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一場鬧劇,遊家女人都下了山,宋令箭也鑽進林子不見了,韓三笑不想麵對那個莫名其妙變得疏遠的海漂,隻在山上蕩了一會兒,先到趙明富一家被懸殺的小林子看了看,慢慢悠悠地朝半山腰的一處溪澗走去——那溪澗,宋令箭會將大件的被單之類的東西放在那裏清洗,所以他也無數次地來來迴迴受差幫忙搬扛過。

    初春已到,溪澗輕流,邊上樹木抽出綠牙,已有早春的野花綻出苞蕾——新的生命,凋零盛開,萬物的循環偉大奇妙,但每一個春,總是一個新希望的開始。

    他蹲地溪澗邊上,伸手掬了冰冷的溪水,往麻木的臉上潑去。洗幹淨臉,眼睫上沾著冰冷的水珠,視線模糊中,他看到溪水中倒影著一道身影,這身影不從天上來,也不從地下來,仿佛是憑白無故從地上長出來的,沒有任何聲息。

    韓三笑沒有被嚇一跳,而是自顧自用袖子擦幹眼睛,再擦幹臉,將垂濕在水中的落發隨意再捋了一把,盯著水中倒影看了一會兒,笑道:你好。”

    水麵顫動了一下,蕩得人影也模糊了,但他的聲音卻很清晰、堅定:“你好。”

    “你總喜歡趁人家洗臉的時候這樣無聲無息冒出來麽?”韓三笑搓了搓手,將手裏搓出來的熱氣捂在眼中舒緩。

    “我是個瞎子。”水裏的倒影道。

    韓三笑停了動作,手卻仍捂在眼前:“你的意思是,瞎子就有特權,可以在別人洗臉的時候無聲無息冒出來?幸虧我早習慣了被別人這樣不聲不響地嚇一跳,要不然定要被你嚇破膽。”

    “我的意思就是字麵意思,瞎子是瞎子,什麽也看不見。既然我看不見,當然不知道你是在洗臉,還是在洗手,就更不知道你能不能看見我了。”

    韓三笑緩慢放下了手,他的臉色顯得又無奈,又痛苦:“我懂你的意思,瞎子就是有特權。什麽事情一句‘我看不見’就了事了,就能得到原諒,說不定碰上個心軟的小姑娘,還能得到點同情。”

    倒影道:“你還是這麽喜歡將自己的結論推斷在別人身上。”

    韓三笑垂下雙手,歎了口氣:“你怎麽出來了?”

    倒影道:“我是個瞎子,但又不是瘸子,更不是牢犯,為什麽就不能出來?

    韓三笑苦笑:“也是,差點忘了,瞎子是有特權的。”

    倒影道:“我聽得出來,你似乎不是很歡迎我。”

    韓三笑還是苦笑:“還好你不是個聾子,能聽得出來我這些小小的陰暗的心聲。”“多年未見,我想過無數個重逢時你會對我說的話,卻沒想到你說的會是這番話。”倒影認真道。

    韓三笑道:“恩。我現在變得很有禮貌,見到人就會說‘你好’。”

    “這是一個好習慣,至少能讓你在開頭就能少去一個潛在的敵人,說不定還能多結交一個朋友。”

    韓三笑眨了眨眼,認同道:“你這麽說也挺有道理。不過我沒你想得這麽複雜,我見人就說你好,無非隻不過是怕開場太過尷尬而已。”

    “哦,原來是這樣。”倒影在水中突然大了很多,但韓三笑卻沒發現,隻是甩著手道:“尤其是像你這種瞎子,比常人還要麻煩得多。對你熱情點嘛,又做太過做作,冷淡點又怕你誤會我歧視殘障人士,總之怎麽做都可能有招人嫌的話柄在。”

    溪水緩緩有規律地蕩動,水中人影已經模糊不見臉,他的聲音近在咫尺地蕩動著:“你可別忘了,我成了今日模樣,還是要拜你夜輕寒所賜。現在卻在這裏大談開場說詞,嫌我們這些瞎子麻煩。”

    韓三笑猛地站了起來,不顧身後冰凍湖麵,足尖輕移地飄到了溪澗對麵去,冷冷地看著身後的這個人。

    來人背著雙後,狹長的眼睛泛著琉璃的透色,在餘光照耀下沒有任何焦距,眼球的顏色怪異至極,令人不敢久視。他手中提了一個人頭大小的黑色布包,布包底處微黑,不知道是什麽沾濕的。

    韓三笑馬上移開了目光,不敢去正視那對奇怪的眼睛:“都瞎了,還靠人家這麽近講話,不怕嚇到人麽?”

    來人道:“正是因為瞎了,才要靠近一點,這樣更能真切地感受到敵人舉止之間的變化。”

    韓三笑眼中無比落寞,苦笑道:“敵人?”

    來人背手一笑,無形間有著廣納天地的遼遠:“你曾說過,有一個旗鼓相當的敵人,是人生一大樂事,有個旗鼓相當而又光明磊落的敵人,更是人生幸事。而今我想找這樣一個敵人,似乎都有些困難了。”

    韓三笑苦笑:”那麽,你是想將我當成旗鼓相當的敵人?還是光明磊落的敵人?”

    來人嘴邊帶起諷笑:“你荒廢修煉這麽多年,旗鼓相當四字我不敢保證,至於光明磊落——”

    “我從沒想到這把這句話用在我們之間。你太苛刻了。”韓三笑皺眉打斷道。

    來人道:“有些事情,為了讓它無法過去,隻能握在手裏,握得越久,記得也越深刻。”

    “那你握了這麽久,一定挺累的。”

    來人將手放在眼前,虛無地好像在看,隻是那對瞳孔沒有焦距,倒更像是在抓風:“久了,就變成習慣了,沒有了反倒覺得空蕩。但有些時候握得多了,騰不出手來做該做的事情。的確讓人困擾。”

    韓三笑沉默。

    來人道:“你現在的人生幸事是什麽?”

    韓三笑道:“日日早睡晚起,餐餐有魚有肉。”

    來人輕眉一皺:“似乎平庸了點。”

    “平庸的人,有這麽點樂事也算得上不平庸了。”

    來人惋惜:“你變了。”

    韓三笑道:“你也變了。”

    “哪裏變了?”

    “長高了,變帥了,也有自信了。看來日子過得不錯吧。”

    來人道:“托了你的福,自從瞎了以後,日子的確清靜了不少,至少,可以不用看見那些我不想看見的人。必要的時候還可以裝聾作啞。日子簡單了,就是福氣了。”

    韓三笑又苦笑:“話裏帶著刺,刀刀刺人,挺痛快吧?”

    “有點吧。至少能在口舌上贏你。”

    “我早退出口舌江湖很多年,現在的我是個拙言笨舌的普通村夫,再不與人口舌之爭。”韓三笑厚著臉皮認真十足地扯了這麽個蛋。

    來人自然不信,隻是諷笑。

    “能簡單介紹一下你此行前來的目的麽?”

    “解決一些很早以前就該解決的事情,順便將握在手裏的東西放掉。”

    “那你來對時候了,現在我正無牽無掛,手上也沒什麽東西,你可以把那些不要的東西放在我手上,我正嫌雙手太空了。”

    來人狹長的眼睛盛滿白霜,背手踮足,已在了韓三笑麵前:“在這之前,我要做一件幾年來一直沒能做成的事情。”

    “憑你今日修為,還有什麽事情是你做不了的?”

    來人微笑,琉璃般的瞳孔閃閃發亮,似乎比能見的雙目更要明亮,他慢慢地提起手裏的布包,遞給韓三笑:“這是精心為你準備的見麵禮,還請笑納。”

    韓三笑猶疑地接了過來,隻覺得布包十分沉重,底處濕濕的染在手上,但不是想像中的鮮血。

    “是什麽?”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來人詭異一笑。

    韓三笑道:“我看這大小重量,心裏有點磣得慌。”

    “磣什麽?你覺得這裏頭應該是什麽?”

    韓三笑掂了掂布包,又有些濕的液體滲出來,細細一聞好像是鹽水,輕摸了摸布袋,裏頭的東西硬而有弧度:“我總想起小時候故事裏的那些情節,某位義取了狗官惡霸的首級,裝在壇子裏封著,千裏單騎的給什麽忠良之後送去什麽的……”

    “我不是那麽陰森的義士,可以帶著個人頭四處走,你也不是什麽受人陷害的忠良之後,我想不出哪個狗官的首級這麽小,可以放這種窄口的壇子。”來人皮笑肉不笑,雙眼森森。

    韓三笑想了想道:“也是。看來是我故事聽得太多,相像力太豐富了。”

    “壇子在我來時在摔過一次,本在外頭的泥灰全碎了,估計壇身也裂了,你再不看,裏頭的東西就變質了。”來人提醒道。

    韓三笑深吐了口氣,慢慢打開布包,布包裏是一個黃泥封著的壇子,如來人說的,已經被大部分清理掉了,壇口紅漆印著,像是封著極為珍貴的東西,他小心將壇子放在地上,深吸一口氣,用力拉開了壇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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