了怡紅院,就是那裏的姑娘。放心,小妹妹,等你再長大些,哥哥我會來捧你的場的,到時候可要好好伺候啊,哈哈哈。”

    他們爆發一陣笑聲,其他三個男人先行上前,鉗著我的男人也提步要走。我急得要跳腳,死命不肯走。男人拽了我幾把,見我不動。他一使勁,手臂上猶如針刺,我再次痛的掉出了眼淚。踉踉蹌蹌地被他拖了幾步,身後的頭發已經散開。可是要是真被他們賣到妓院,我還怎麽活?不如死了算了。再說宇文皓還說過讓我等他,我怎麽能去妓院?

    我發了狠,一手抓住男人的手,張嘴就咬。嘴裏一股刺鼻的味道,可是我顧不了了。男人吃痛,一把將我甩了出去:“媽的,大哥,這小丫頭不安分。”

    “嗬嗬,老三,連這麽個小丫頭也對付不了,還有臉說?”

    “我是怕弄傷了她,待會兒賣不出個好價錢。”說完,他側臉向我看來,“既然你自討苦吃,就不要怪我。”

    我急忙站起,還沒跑出幾步,又被他抓住了頭發。

    “啊……”我捂著頭,忽然脖子上重重挨了一下,隻覺得天旋地轉,疼痛難當。

    ……

    醒來的時候,脖子上的痛還沒散去,我又被一陣煙味嗆得咳了幾聲。睜眼看去,是一間昏暗的房間,房內布置濃墨重彩,浮華爛俗。一個典型“老鴇”打扮的富態女人坐在離我五步遠的高椅上,手裏吸著一杆水煙。十指鮮紅,臉上五顏六色。

    “施媽媽,您看,這丫頭可長的不賴吧?五十兩會不會太少了一點?”黃臉男也在房裏。

    那施媽媽放下煙袋,一雙死魚眼在我身上來迴逡巡,聲音尖細:

    “太瘦,客人不喜歡抱著沒肉的,磕著骨頭疼。”

    “嘿嘿,施媽媽,這還不簡單,您讓她每天多吃點,不出一個月,準能長得齊齊整整的。”該死的黃臉男,看不出你還有推銷的本事啊?

    “小李子啊,你也說了,我還得讓她白吃一個月的糧食,才能替我賺錢,五十兩不少了。”小李子?看他們兩個人的樣子,怎麽這麽像慈禧和李蓮英呢?

    “施媽媽是吧?”我扶著牆站起來,“實話告訴您,我是被他們幾個打昏擄來的,到時候等我親人來找我,隻怕你不但賠了銀子,還得吃官司。”

    “住口,你個丫頭找死。”黃臉男作勢要打我。

    “等等,”那施媽媽叫住了他,“你既然要賣給我,這就是我的人,由不得你打。”

    黃臉男恨恨地停下了那隻已經高高揚起的手。

    施媽媽那雙眼白多過眼黑的眼睛翻向我:“你說,你親人會來找你?”

    “沒錯。”我一邊說,一邊細細打量這間屋子,出口正對著那老鴇坐的高椅,還好,隻是用一塊紅布遮擋著。

    “你是哪裏人氏?家住哪裏?”

    我腦子飛快地轉著,怎樣才能脫身?怎樣才能跑出去?

    “我是光祿大夫的長女,我叫趙霜雁,你要是不怕死的話,盡管買下我。”

    “什麽?”施媽媽眼皮一跳,“可是芷城裏官至二品的光祿大夫趙衡山?”

    “算你有見識。”霜雁姐姐,委屈一下你了。

    “我憑什麽相信你?你說你是光祿大夫的千金,可有何憑證?”

    “我爹有九房小妾,我爹沒有兒子,卻有十一個女兒。芷城最繁華的玲瓏巷你總聽說過吧?那裏最大的酒家馥鬱居是我舅舅開的,我娘死得早,可是我舅舅很疼愛我。家裏我是長女,我爹雖然有這麽多女兒,可是最疼也是我。施媽媽,你還想知道些什麽?”

    黃臉男和施媽媽都說不出話來,我盡量保持微笑,不讓他們看出我的緊張。好半天,黃臉男最先反映過來,不死心地問:“那你為何一個人流落到陵邑?你爹既然這麽疼你,為什麽放心讓你一個人出門?”

    我歎了口氣:“我爹逼我嫁人,我不願意就逃了出來。”

    “好了。”施媽媽站了起來,“小李子,你趕快帶她走。萬一她真是趙大人的千金,我們可得罪不起。”

    “可……可是,施媽媽……”黃臉男結巴起來。

    施媽媽撩開幕布:“走吧,走吧,我這兒不敢留她,你上別處去。”

    黃臉男無奈,抓起我胳膊往外走去。出了門,是一個長長的過道,兩邊包廂裏嬌聲笑語。一眨眼,已經走到了門口。

    那個打昏我的男人看到我們走出來,疑惑地問:“大哥,怎麽?施媽媽看不上這丫頭?”

    “說起來我就氣,這丫頭說她是什麽光祿大夫的長女,把施媽媽唬的不敢收,讓我們上別處去問問。”

    那個高個子男人聽了,皺著眉打量我:“大哥,我聽幾個上過芷城的兄弟提過這光祿大夫的長女好像已經及妍,沒有十七,也絕對有十六了。可這丫頭,看去頂多十三!”

    我明明十四了!nnd,我忍不住在心裏罵道。

    “此事當真?”黃臉男急聲問,一雙賊眼又瞄了過來。我一慌,再被他們抓迴去,我就沒這麽容易自圓其說了。看看街上車來人往,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我撒開腿,跨過門檻向街上衝去,一邊跑一邊喊:“救命啊,救命啊,這裏有人販子。”

    “啊……”有人拽住了我的袖子,我迴頭一看,是那個肥肉男。他說話原本就不利索,此時更是半天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一個勁的你啊你的。我不等他“你”個什麽出來,使勁抽手,“嘶啦”一聲,他呆了、我也呆了。

    我的左手袖子整個兒被他扯下,左手臂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他肥嘟嘟的臉上堆起了褶皺,兩眼直直地盯著我腕上的碧色琉璃珠,是宇文皓用自己的玉佩換的那串琉璃珠。

    “漂……漂亮的……珠……”

    沒等他說完,我大聲吼道:“放手,這個不值錢。放手,聽到沒有。”

    他還緊抓著我不放,眼睛瞥到其他三個男人已經嘲我們這邊奔來,我又氣又急,一腳踢向肥肉男的致命部位。他發出了一個殺豬般的叫聲,放開了我。

    我沒時間看方向,隻知道要快跑,快跑。

    “啊……”有一個堅硬的物體撞到了我頭上,我整個人被甩出去,重重摔在地上。額頭上火辣辣地疼,用手一摸,溫熱的紅色液體,熟悉而陌生。

    看到街上那輛馬車已經停下,一個人影正快步向我走來。我躺在地上,模模糊糊地想我怎麽老是會被車撞?

    “姑娘,你怎麽樣?”有人托起了我的身子,額上的血液已經流到眼瞼上,視線模糊起來。我用力眨了眨,濃黑的眉,閃亮的明眸。我慢慢伸出手,撫上他的緊皺的眉,微微一笑:“太子哥哥,你終於來找我了。”

    話音剛落,連日來的驚恐、疲勞、傷心、孤獨,無助一齊湧上心頭,我拍著他的肩,失聲慟哭:“你這個混蛋,怎麽才來啊?我……一個人……嗚……我一個人,你知道,我差點……差點……”聲音哽咽,可是看著那雙熟悉的眸瞳,我心頭一鬆,轉悲為喜,抽噎道:“不過,我總算等到你了。”

    頭部傳來的痛加劇,可是我不擔心,一點也不。他來了,我有什麽可以害怕的呢?是啊,他總會陪在我身邊。展顏一笑,我讓自己放心地昏在了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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