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的天空,一絲白雲也無。太陽高照,陽光透過葉片間隙打在我身上,隻覺得通身暖洋洋,十分舒服。我坐在秋千上,腳點著地,輕輕搖蕩。伸出手,纖細瑩白的手掌在陽光下,藍紫色的血脈清晰可見。手心的紋路蜿蜒而深刻,唯獨那條據說是代表愛情的細線卻淺的看不見,似乎……似乎並不存在。輕笑一聲,我放下了手。有風拂來,寬大的梧桐葉子發出沙沙的響聲,仿佛是一群精靈,悄悄地述說著一個古老而悠遠的傳說。

    距離那場婚禮已經一個月,這一個月來,我都稱病沒有再去過太學院。而我在身體有了一點起色之後,就從皇宮迴了家。

    皇上皇後派人送了很多補品來,嫂嫂每天在家裏陪我,哥哥一有空也會迴家來吃飯。大家對我的突然得病都沒有多問,而我也沒有解釋。

    宇文皓是每天都要來宰相府報道,他總是跟我說笑。一會兒說今天幫著皇上處理了什麽事情,皇上又怎麽稱讚他;一會兒又說東宮院子裏落葉鋪了一地非常美,好像他那天根本沒有說過那些話,一切隻是我的幻而已覺。有時候看他鼓著腮幫子說得口若懸河,我會迴之以一笑:“你說那麽多不累嗎?”

    然後他就會咧著嘴,露出白白的牙齒,眼睛裏發著光:“遲丫頭,你笑起來真好看。”我搖搖頭不再說什麽。他忽然托起我的馬尾,輕聲說:“雖然當初覺得這樣不倫不類,但是看你正經梳了發髻,我倒是不習慣了。”我怔怔地看著他漆黑的眼睛,猶豫著想說什麽。可是他目光一轉,又岔開了話題。

    一天,我正窩在屋子裏看書,府裏的小廝前來通傳說有人找我。我想來想去,宇文皓來我家從來都是直接闖的,不是他的話,在宮外我的認識的人……難道是她?

    來到前廳,趙霜雁的笑臉出現在眼前。

    “早就聽說郡主出了宮,一直沒有機會來看郡主,是霜雁的不是。”

    我示意讓她坐下:“姐姐別客氣,叫我小遲吧。”

    她微笑道:“那好,小遲。”

    我們兩個相視一笑。

    “小遲,我今天來是想帶你出門逛逛,不知道…。。”她對著我上下一打量,“不知道你身體康複了沒?”

    想想自己這段日子一直像隻蝸牛似的窩在家裏,哥哥直說我女大十八變,娘也常勸我出去走走。

    於是點頭笑道:“其實我早好了,就是一直懶得出門,再說也沒有姐姐這樣的朋友。正好,今天就讓姐姐帶我出去玩吧。”

    娘聽說我要出門,欣慰一笑,隻囑咐了我不要太晚迴來,又給了我不少銀兩。從娘房裏出來,趙霜雁拉著我悄聲說了幾句,我眨眨眼:“為何要換男裝?”她笑而不答,隻說帶我去一個好地方。

    她拿出一包衣服,一邊往自己身上套,一邊催我趕快換上。在房裏換好衣服梳好頭,兩個人才終於出了門。我們沒有坐馬車,慢慢地沿著青石街道散步。

    趙霜雁是個很能侃的人,她一直跟我介紹著那家店的胭脂水粉是全城最好的,哪家店的綾羅綢緞是全城種類最多的。然後話題漸漸跑到她爹的那九個小妾上。

    趙霜雁是正房所生,她母親年輕時也是一位權貴人家的千金。但是因為沒能生下兒子,她爹就一房接著一房地娶姨太太。也許是她爹命中注定沒有兒子,九位姨太太生的女兒都超過一打了,可就是沒有一個兒子。

    趙霜雁的母親在她十歲的時候去世了,但因為她是長女,她爹又沒有兒子,所以在家裏的地位不可撼動。九房姨太太整天因為爭寵把家裏搞得烏煙瘴氣,害得他爹整日不得安寧。

    我看她幸災樂禍的樣子,好像她說的都是別人家的事。許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她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自從我娘死了之後,爹雖然對我不錯,但是看到家裏那麽多花枝招展的女人,我就會很恨他。一年如此,兩年如此,到現在我們父女之間也就隻剩下場麵上的禮儀了。”

    “姐姐……”我握緊了她的手,她嫣然一笑:“所以啊,我從小就下定決心,將來一定要嫁一個能對我一心一意的人。我隻有他一個,而他也隻有我一個。”

    我想起當時在七夕宴上她也說過這句話,然後又想起了……笑容就僵在了臉上。她忽然反映過來,有點抱歉地看著我:“看我,一跟你說起來就沒完。小遲……那個,我隻是……”

    我搖搖頭:“沒事,姐姐不用刻意避諱些什麽。”轉頭看看四周,粲然一笑:“姐姐,帶我來的是哪兒?我怎麽好像不曾來過?”

    她一抿嘴,神秘地說:“待會兒就知道了。”

    走到一家三層高的木樓前,門口牌匾上寫著“傾君坊”,再看看門口站著幾個衣著豔麗的年輕女子,這……這不會是傳說中的青樓吧?趙霜雁要帶我來的是青樓?

    趙霜雁看我站著不動,推推我:“走啊。”我哭笑不得,小聲說:“姐姐,這不是青樓嗎?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麽?”

    她楞了一下,然後笑不可仰,半天湊過來說:“好妹妹,姐姐帶你去見識見識,免得你連這芷城裏最大的歌舞坊都不知道。”原來不是青樓?聽這名字——傾君坊,不讓人想歪都難啊。

    我們大著步子走上台階,還沒進門,一個四十上下的婦人上前來招唿:“二位公子裏麵請。”

    趙霜雁很老道地一擺手:“帶我們去最好的包間。”

    “喲,這位公子,今兒個您來的真不巧。傾君坊裏雪字號的包間都被人包下了,現在還剩風字號八間,雲字號五間,還有雨字號三間,公子您要哪一間啊?”

    我聽得滿頭迷糊,什麽風字號,雲字號的,這歌舞坊還有這麽多講究嗎?

    “那就雨字號吧。”趙霜雁冷聲說道,儼然是這裏的熟客。

    那婦人帶著我們向內走去,我才看清原來屋子裏麵的構造另有乾坤。這幢木樓裏麵非常龐大,外麵看著隻有三層的建築,到裏麵才發現原來實際是五層。地麵上三層,地下還有兩層。進門是大堂,大堂左側設有一架樓梯,樓梯呈“迴”字形,曲折向下貫通整幢建築。

    我們跟著那婦人順著樓梯向上走,我透過樓梯的間隙低頭往下看去。不經對這樓的建造者深感佩服,這跟現代的大型購物廣場的迴旋樓梯真是異曲同工。

    “到了。”那婦人嬉笑著為我們推開了二樓臨街的一間房。趙霜雁吩咐上一些酒菜,然後掏出了一張銀票給她,那婦人喜笑顏開,掩上門出去。

    我坐在椅子上細細打量,這間房的布置也是獨具匠心。看的出來左右兩側的牆都是打通的,隻是用一排竹門隔開。竹牆上雕刻著栩栩如生的菊花,而且屋子裏也有淡淡的菊花香。

    “傾君坊有四等包間,分別是風、雲、雨、雪。雪字號排在首位,不同樓層設了不同包間,雪字號包間在最頂層,風字號在最底層。中間的大堂是迎客通道,每一等包間都有其代表的花。比如我們的雨字號是菊,雪字號是梅,風字號是蘭,雲字號是荷。每一等包間的價格都是不同,而且能觀看的歌舞表演也不同。”

    這時,門又被打開。那婦人帶著幾個小丫鬟上了幾碟酒菜,招唿了我們幾句退了出去。

    趙霜雁看我好奇地左顧右盼,忍俊不禁。隔了一會,才開始繼續介紹:“這傾君坊原是成澤侯——羅君昊所建,算起來快有三十年了。羅家世代研習機關暗術,而且是北刖唯一一個世代沿襲爵位的家族。關於這一點,世人眾說紛紜。有人說在北刖建國初期,羅家人立了大功,當時的始祖皇帝就封了一個世襲的爵位給羅家。

    到了羅君昊的時候,羅家是九代單傳。可惜的是,羅君昊是一個十足的情癡。據說他愛上了一個外族女子,可是羅老侯爺不同意這門婚事。羅君昊無奈,就建了這傾君坊作為那名女子的棲身之所。羅君昊因為她,一直不肯再娶別的女子,把羅老侯爺氣的一命歸西。

    羅君昊繼承了爵位之後,當然是毫不猶豫地娶了那名外族之女。可是那名外族之女嫁給他數年,卻一無所出。為了傳宗接代,羅君昊想盡了辦法,求了不少偏方靈藥。

    終於在成婚的第八年,也就是十二年前,生下了一女,取名羅流螢。可惜他的妻子卻因難產香消玉殞。羅君昊從此意誌消沉,閉門不出。兩年後,羅家不知為何起了一場大火,羅君昊在那場大火中銷聲匿跡,隻留下了兩歲的女兒。

    羅家在那場大火後一蹶不振,可憐他兩歲的女兒舉目無親,無人照料。好在羅君昊早年的時候收養過一義子,名叫顧尋楠。顧尋楠四歲時,羅君昊就將他送致別處拜師學藝。在得知此事後,年僅八歲的他毅然拜別恩師,迴到羅家照顧羅流螢,從此他二人可謂是相依為命。

    顧尋楠年僅八歲,當然不能收服羅家那些老頑固。羅家的產業也就被分刮離析,漸漸衰退。隻有這傾君樓是屬於羅流螢母親的,所以還在顧尋楠的名下。”

    趙霜雁看著我長大了的嘴,低頭喝了口水,衝我挑眉一笑:“怎麽?聽傻了?”

    我擦擦下巴上的口水:“可不是,我以為在聽故事呢。我以前怎麽從沒聽說過?”

    她不屑地一撇嘴:“郡主整日待在宮裏頭,這外麵發生什麽事,當然不清楚。”

    我搖搖頭:“那姐姐知道的也太清楚了,說得好像是親眼所見似的。”

    她點點我的額頭:“傻妹妹,這是街知巷聞的事兒。你要是往那些說書地兒走上一遭,沒準就能聽見一個比我說得更詳細的版本呢。”

    我咂舌,自己果然是孤陋寡聞啊。不過倒也不能怪我,我到這裏算算也就九年,十年前的事情我當然是無從得知了。

    “那個羅君昊後來就一直沒出現嗎?”

    “沒有,有人說他是在那場大火中喪生了,也有人說他遠走他鄉,離開了這個傷心地,具體是怎麽樣,沒有人知道。”

    “一個堂堂的侯爺失蹤,這麽大的事兒,皇上沒有追查嗎?”

    “怎麽沒有,隻是那一年正好趕上先皇——就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北刖的第二十七位君王——宇文明宸的十年生祭。宮裏頭一直……”

    “等等。”我猛然打斷她,“你說北刖的上一位君王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

    “是啊。”她不以為然地點點頭,“小遲不知道?”

    我怎麽知道,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啊。

    “說起來,那位皇帝登基沒到一年就病死了,而且還是死在蒼郡的離宮裏。因為他沒有留下任何子嗣,所以皇位就由他的皇兄,就是當今皇上宇文明嘉繼承。”

    她看我又是聽得目瞪口呆,拿起筷子輕輕敲了一下我的頭:“別想了,都是過去的事情。我也是從別人嘴裏聽來的,難免以訛傳訛。信不得的,你就當聽故事吧。”

    我皺著眉點點頭,可不就像是聽故事?

    “小遲,快看,好戲要上演了。”

    我側頭一看,那兩排竹牆開始慢慢往兩邊移動,而包間的門也隨之緩緩打開。“吱吱咋咋”的機關聲音一直響個不停,前後包間被連同,像是一個大會場。而那些竹牆緩緩向著用樓梯構成的那個四方空間移動。接著隻見那些竹牆像是有了生命似的,一個接著一個躺倒,像是一副多米諾骨牌。

    平躺的竹牆互相鏈接,在那個四方空間裏拚接成了一個平台,隻留了中間大約半徑兩米的不規則區域。然後更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隻見那個不規則區域裏漸漸升起一個木質舞台,一個身穿白色紗衣的女子抱著一把古琴站在上麵。

    “精彩。”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趙霜雁啼笑皆非:“我的好妹妹,這表演還沒開始,你就叫好,未免早了一點吧?”

    我嘿嘿一笑:“我是為這機關叫好。”

    “看不出來,小遲還是羅君昊的知己啊?可惜人家很可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還欲再說幾句,一陣熟悉的音調傳來,接著隻聽那個女子娓娓唱道:

    “狼牙月 伊人憔悴 我舉杯 飲盡了風雪

    是誰打翻前世櫃 惹塵埃是非

    緣字訣 幾番輪迴 你鎖眉 哭紅顏喚不迴

    縱然青史已經成灰 我愛不滅

    繁華如三千東流水

    我隻取一瓢愛了解 隻戀你化身的蝶

    你發如雪 淒美了離別 我焚香感動了誰

    邀明月 讓迴憶皎潔 愛在月光下完美

    你發如雪 紛飛了眼淚 我等待蒼老了誰

    紅塵醉 微醺的歲月 我用無悔 刻永世愛你的碑

    啦兒啦 啦兒啦 啦兒啦兒啊 啦兒啦 啦兒啦 啦兒啦兒啊

    銅鏡映無邪 紮馬尾 你若撒野 今生我把酒奉陪 ”

    “這是?這……”我看著趙霜雁的笑眼,心頭劇顫,她怎麽會?難道她也是來自那個世界?

    “怎麽樣?這是傾君坊新來的姑娘,叫青衣,上台隻唱留年郡主的曲,可博得了不少彩頭呢!”

    啊?我有點迴不過神來,原來是這樣。《發如雪》我倒是唱過,不過她唱這首歌可比我合適。高音處的處理婉轉自然,一點都沒有拖遝之感。

    “她明明穿白衣,怎麽叫青衣呢?”我打趣地說,看著她嫵媚的笑臉,“怎麽瞧著倒像是哪兒見過的?”

    “真的嗎?小遲不妨去問問,沒準還真是舊識呢。”

    我搖搖頭:“就像姐姐剛才說的,我整日待在宮裏,哪有機會去結識別的人啊。”

    趙霜雁不置可否:“傾君坊裏自從有了她,生意可好了不少。傾君坊還為她改了規矩,喏,你往上看看。”

    我斜著頭,往樓梯間隙往上看去;“沒什麽啊?”

    她假意白了我一眼:“每個樓層原本的歌舞都是自有其舞台的。現在你看看,雪字號跟雨字號是不是看的同是她一個人?”

    我再仔細一看,果然,頂樓上的樓梯口並沒有竹牆拚接的平台。

    “咦?那個就是包下雪字號包間的人嗎?”

    “哪一個?”我聞聲低下頭,看到幾雙黑色皂鞋正穩步從頂層樓梯上走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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