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希,你不覺得讓客人杵在門口是很不禮貌的事嗎?”吳柏鬆敲一敲敞開的鐵門,發出哐哐的聲音。

    我側了身讓他進門,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衝我笑,我還在沉浸在迴憶和震驚中拔不出來,眼睛眨眨眨眨,他還是在那兒。

    我定定地看著他,視線從他的海藍條紋polo衫移到他的耐克球鞋,再移迴他那十七八歲般青春永葆的臉上,蘇銳真該跟他好好學學保養。

    他突然從兜裏掏出什麽東西,握成拳伸到我麵前:“欠你的新西蘭零食。”

    我將信將疑地攤開掌心,他把拳頭移到我掌心上方,鬆開,落下一包綠色包裝的長條糖果,那包裝,那氣魄,那是相當的國際型糖果——綠箭口香糖。

    他還是看著我笑,我撇開頭,突然就有一股想流淚的衝動,我真的不是想要矯情,隻是那是我年少時對我最好的朋友,他突然就這麽不見了,又突然就這麽出現了,好像他沒錯過我的人生似的。

    而且他看上去還是那麽年輕,時間舍不得劃過他皮膚卻對著我的皮膚千刀萬剮,我能不難過麽?我能不哭麽?

    吳柏鬆愣了一下,著急道:“你哭什麽呀?”

    我跺著腳朝他吼:“這麽多年你去哪裏了?我跟男朋友吵架的時候找不到你,我失戀時找不到你,我失業時找不到你,我肚子餓的時候也找不到你……”

    他笑著看我大吼大叫,拉我在沙發上坐下:“我說你冷靜一點,我又不是你的陳世美,你這麽哭影響不好。”

    我含淚瞪他,我這麽梨花帶淚,我這麽楚楚可憐,我那是在祭奠我失去的青春歲月,在為我們撲朔迷離的友情哭墳,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後來我們盤腿癱坐在沙發前的地板上,喝著涼白開講著我們的過往。

    吳柏鬆說:“到了新西蘭半個月後,好不容易一切都安定下來時,我爸卻打電話來說他的公司宣布破產了。”

    我沒有破產過,我家的財力也沒有資格宣布破產,頂多隻能宣布沒錢,所以我不能理解此事的嚴重性,又不想顯得無知,隻好很同情很哀傷地說:“呀!怎麽會呢……”

    天地可鑒,我這話是委婉的安慰,是悲天憫人的感歎,但吳柏鬆卻詳細地跟我解釋起了他爸怎麽誤信小人,怎麽經營不利,怎麽資金調轉不過來,直把我說得雙眼無神、表情呆滯,最後又說:“跟你說太多你也不懂。”

    說完我不懂之後

    ,他又自顧在假設我懂的情況下跟我解釋了一堆破產法的條款,聽得我一頭霧水還得假裝很難過,最後實在忍不住了,攔著他說:“別說了,我太難過了,你再說下去我都要給你捐款了。”

    吳柏鬆認真地盯著我的眼睛:“你聽不懂對吧?”

    我聳聳肩:“好像是聽不懂,不如你就從你為什麽消失了直接講吧。”

    他苦笑了一聲:“姐姐,我從大少爺跌落到在他鄉要靠日夜打工過日子,你說我哪還有時間對你噓寒問暖?”

    我點頭表示諒解:“那你現在是事業有成歸國了?”

    他瞪我:“你不覺得你應該先關心一下我那麽苦的幾年是怎麽熬過來的麽?”

    我說:“會的,但我關心的程度得取決你是否事業有成。”

    吳柏鬆作勢要用手中的水潑我:“幾年不見,變貧了啊。”

    我得意洋洋:“祖國教育好。”

    他接下來講的大概就是一部人在他鄉的奮鬥史,打工啊、考獎學金啊、進跨國大公司啊……反正挺正麵挺勵誌的,聽得我熱血沸騰,很想力爭上遊。

    於是我問他:“那你迴國是因為公司派你迴來?”

    吳柏鬆點頭:“是啊,剛迴來水土不服,拉了三天肚子,在醫院裏遇到江辰了。”

    “江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我這時才想起我和江辰的糾結,就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跟他講了一遍。

    吳柏鬆歎了口氣:“我必須說,江辰攤上你真的是很倒黴。”

    我一聽就火冒三丈,跳起來威脅他說我要找掃帚把他趕出去。

    他定若定海神針地杵著地上,特冷靜地說:“你有沒有想過,你死皮賴臉地追上他後,然後又蠻不講理地提分手,卻還指望著他一哭二鬧三上吊地來求你,這也太為難人了吧。”

    我說你做人不能這樣,我們得講道理,你是我這邊的朋友,你的道理就是要力挺我,我如果殺人了,你就必須幫我毀屍,這才是道理。

    吳柏鬆喝了一口水:“我走了那麽久都沒跟你聯係,那是我相信你即使沒有我的關心也可以過得很好,江辰會把你照顧得很好。”

    我說你這人太過分了,你丫拋棄我們的友情還說得那麽冠冕堂皇,什麽事情到了你那邊都是對的,你以為你丫是家長啊。

    吳柏鬆又說:“你知道我們那個時候常在一起,我總能感到江辰那幽幽的目光。他

    對你的感情,絕對不比你對他的少。”

    我說吳柏鬆你真的是很無恥,你從幽幽的目光就可以判斷出江辰對我的感情,你怎麽就不能從我幽幽的目光判斷出我對你的大道理很抓狂,你還是迴新西蘭跟考拉一起睡在樹上吧。

    吳柏鬆繼續說:“你覺得你跟他沒有可能,他媽不會答應,你不是愛看言情愛看偶像劇嗎,真愛不就是應該戰勝一切嗎?真愛不戰勝一切怎麽好意思他媽的叫真愛。還有,考拉是澳大利亞人的,不是新西蘭的。”

    我看我們半天說不到一塊去,就很嚴肅地提出:“算了算了,我們別說這個了,我們說點正經的。”

    吳柏鬆說:“什麽正經的?”

    我說:“你從國外剛迴來,總有點什麽進口的東西迴來吧,吃的穿的用的,就算是塑料袋你也給我一個吧,我這人特別崇洋媚外。”

    吳柏鬆又歎了口氣:“我就是希望你端正你的態度,別老端著,我以為你青春無敵還是美少女啊。”

    我說你這樣就不對了,好好說話,攻擊別人年齡算什麽英雄好漢,再說了,十年前我也十五。

    他最後扔下一個炮彈:“江辰讓我跟你說,他下午要跟一個大手術,晚上還要值班,沒時間吃晚飯,讓你給他送過去。”

    我說,我又不是他的傭人,不送不送就是不送。

    他聳肩說:“那我們就來看看你最後送不送。”

    吳柏鬆果然就賴在我家不走了,攤在沙發上自在地折騰我房東那台10年老古董電視,說來產品質量還真是一年不如一年,這台10年的古董電視,兩節遙控電池可以用一年,我家的那個剛買的液晶電視,遙控一個月就得換一次電池。每迴遇到月底我打電話迴家就可以聽到我媽在罵說那個液體電視的遙控又沒電池了,都是你爸的錯,好好的固體電視硬要換成一個液體的。

    到了吃飯的點,我實在忍不住了,就拎了個包招唿他說:“吳柏鬆,你請我吃飯吧,我給你接風洗塵。”

    他愣了一下,皺了一下眉頭,“你這話的邏輯挺兜人挺不要臉的嘛。”

    我虛心地接受了他的誇獎,堅持把他騙到了本地最高級豪華,平時我隻能在遠處張望的一家飯店門口,他扒著計程車門說什麽也不肯下車,他說我一看就知道這飯店裏的食材都跟我一樣剛從外國運迴來,你想給你家江辰補身子也不能用我的錢補,我的錢都是血汗錢,我爸還破產了。

    司

    機看著計價表滴滴地跳,笑得黝黑的臉跟融化了的巧克力一樣溫暖人心,他說:“哎呀小兩口別吵架,好好談談,我不趕時間,小兩口都這樣。”

    我對於交通運輸業的人民喜歡自主替男女配對這事深感無奈,其實也不對,祖國各行各業的人民都喜歡自主對他們所見到的男女進行配對,而且配對的邏輯相當道德敗壞。想當年我和我爸一起去商場買鞋子,那售貨員小姐一個勁地誇我和我爸試的那雙皮鞋,小姐眼光真好,挑的鞋真適合你男朋友……

    我們爭吵到最後還是去了一家物美價廉的飯館,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想吃的那家飯館離中醫院特近,我猜想大概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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