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來到了更偏南方的一片群山裏,那裏的山巒極為秀氣,奇形怪狀,煙霧繚繞,如人間仙境。這美景良辰,宋令箭從來就沒正眼去瞧過一眼,隻是累了休息,完了啟程,沒完沒了地交替著,將每個人的心情染得灰暗死寂。

    四個人越走越沉默,宋令箭身上的死寂感大家倒都習慣了,奇怪的是海漂也一直保持著沉默,微笑的眼睛總是透著淡淡的涼意,有時候韓三笑抬頭就能看到他過於安靜的注視,像以前他剛從昏迷中蘇醒的那樣,帶著某種令人畏懼的穿透力。

    韓三笑實在受不了了,問迅速轉移視線的海漂道:“海漂,我是不是臉上畫著個王八?”

    海漂的目光顯得有些不安,這種目光從來沒有在他眼中出現過,這令韓三笑更加不安。

    “你能不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你幹嘛這麽看著我?你愛上我了麽?”韓三笑有點惱怒,他以為上次他們已經把話說開了,這海漂怎麽比娘們還別扭。

    海漂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保持了沉默。

    韓三笑氣得筋脈差點扭成一團。

    秦正抱來了幹枝,就地生起了火。他是個在哪裏都不會讓自己過得寒磣的人,他在哪裏都知道如何讓自己利用最簡單的資源完成最實用的價值。一開始他覺得帶上個秦正純粹就是給自己找臉色看的,沒想到一路上秦正的態度還算可以,也許是看在他受傷的份上,很多活都攬下來做,做起事來還真是個爺們,快準不羅嗦,加上那俊美帶冷的男裝,韓三笑都覺得自己要愛上這個男人了。

    宋令箭遠遠地找了個粗枝臥在上麵,不知道有沒有睡著,總之沒有任何氣息。底下他們三個圍著火堆坐著,海漂在裝深沉,秦正卻顯得有些煩躁,時不時地站起來圍著火踱步。

    “你再走來走去,火都要被你吹滅了。”韓三笑湊得火堆緊緊的,隻差沒燒著衣服。他現在想熱鬧也心有餘力不足,還是這樣安安靜靜地呆著吧。

    “吵醒你了。”秦正停了下來。

    “壓根沒睡著,我算著等你走到第五百五十五步的時候,我就醒來找你搭訕。坐吧,捂著圍個暖,空蕩蕩的全是風在透著,凍死我了。你說今年的冬天是不是特別的冷?”

    秦正笑笑,他知道韓三笑在開玩笑,身體受損了,自然就感覺冷了,他往火堆裏加了點火:“火起大了就不會感覺冷了。”

    韓三笑靠近了秦正,看著他撥動火苗,眼裏火在跳躍,秦正是個男人,不苟言笑,很難接近,卻總是不經意地透露著一股女子的柔秀,這讓韓三笑感覺很奇怪。有時候他都怕秦正是個反角色,一直在喬裝男人,其實壓根就是個女人之類的——但這不可能。

    秦正見韓三笑神色怪異地打量自己,卻沒想得如他這般猥瑣,平靜道:“你是不是有事想問我?”

    韓三笑道:“你這都感應到了?”

    秦正微笑:“你的訊號這麽強烈,我還不至於木訥得一無所知。”

    韓三笑也笑了:“我發覺你這個人真不錯,如果能早點認識就好了,至不用天天受宋令箭的氣。雖然你也遊手好閑的,我總覺得你挺有錢的,至少可以多拉個人入夥,每個月少交點月錢。”

    秦針兒抿著嘴笑:“如果我能早點認識你,或許就不會那麽無聊了。”

    韓三笑道:“或許你也不會碰上金娘,她也不會死了。”

    秦針兒的笑容僵住了。

    韓三笑繼續道:“你為什麽要幫金娘?”

    “幫她?”秦正冷笑。

    “你們有宿仇,她用霧毒來困你,還處心積慮要害燕飛,而在最後趙逆要殺她的關頭,你卻伸手要救她。”韓三笑眼裏閃爍著一種感激的神色。

    “人死如燈滅,何必再去計較那些——怎麽提起她來了?”

    韓三笑道:“金娘曾是我家族中一員,雖早已脫離,但始終還帶著那份裙帶。或許你是她這二十幾年來第一個真正想幫她的人,我想我應該感謝你。”

    秦針兒詫異地瞪大了眼睛,直到木杆上著起火,他才迴轉過神,匆忙地扔了手裏的杆子。

    韓三笑繼續著:“在我印象裏,她一直是個很有天賦,很能幹的長者,本不應這樣寂寂地死去。時間殺死了一切,不知道她在死之前有沒有為自己的辜負天恩懺悔過。”

    秦針兒扶著鼻梁輕笑起來,韓三笑感覺到他的笑裏充滿的悲涼與荒謬:“這一場孽,從來都是還來報去,不知何時是休。既然都是過去的事,她何苦要相逼如此,本來她可以不用死的。”

    “其實我一直都很好奇,到底她做了什麽,惹得趙逆連隱藏行蹤都顧不得,怒到要出手殺她?”

    “先前我也不明白,後來我突然明白過來,趙侍是為了自保,才殺出手殺她。”

    “自保?”

    秦針兒的臉在堆火的照映下,美麗非凡。他慵懶地拄著下巴,目光失神地盯著火苗,眼裏也跳動著火苗,一看便是要說一個很遙遠的故事:“這件事情,說起來還真是有點長了。如果你真的沒有睡意,我簡便地與你說說也可。”“等一下——”韓三笑調整了一個舒服的躺姿,看著秦針兒道:“你說吧。”

    “二十幾年前,她叫夜聖錦,出自一個神秘的派係。這個神秘的派係與浪俠有交情,所以她才有幸認識浪俠。她自年少時便一直情癡於浪俠,當年更是為了要追連浪俠,被龐大有力的家族除了名。她以為自己這樣付出代價,總會得到浪俠垂憐,可是她應該知道,浪俠非平凡之人,又已有妻室,怎可能接受她?浪俠煩極了她的糾纏,但他曾答應過那家族的女主人,至少不會出手傷她族中之人,即使她已被除名——”

    這些韓三笑都知道,他凝神聽著,知道下麵才是關鍵。

    “那時我們七人與浪俠交好,也不怕得罪這樣一個孤單力薄的女人,便一口應下要為浪俠擺脫她的糾纏。一日我扮成浪俠引她出來,他們幾人設計擒住了她,四哥知道她最厲害的武器是什麽,丈長的頭發那麽美,隻有四哥的玄鐵棍可以纏之不被絞斷——正在他們僵持時,上官博泉腰劍一斬,青絲斷盡,泉腰劍也毀了。潑辣非凡的夜聖錦當下發瘋似的哭了,我們都還年少,料不到那一頭長發對一個年輕的姑娘來說意味著什麽,隻知道她那模樣是絕不會再去糾纏浪俠,也算是盡了承諾,便都未料後事地逃了。”

    頭發——聖錦的頭發就是她的一切——是她自恃美貌的資本,也是她天資發揮的盡處。但那三千烏絲絲被人一劍斬斷,豈有不恨之理?

    “後來我們沒有再聽到過夜聖錦出現的消息,浪俠也與美眷避世隱居去了。後四哥與玉姐來到此處,我也隨著一同前來,卻在柳村碰到了追仇而來的夜聖錦,她這些年之所以沒有再出現,是在專心養好頭發,她尋不到浪俠,又無法接近位高權重的上官博,便將一切恨意都加注在了四哥身上,處心積慮要殺他們——但她頭發被斬,元氣大傷,更不是四哥的對手,隻能從中做些破壞來威脅,我隻想為四哥做點事,答應他處理夜聖錦的事——”

    “然後你們就以霧坡為地,相互牽製?”

    秦正點了點頭:“有一天我卻發現自己突然走不出了那霧,每次我一走到霧的附近,就會有一股很尖銳的琴聲扯著我的心脈,好幾次幾乎拉斷我的筋脈——我知道是她來了,她的琴風高絕如舊,甚至比從前帶了更多的怨恨與兇厲,我已困在了她的琴聲之中,再也走不出來了——而她若是想困著我,必要時刻警覺,否則琴聲之力一消逝,我就能走出霧坡——”

    十餘年,兩人就這樣牽製,從另個角度看來,倒也像是一種相守。秦針輕歎了口氣,無不婉惜道,“誰知道我被困在霧坡的這些年,四哥一家居然發生如此慘禍,而夜聖錦從來沒有放棄過報複,還變本加厲地將仇恨轉移到了無辜的飛兒身上。”

    “趙逆殺她為什麽是為了自保?”

    “趙逆並不是傻子,他早就感覺到,還有一股力量在夜聖錦後麵操控——夜聖錦是個隱沒的高手,就算不是趙逆的對手,也不可能被一招殺死——她是被另外一股力量殺死的。”秦正凝眉看著韓三笑,“正是這股力量,上次差點也要了你的命。”

    韓三笑心中惴惴,他也驗過金娘的屍體,當時她的筋脈像是拉縱拉過度的橡皮筋,幾乎已經盡廢,那時他還有些不懂,一個普通的女子怎麽可能會死在這種怪力之下——直到他知道了金娘的身份,也直到他上次承受了一樣的痛苦——

    “正是那股力量牽製了她的抵抗,才被趙侍輕而易舉地要了性命,那時我們都驚訝極了,趙侍本意並非取她性命,而後果如此,等於是為自己再樹下了強大的敵人。

    韓三笑愈發覺得心冷,這股力量的操縱者是何人?竟能將七邪都玩於股掌之間?

    秦正盯著火苗略顯悲傷:“你若問我為何當時要救她,當時我也未曾細想,隻是完全出於本能的,雖然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死去,但我仍不想她死後還被人褻瀆屍身。”

    十餘年的對峙牽製,或許當年的夜聖錦,後來的金娘早已成了秦正生命中的一部分,每日牽製他的琴聲,也變成了五官感知的一部分。這種相克已不知覺地轉化成了一種相守,這種關係很微妙,卻不可切斷。但金娘不明白,秦正也不明白。

    “我們平靜對了十幾年,若不是燕錯出現,我們的矛盾也不會徹底惡化,她也不必要死——但是就算趙侍不殺她,也自會有人要她的命來填恨。”

    “誰?”

    秦正垂眼撥著火枝,淡淡道:“黃善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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