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夫子廟這邊,夜色已晚。

    十一月的南京,天氣已經有了絲毫的寒意,常府街上,高大的法國梧桐樹靜靜佇立。穿過長長的步行街,夫子廟,依舊人來人往,秦淮河兩岸的夾竹桃開得正旺,古老的高樓,倒影在水裏,被幾隻緩慢行駛的龍舟劃破寧靜,門柱上的大紅燈籠,依舊豔麗。

    兩岸的歌聲繚繞,水與月,月與燈,燈與水相互交融,遙目輝映,猶如仙宮銀河一般。我不由地想起朱自清的散文《槳聲燈裏的秦淮河》,“衣冠之物,盛於江南;文采風流,甲於海內。”此時越發覺得其中所描繪的意境竟是那樣的幽深。

    “對那些你曾經去過的城市有什麽感想嗎?”黎昕含著半口飲料微笑。

    “沒有。我已忘記了曾經的感想。”我說。

    “那一定是因為你碰到了令你沉悶的人。”他的嘴角露出淺淺的弧度。

    船緊傍河岸,無意中,我發現了那個有名的媚香樓,相傳《桃花扇》中的名妓李香君與複社名士候方域的愛情故事就發生在這裏。

    “懷疑自己前世也許是秦淮河的夜船上唱歌的女子。死後百年,誰也不會記得我的存在了吧?”我一邊用吸管反複旋轉杯裏的冰塊,一邊出神地盯視水上的遊船。

    “有可能。”他似乎有些詫異。

    “我喜歡這個古老的城市,難以言喻,心裏有隱隱迴家的感覺。”我點了點頭,隨即用顫抖的手給七星點上火。一縷青煙隨著湖麵吹來的風,穿過我的發隙,飄逝在黑暗中。

    “去年解剖了一頭牛。想聽聽嗎?”他燦燦地笑,露出兩排潔白清新的牙齒。難怪說,女人的唇,男人的牙齒都是性感的利器。

    “是麽?”我點了點頭。

    “劃開肚子一看,隻有一把草在胃裏。”他把吸了兩口的七星用皮鞋碾碎,拿指尖揉了揉眼睛,“每當遇到不開心的事情,我就想起那塊草,牛何苦好多遍地反複咀嚼這麽難吃的東西呢?”他抬起頭,許久注視著我的眼睛,仿佛在探索某個不解之謎。這種目光襲來,有種深刻的激光式的撫摸。

    “明白。隻是你用來填補自己的是理性和意誌,而我需要的是感情和生命的真實性。對生活要求簡單,隻需要來去自如,保全自由。”

    “沒有人有阻止你的權利。”他說。往下又是沉默。“你習慣了一個人玩骰盅。人生何嚐不是一場賭博?”

    我站在橋的一頭,透過暗黑的走廊望向對岸的另一端,不時走過的幾個匆忙趕路的路人。

    “這些人,每天都急急忙忙到什麽地方去呢?”

    他迴答,“毫無目的,螻蟻競血。”

    我一怔,轉頭看他。

    他笑,“快打佯了,我們改天再來。”

    “和命運賭。再也無須前思後想,一切豈非已然過往?”我啜完最後一口冰水,梳理思緒。

    “是的。世界日新月異,毛毛。就像一覺醒來,那裏已不是昨天的世界,那裏的你也不是昨天的毛毛。明白?”

    他猶疑地伸出手,滿眼帶著矛盾的神情,用手指頭很快地拂過我整個臉頰。

    “那麽冷。”他說。

    但是他的手也並不熱燙,隻是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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